雷婆婆是我的邻居,我从记事开始到高中毕业看着她老人家去世,她都是一成不变的形象: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头发,鸡皮一样轻轻一拉就扯得很长的皮肤和永远都慈眉善目的笑容。院里的小孩都喜欢她,因为每一次靠近她或向她表示友好都会得到丰厚的回报,雷婆婆家那个青花瓷坛似乎总有取之不竭的糖果瓜籽和各种叫得出或叫不出名的果子。
雷婆婆是一个人住在我们院里的。她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都成了家并且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都很有出息,在省城里干着令人羡慕的工作,平时工作也很忙,很难得回来一次,倒是每月月初会准时将一笔丰厚的养老金寄来。每次雷婆婆取到汇款单,都会拿在手里或捂在胸口很久,留言条上那几句例行的“天冷多穿衣服”“夏天热小心中暑”的问候总让她看不够。
儿女们怕她孤独,给她送来小城里当时难得一见的京叭狗,那狗浑身白毛小鼻子大耳朵,满脸的毛把眼睛遮住,四条腿很短地藏在长毛下,很乖巧的样子。雷婆婆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毛毛”。
自从有了毛毛,雷婆婆无聊的生活似乎就多了许多内容:给毛毛缝衣服扎小辫煮食洗澡,把它打扮得像个小姑娘一般美丽可爱。
毛毛对雷婆婆也很忠实,在整个小院的二十几口人中,它只听雷婆婆的命令,以至于像我们这些试图与它拉拢关系的小孩子常常有不平之感。无论和我们在一起玩得多快乐,只要雷婆婆一声轻咳,它就会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向咳声飞窜而去。邻居刘伯曾和雷婆婆做过一个试验,他假装与雷婆婆吵架,结果成为毛毛在院里的头号敌人,毛毛见他一次咬一次,虽从未见血,但却让刘伯视家为畏途很长一段时间。
雷婆婆和毛毛就这么相依为命地生活着。但她们之间的危机,也就在平静而安乐的生活中悄悄出现。
雷婆婆的儿女们,每隔一个月就会回来看她一次,如果逢年过节,来的时间还会更多。但最近的几次探望中,毛毛总起了不好的作用,它不是冲着雷婆婆的儿子大叫,就是对雷婆婆的女儿做冲刺。最可怕的是,它对雷婆婆的孙儿和外孙女随时作眦牙咧嘴状,搞得两个小东西一直站在桌子上不肯下地。难得的家宴扫兴地结束了。雷婆婆数天前就开始准备的各种食物有史以来第一次剩了许多。
之后,大家对毛毛开始防范,要么把它拴起来,要么把它寄到别人家。但毛毛这小东西才不吃这套,它要么很轻松地逃出来,要么就是一整宿一整宿地发出凄厉而绝望的惨叫,搞得整个小院更不安宁,每个人的眼圈都黑得像熊猫。总之,这家伙总能在雷婆婆儿女出现的时候,准时出来搅局。它已不能容忍雷婆婆家里除它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人了。
为此,雷婆婆做了很多工作。她甚至像公安驯警犬一样把儿孙们的袜子和衣物拿到毛毛鼻子上去闻。她还把他们的照片拿来挨个儿给他介绍,谁是谁,谁是谁,他们都是你的主人,怎么能随便叫呢?
平常懂事的毛毛在这件事上最不懂事。它总在雷婆婆自以为已将它教育好了之后又一次犯案。搞得雷婆婆很无奈。儿女们每次离家都会悻悻然地叹:唉,这养不熟的狗儿啊!
事隔不久,毛毛莫名其妙地就死了。有人说毛毛捡死老鼠吃,被毒死了。有人则说是害了急病。惟刘伯很小声也很小心的说:那天我看见雷婆婆买了一包老鼠药,全倒进毛毛碗里了。再过几天,就是她八十大寿了,她怕儿女们不回来。
他的话让大家半信半疑。但两天后得到了证实,雷婆婆在委托院里邻居给儿女们打电话时说:“你们放心回来吧,那狗已经处理了。”
几天后,儿女们都回来了,大家很开心在一起为雷婆婆举办了一次很热闹的寿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