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赫鲁晓夫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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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权力的失落:1962-1964(4)

赫鲁晓夫和他的克里姆林宫同事之间的鲜明反差让大厅里的一些人感到很惊讶,他好像随时都会爆发,而勃列日涅夫、苏斯洛夫和其他一些人则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罗姆注意到赫鲁晓夫的第二把手弗洛尔·科兹洛夫:“他不仅一动不动,甚至连眼都不眨一下。清澈透明的眼睛、卷曲的头发、圆滑的脸部表情,加上慢慢扫视大厅时的冷峻眼色,他好像是要用眼色将我们吃掉似的。他们就是如此的冷酷。”

会议持续了整整两天。与上次一样,赫鲁晓夫刚开始时努力想表现出友好与平静。他对没有安排宴会表示道歉,但承诺说在会议间隙将有食品供应。“所以,大家请用。”他补充说。他严厉谴责了自由主义者,但对索尔仁尼琴和特瓦尔多夫斯基却进行了赞扬。他否认斯大林主义作家只是一些“粉饰太平的人”,但对他们“歪曲”现实的做法进行了批评。“我们甚至到今天仍然相信,斯大林是忠诚于共产主义事业的,”他说,但是在他的最后几年里,斯大林“是一个深受多疑与迫害狂症折磨的病人”。

就像12月份的那次会议一样,助手们为他准备了一份语气平缓的讲话稿,但是赫鲁晓夫又一次“没用其中的一个字”。还没有对与会代表表示欢迎,他就突然宣布:“所有想主动为外国机构提供消息的人,我要求你们离开会场。”会场上一片沉寂,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赫鲁晓夫这时指出了他的目标:那些将12月会议情况透露给西方记者的“背叛者”,以致西方媒体上出现了让赫鲁晓夫感觉很不快的报道。“我知道,现在你们不可能站出来,走出会场,所以在会议间隙,当我们去咖啡屋时,你们只要装着去厕所,然后消失掉就可以了。你们明白?”

在会议中,米哈伊尔·罗姆试图对马伦·胡茨耶夫(Marlen Khutsiev)导演的有争议电影《伊利奇的大门》表示支持,在这部电影中,一位年轻人梦见了他已故的父亲,并询问他应该如何生活。“你现在多大了?”他在战争中死去的父亲问。被告知他的儿子22岁时,这位父亲说,“但是我只有20岁”,接着就消失了。罗姆解释说,这个梦的意思是说那位儿子必须自己做出决定,就像他父亲在为苏联政权战斗并牺牲时所做的那样。“不,不,不,”赫鲁晓夫反对说:“你的解释不正确,罗姆同志,不正确。它的意思正好相反。……即使是一只猫,它也不会抛弃它的小猫,但是在一个不同的时候,这位父亲丢下了他的儿子。这就是这个梦想说明的意思。”

赫鲁晓夫是不是想起了他对父亲的怀疑,或者他是如何让他自己的儿子感到畏缩的?当罗姆试图为他的观点辩护时,赫鲁晓夫不耐烦地说:“照你这么说,那我成什么了?就不是人了。我不是人吗?难道我没有发言权吗?”

接下来又发生了一场奇异的言语交锋,赫鲁晓夫的老朋友旺达·瓦西里耶维斯卡(Wanda Wasiliewska)抱怨两位苏联作家在接受一家波兰报纸采访时对伯里斯·帕斯特纳克(Pasternak)进行了赞扬。瓦西里耶维斯卡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赫鲁晓夫要求说出他们的名字:诗人安德烈·沃兹涅先斯基(Voznesensky)和年轻的小说家瓦西里·阿克桑诺夫(Aksyonov)。当会场上响起“羞耻”的喊声,并要求这两位背叛者站出来时,沃兹涅先斯基走上了讲台。这位身材瘦削、头发乌黑的年轻诗人开始援引马雅科夫斯基的话,但是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赫鲁晓夫就大喊道:“诽谤!……诽谤!……你以为你是谁?……你对苏联力量的看法是从厕所里得来的!……如果不喜欢生活在这里,你可以到地狱里去。……我们不会挽留你。……搞到一张护照,我在两分钟内就会批准。葛罗米柯在吗?他在吗?签发他的护照,让他从这里滚出去!”

由于背对着主席团,沃兹涅先斯基不敢确定是谁在喊叫。当转过身来时,他想赫鲁晓夫“肯定是失去理智了”。赫鲁晓夫在大声咒骂,“眼睛立了起来,唾沫乱飞,他看上去就像精神病发作时那样的歇斯底里”。沃兹涅先斯基想继续他的发言,但是赫鲁晓夫不停地打断他。当沃兹涅先斯基朗诵他写的关于列宁的诗歌时,赫鲁晓夫再次爆发起来:“这毫无价值。你什么也写不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我问你一个问题:苏联每年出生的人口有多少?350万。所以你,沃兹涅先斯基同志,你算不了什么,你只是350万人中的一个,你算不了什么。你可以在鼻子上刻上:你什么也不是!”他又说道:“唯一对你有所帮助的就是谦虚谨慎一点。你的头脑被成功所充斥了,你认为自己生下来就是王子。29岁时,我已经是一个负责任的人,而你却不负责任。”

在这一长篇大论的演讲中间,赫鲁晓夫突然指向会议大厅的后面。他觉得看见了阿克桑诺夫。“嗨,你!那儿的那个代理人![赫鲁晓夫还将‘代理人’单词的第一音发错了]那个戴眼镜、穿红汗衫的家伙。不,不是你,是他!”

那不是阿克桑诺夫。赫鲁晓夫指的不是那位抽象派艺术家,而是老派的现实主义画家伊拉里奥·格里茨辛(Ilarion Golitsyn)。

“你就是阿克桑诺夫,”赫鲁晓夫喊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不就是想因为你父亲的死而报复我们吗?”

赫鲁晓夫认为阿克桑诺夫的父亲是在大清洗中被迫害致死的,事实上他的父母在集中营里呆了数年的时间,他母亲叶夫根尼娅·金日伯格(Yevgenia Ginzburg)在释放后写了两份感人的备忘录。

“但是我不是阿克桑诺夫。”格里茨辛回答说。

“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赫鲁晓夫咕哝说:“那你是谁?”

“我——我是格里茨辛。”

“格里茨辛王子?[格里茨辛是古代俄罗斯的一个皇室家族。]所以你是位王子,对吗?你是吗?一位王子?”

“不,不,我不是王子,我只是一个艺术家,一个现实主义者,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您看我的一幅作品。”

“不,不,没有必要。不过你可以说说!”

“我应该说什么呢?”

“你问我?你到这里来就是要发言的。”

“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我没有打算发言。”

“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把我叫到这里来吗?”

“是的,我不知道。”

“那好,你好好想想吧。”

“是不是因为我给内日韦斯特尼鼓掌了?”

“不是。”赫鲁晓夫生气地说。

“那么我就不知道了。”

“那,再好好想想。”赫鲁晓夫重复道。

“我还可以继续工作吗?”格里茨辛小声地说。

“是的,你可以。”赫鲁晓夫善意地回答说。

大厅里响起了疯狂的笑声,尤其是经历了几乎令人难以忍受的紧张后,这种笑声就变得更加歇斯底里了。赫鲁晓夫咕哝说,那些衣冠不整的人鼓掌也不是时候,接着他放过了那位“假的阿克桑诺夫”,开始与真的阿克桑诺夫进行了一段荒诞的对话。

“这么说,你不喜欢苏联政权?”

“不是这样的,”阿克桑诺夫回答说:“我只是想写出我所看到的事实。”

“你是因为你父亲的事在报复我们,对吧?这就是你诽谤我们的原因。好,那好,他已经去世了,我们为他志哀。”

这又使人想起了赫鲁晓夫在斯大林统治时期所起的作用这个令他感到憎恶的问题。他紧接着这么说道:“让我们这么说吧,当时党的领导干部知道人民群众被逮捕的事吗?是的,他们知道。但是他们知道什么人什么错事都没有做过就被逮捕了吗?不,这他们不知道。……我们只是在斯大林去世以及揭露了贝利亚的真面目后才知道了他滥用权力与独断专行的事的。……”不过在说完此话后,赫鲁晓夫接下来又自相矛盾起来,他吹嘘自己阻止了乌克兰与莫斯科的政治迫害。

伊尔亚·爱伦堡在他的回忆录中承认他知道在斯大林统治时期无辜人民被逮捕的事情,但是他害怕说出真相。赫鲁晓夫认为爱伦堡的坦承是对他宣称不知情的驳斥。“爱伦堡同志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他知道,也了解事情的真相,”赫鲁晓夫此时宣称:“所以他是了解真相的,对吧?如果了解真相,那他为什么保持沉默?他的意思好像所有的人都是故意保持沉默的。根本不是这样的,艾伦伯格同志,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保持沉默,很多人没有沉默。……你认为我们容易吗?我告诉你们,那个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已经病入膏肓的人就在我们中间,他病入膏肓,就在我们中间。一个坐在宝座上的疯子。你能想象那是什么情形吗?……你认为这容易吗?我们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我们得每时每刻都去喝伏特加。我们总是得保持高度的警惕。”

爱伦堡此时已经离开了会议大厅。赫鲁晓夫好像已经失去了控制。米哈伊尔·罗姆认为,一位助手每隔10分钟在他的旁边放上一杯饮料,赫鲁晓夫总是一饮而尽,这可能就是他逐渐进入麻醉状态的原因。赫鲁晓夫以前的自由主义盟友都感到惊惶失措,甚至保守主义者都觉得吃惊,尽管他们对赢得他的支持感到高兴。

1963年的春夏之间,赫鲁晓夫的情绪有所好转。帮助他振作精神的其中一件事就是菲德尔·卡斯特罗的来访。然而,即使在卡斯特罗快乐的访问期间,赫鲁晓夫仍不时受到情绪突然变化的左右。

1963年1月,赫鲁晓夫给卡斯特罗写去了一封长达27页的信,旨在恢复与哈瓦那之间的良好关系。在受到访问苏联的邀请时,菲德尔还不是十分愿意去,但是当他于4月25日来到苏联时,他就一下子呆了差不多一个半月的时间,从最北部的摩尔曼斯克一直到了中亚。根据一位克格勃军官,同时充当卡斯特罗翻译的尼古拉·列昂诺夫(Leonov)的说法,与群众集会、宴会、视察工农业生产以及非正式会谈相比,正式的谈判显得微不足道。赫鲁晓夫在红场为卡斯特罗安排了一个欢迎仪式以及一个大型的友好聚会,两人在赫鲁晓夫位于列宁山的住处、莫斯科河畔别墅以及离首都大约60英里外的扎维多沃(Zavidovo)度假胜地频频拥抱。访问期间所拍摄的照片包括很多卡斯特罗与赫鲁晓夫家人在一起的情景,以及他本人为赫鲁晓夫家人所拍摄的照片。

由于想缓解导弹危机所造成的紧张关系,赫鲁晓夫对卡斯特罗提出的要求是不遗余力地予以满足的。卡斯特罗是想看一看甚至对外国共产党领导人都不开放的火箭基地,还是想看一看能携载导弹的潜艇?那么就让他去看好了!颁发给这位尊贵的客人一枚神圣的列宁勋章怎么样?在皮聪大就军事援助问题进行会谈时,赫鲁晓夫慷慨地指示比茹佐夫元帅“以我的名义增加一件[每套武器系统],以示我本人对客人的尊重”。当总参谋部在莫斯科收到这份援助武器清单时,他们感到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看起来杂乱无章的武器分类,坦克、加农炮以及其他的武器都罗列在一起。

卡斯特罗和全体苏联领导人一起观看了“五一节”游行。游行结束后,他们一行来到了克里姆林宫,参加丰盛的午餐会,巨大的餐桌上摆放着古董。突然间,在满脸惊恐的同事们面前,赫鲁晓夫与卡斯特罗就古巴导弹危机期间彼此有无磋商的问题展开了一番唇枪舌剑。在此期间,列昂诺夫打翻了一瓶白兰地酒,溅到了禁欲修行的苏斯洛夫身上。这让赫鲁晓夫找到了打破紧张场面的机会,他告诉古巴领导人说:“在我们国家,打碎瓶子就是预示着好兆头。”[15]

在扎维多沃围猎了野猪后,两人坐在河中间小岛上一间隐秘的避暑小屋里,审查最近危机期间肯尼迪与赫鲁晓夫之间的全部通信。“大声宣读出来,”赫鲁晓夫对列昂诺夫说,列昂诺夫是唯一陪同他们两人的助手,“从头至尾给菲德尔翻译出来。”几个小时后,赫鲁晓夫问卡斯特罗:“你满意了吗?”卡斯特罗回答说是的,从此他再也没有提起这一话题。

赫鲁晓夫明智地回答了卡斯特罗所提出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如中苏关系紧张的原因(甚至赫鲁晓夫本人都“不清楚”)、苏联与阿尔巴尼亚的冲突(这可以追溯到斯大林“在他最后几年的愚蠢讲话,当时他实际上精神处于不正常的状态”),甚至俄国令人憎恶的难以改革的状态:“你会认为我,作为第一书记,能改变这个国家所有的事情。我也拼命地想改变!但是不管我提出并实施什么改革措施,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俄国现在就好像一个装满生面团的大盆,你将手插进去,触到了盆底,认为你已经掌握了所有的局面。当你刚把手拔出来,上面还留有一个小坑,但是接着就在你还没来得及眨眼的工夫,面团就发酵了,成为鼓鼓的一堆。这就是俄国现在的状况。”

要想管理好俄国,就必须铁面无情。“十月革命后的40年,”赫鲁晓夫告诉卡斯特罗说:“我们还得在第比利斯和新切尔卡斯克动用武力。”他劝告卡斯特罗“要迅速坚决地镇压[反政府活动]”,甚至“可以开火”,如果需要的话,这一经验教训同样也适用于赫鲁晓夫所遇到的像乌克兰民族主义者那样的反共产主义流亡分子:“有时候,应该动用秘密特工从身体上消灭流亡的反革命领导人。”毫无疑问,赫鲁晓夫指的是克格勃暗杀两位重要的流亡者,其中一位就是乌克兰民族主义领导人斯蒂潘·班德拉(Stepan Bandera),他曾经是赫鲁晓夫在西乌克兰地区最主要的敌人,于1959年10月被暗杀。[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