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就是这样,盐水挂进去,精神就好起来了,生病的人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个病人了。可是,药性一过,那种要命的热度又席卷而来,再次将原本生龙活虎的人变成了病秧子。
裴十四就是这样,白天还好好的,一过晚上十点,身体的热度一下子窜了上来,与热度一起涌上来的,是难以纾解的恶心和难受。
“好热!”他喃喃地叫着,双手无意识地拉扯着自己身上的薄被。
谷雨慌忙帮他把被子褪了下来。可是,没一会儿,裴十四又在嚷嚷着“好冷”了。谷雨只好用被子把他裹了起来。
“冷!”裴十四皱紧眉头,闭着眼睛,那脸上全然是一副孩童般的无助和可怜。
那表情落在谷雨的眼中,谷雨只觉得一点酸自心脏最敏感的地方发散开来,淡淡地蔓延全身,既难受又迷人。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极其温柔地抱住了裴十四,把脸贴在他的脸上,肌肤交接处,是一片无法纾解的灼烫。
裴十四扇动着长而密的睫毛,微微睁开一条细缝,嘴唇蠕动了一下。谷雨本能地以为他又要叫那个女人的名字。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从裴十四口中出来的名字是“小雨”。
谷雨惊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须臾,右手手腕处一点酸楚缓缓向着手臂攀援而上,又难受又迷人。眼眸也是又酸又胀,渐渐蕴满了水汽。她抽了抽鼻子,却没有伸手去擦拭泪水,任由那晶莹的液体溢出眼眶,在脸庞上幸福地游走。
裴十四的唇角勾了勾,泄露了一丝得意的微笑——不管怎样,至少这一招在谷雨这里还挺管用的!内心深处,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难受!”他低低地嘟囔着,口气中充满了撒娇的意味。
谷雨又抽了抽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安慰道:“退烧药已经喝过了,再忍忍,只要半小时,烧就会退下去了。熬过了今晚,就……”
“头疼。”裴十四继续撒娇。
谷雨的手立刻在裴十四的太阳穴上轻柔地按摩着:“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痛!”裴十四皱了皱眉,双眼却凝视着谷雨,纯澈的瞳仁满是求助和信赖,仿佛只要谷雨愿意,一定能够为他解决头痛的困惑。
“啊?”谷雨有些着急,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两鬓都****了,那样子落在裴十四的眼中,竟是无比的温暖和踏实——这个女人,是真心在关怀他,为他担忧为他难受呢!荒芜的心田中,有极细极细的一线暖意蜿蜒着爬行,很陌生的感觉。他皱了皱眉,忽然意兴阑珊,没有兴趣再在这个女人面前表演他的撒娇秀了。
他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谷雨却没有放弃:“要不这样,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了故事后,可能你就没有这么害怕了。”谷雨为自己的想法雀跃着,小时候她生病,妈妈就是这样安慰她的,妈妈的故事,简直比那些药还要灵验呢!
裴十四没有接茬,头真的很痛,却不是发烧带来的后遗症,而是他的痼疾——他的兄弟们都因此而主动放弃了生命,现在是不是轮到他了呢?
挣扎了那么多年啊,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条致命归宿!他的心里有点儿灰灰的,一种失望渐变成绝望的感觉。他始终逃不脱干爹的控制,即便干爹已经死了!可是干爹真的死了么?他苦笑。
裴十四唇边的笑意鼓舞了谷雨,谷雨认真地回想着妈妈讲过的故事。嗯,就那个吧!
“小兔子该睡觉了,可是他紧紧地抓住大兔子的长耳朵不放。他要大兔子好好听他说。”谷雨的声音一变,甜美中略带着奶声奶气,成功地营造出一个唯美的童话画面。
裴十四的眉头舒展了开来,这一变化极大地增强了谷雨讲故事的积极性。她的声音越发夸张了:“猜猜我有多爱你。”童稚的声音响了起来。
裴十四好奇地睁开眼睛,想要看看到底是不是谷雨在说话。
谷雨得意地一笑,房间里只有她和裴十四,她知道裴十四在疑惑什么,事实上,如果裴十四给她时间,她会为他展现更多惊喜。她的声音又是一变,变成温柔的妈妈:“哦,这我可猜不出来。”
裴十四笑了,这真是一个意外,他的妻子居然能够随意地变化自己的嗓音,如果不是他盯着自己的妻子,他还真猜不出来,扮演着不同角色的,居然是同一个人。
“这么多。”孩子气的嗓音又出现了,谷雨跪在床上,冲着裴十四夸张地张开双臂,开得不能再开。
裴十四的笑意更深了,卖萌的谷雨独有一番风情,让他居然对她有了那种想法。嗯,等他病好后,他得好好养精蓄锐,和谷雨好好地那个一番,好像也挺不错呢!不过,眼前却还不是最佳时间,他在生病!
“我爱你有这么多。”谷雨用更加温柔的声音说着,她凑上前去,打开裴十四的双臂。
裴十四一怔,正要拒绝。谷雨恢复了自己的声音恳求道:“配合一下,老公!”
那娇腻声音改变了裴十四的想法,裴十四顺从地张开了双臂。
“谢谢你,老公!”然后她迅速换了一把讲故事人的声音:“嗯,这真是很多,小兔子想。”
她一脸服气的样子打动了裴十四,裴十四居然入戏了,他得意地笑了笑,好像他真的成了故事里的大兔子。
看见裴十四笑了,谷雨也甜蜜地笑了,她模仿孩子的声音道:“我的手举得有多高我就有多爱你。”
这一次谷雨还没有改变声音说出大兔子那句“我的手举得有多高我就有多爱你”,裴十四已经主动将横着的手高举过顶,示威地盯着谷雨。
谷雨配合地嘟起了嘴:“这可真高,小兔子想,我要是有那么长的手臂就好了。”
她的表情实在很萌,裴十四哈的一声笑了起来。
“不过,小兔子很快又有了一个好主意,他倒立起来,把脚撑在树干上:‘我爱你一直到我的脚趾头。’”
“不对。”裴十四忽然打断了谷雨的讲述。
谷雨疑惑地望着裴十四:“不对?哪里不对?这个故事就是这样的啊!”妈妈每次讲都是这样的啊!后来她自己专门查找了绘本,也是这样的啊!裴十四为什么说不对?难道他也看过这个故事?
裴十四固执地摇了摇头:“不对!”
“不可能!”谷雨急了,“这个故事就是这样的。我可以在网上查给你看。”谷雨想去开电脑。
裴十四拉住了她的手,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没有动作。”
“什么?”谷雨下意识地问着,瞬间明白了裴十四的意思,前面的两个比较都伴随着相关动作,裴十四说“不对”就是指这个环节少了个动作。可是……谷雨为难了,倒竖蜻蜓啊!她不知道做不做得出来?
她为难地望着裴十四:“只是故事,你就姑且听了。”
“不行!”裴十四固执的态度让谷雨牙根发痒。
“可是,我到哪里去找树干啊?”谷雨提出异议。
裴十四指了指墙壁:“那儿。”
“那我做了,你做不做?”谷雨问。
“我是病人。”裴十四理直气壮地说道。
谷雨哼了一声,却是无法再拒绝,只好磨磨蹭蹭地走到墙边,蹲下身子,双手撑在地毯上,两脚用力一蹬地毯。
失败了!
沉重的身子完全不听使唤,蜻蜓竖了一半,便歪歪斜斜地向一侧倒翻了下来。她狼狈地滚倒在地,耳中听得裴十四毫不掩饰的笑声:哈哈哈哈……
谷雨撇了撇嘴角,但心里面却甜滋滋的,看裴十四笑得那么欢,头痛的问题应该不再困扰他了吧!
她坐在地毯上,傻乎乎地望着裴十四明媚的笑脸。
裴十四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声:“你……哈……继续……哈!”
谷雨只好涨红着脸又做了一次,两次,三次……也不知道是具体的哪一次,她终于把自己头下脚上竖立在墙壁旁边了。她尽量伸直双腿,喘着气道:“我爱你一直到我的脚趾头。”
裴十四忽然愣了一下,他慢慢收敛了笑意,把视线从谷雨身上撤了回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他好像感觉被电了一下,刺刺麻麻的感觉击向他的全身,身子热热的,像是发烧一样。不对,他本来就在发烧。对了,一定是发烧的症状。他用力摒弃了心头那种诡异的感觉,缓缓躺了下去。
谷雨的双脚放了下来,回到床边,抱住裴十四的小腿,用母亲的嗓音温柔地却是不容置疑地说道:“我爱你一直到你的脚指头。”
又来了,又是那种刺刺麻麻的通电的感觉。裴十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看似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努力遏制身体轻栗的颤抖,这种细细密密地围住他的感觉是什么?为什么他又想笑又想哭又想高声大叫……
谷雨松开了裴十四的双腿,学着孩子的声音欢笑着,在床边跳跃了两下:“我跳得多高就有多爱你!”
裴十四怔怔地望着谷雨那种因为运动而微微发红的脸,和那一双柔情四溢的眼眸,不知不觉中,竟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