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小女子不能得罪,大男人其实是更加不能得罪。
得罪了娘亲的后果可能是每月的零花大量消减,得罪了爹爹的后果则是身边多了一位教引嬷嬷。据说是皇宫中宫闱局的老人,几年前老夫人特意请来教导过夏家众多姊妹,夏三爷不满夏令涴的言行,由她来调教是最好。
这位安嬷嬷生得张弥勒佛的脸,张嘴就笑,一双眼睛总是弯成弦月,说话和声瑞气,你不想她出现的时候她就在最暗的阴影里,你想要她出现的时候她就在你的鼻端脚后,十足的来去无影。
夏令涴与安嬷嬷对战的第一日,败得莫名其妙!
你无视她,她注视你;你注视她,她无视你;你嘲笑她,她微笑;你称赞她,她贼笑;你上蹿下跳没个安稳,她巍然不动不远不近;最后,眼酸口干人累的夏令涴自己败下阵来,倒头睡下了。
夏令涴与安嬷嬷对战的第二日,她去了书院,安嬷嬷替代了连翘跟随,连翘在马车后追了好远哭得稀里哗啦,她家小姐哟,你可要活着回来。
夏令涴坐在马车里像是臀下有着钉子,挥着衣袖说下马车走去书院。于是,夏令涴自己悠哉哉的边走边看大街店铺,偶尔还去买点小东西小糕点,而安嬷嬷敞开了车帘子,坐在安放了冰块的车厢中,看着外面的夏令涴走得汗如雨下,笑眯眯啊笑眯眯。这哪里是仆从,根本是主人啊喂。走路去书院的夏令涴果不其然的迟到了,被康静夫人罚站在狮子笼前,看着黄金狮子不时张大着血盆大口对她呲牙裂齿。哦,还好这关野兽的笼子够坚固,否则夏令涴的小命就……呜,安嬷嬷你不要拉着她的手妄图塞进狮子大口喂食啦。
吓哭了的夏令涴去找众多夏家和黎家姊妹哭诉,可众人瞧见安嬷嬷那张弥勒佛的脸,顿时都如吞了苍蝇似的哑巴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夏令涴你自己保重自己吧,姐妹们都有事要忙,哈,哈哈哈……
很多时候,夏令涴你都识人不明!当然,年纪决定了一切,才六岁多的夏令涴哪里会知道宫中人的厉害。哦,她们不要想起过去那段被某位嬷嬷调教的岁月,太惨无人道太痛苦了。
第三日,找不到好友帮忙的夏令涴,跑去拉来了小哥哥汪云锋。汪云锋与夏令涴两人坐在凉亭中,一起看书品茶赏景心里差点要开出一朵喇叭花来,正待手把手地教夏令涴纠正笔法中的小习惯时,一位老嬷嬷坐在了两人对面,兴味地盯着汪云锋的色狼爪子,似乎在考虑他真的敢碰夏令涴那只爪子今晚就会出现在某只野兽的餐盘中——晚饭之前的开胃菜。
汪云锋可不是呆瓜夏令涴,他们这种世家公子从小学会的就是察言观色,看人看物自有一套。眼珠子只是扫了安嬷嬷发髻上一根金鹤簪子,人就安分了。在这皇城中,能够戴金鹤簪子的人除了宫中的三品女官就只有五品以上的命妇。
夏令涴鄙视、蔑视、藐视汪云锋。他居然还信誓旦旦说他会保护自己这位小妹的,现在遇到一点点困难就退缩了。太不够兄弟了,悲愤下的夏令涴狠狠地踩踏了汪云锋一脚,在对方的惨叫声中长呼一口气。
当夜回去之后,跑去找娘亲哭诉,还没出门就听到龙芽汇报说老爷在夫人屋里,她正与老爹冷战,她才不要主动去见他。
次日早上正要再去找娘亲,路上巧遇老爹。他却不是从娘亲的屋子出来,其身后是柳氏屋子方向。本来红彤彤二师兄脸变成了苍白的白骨精皮子,眼泪在打转,鼻翼翕动,贝齿要将唇瓣给咬破了,她随手扯下身上一个坠子就往对方身上丢去,大叫:“你不是我爹爹!”在绿意盎然环绕的长廊中奔向深褐大门,在一片清冷的雾气中头也不回的远去。
安嬷嬷头也不抬的恭了恭身,一语不发的随后而去。
偏门外的马车中没有人影,安嬷嬷环视着周围,从石狮子身后抱起那小小的哭泣的人上了车,招呼一声,车辙中年复一年如复一日的向着目的地而去。
“老身在宫中陪着娘娘们说话的时候,就经常听到众人说起各家闺秀的性子。论容貌你不如宫中的迦顺公主,她出嫁那一日朱雀街万人称赞无不仰慕;论才学你不如太尉府的三小姐,她一岁能读《千家诗》,三岁背诵《论语》,五岁已经阅遍《史记》,六岁吟诗作对连宫中的几位皇子比不过;论身世你也不如你们夏家任何唯一千金,甚至比五品官员的千金小姐也好不了多少。你爹爹调入皇城才一年,他不偏靠保守的世家大族,亦对朝廷平民新贵保持距离,是真正的中庸派系。这样的官员在朝中看似无能,可一旦其他两派为了朝政争执不下时,他们的决定就能够影响皇上的决策,从而为百姓带来福祸。”
夏令涴偏头道:“这於我没关系。”
安嬷嬷也不在意她的偏执,只道:“我问你,若是你妹妹与弟弟都想要你手中的糕点,你是给妹妹还是给弟弟。”
“一人一半。”
“那若是日日如此,你的吃食他们都要一人一半,你自己吃什么?饿死还是谁都不再给?或者今日分妹妹一半,明日分弟弟一半,后日自己吃。他们会如何?”安嬷嬷从车中的红漆描金喜鹊登梅屉柜中拿出两盘子点心,分别放在夏令涴的两只手旁。
夏令涴盯着香气四溢的糕点,只觉得没了往日急切想要吞吃入腹的急迫。她问:“我有的,弟弟妹妹也有,他们可以吃自己的。三个人都平分好了。”
“他们不同意呢?人总是有贪念,你既然是姐姐,让给他们是应该的。”
夏令涴瘪嘴:“这跟爹爹的事情没关系。”
安嬷嬷笑道:“你爹爹就像处在中间位置的你,保守派和新贵派是妹妹和弟弟。他们为了争夺权利吵闹不休的时候,皇上就会将糕点放在你的手上,问你给弟弟还是给妹妹。给了新贵派的弟弟,说不定妹妹就会要丢弃一半的财产;给了保守派的妹妹,弟弟就会不信任你觉得你偏心从而对你心生怨怼觉得你并不是真的做到了中庸和公平。到了最后,他们谁都不在意你,谁都可以辱骂你不公,谁都可以欺辱被你笼罩在羽翼之下的亲人。皇上不再信任你爹爹,不再给你爹爹糕点,那时候夏三爷就会被所有人舍弃,任何人都可以践踏他,甚至在必要的时候直接杀了他。”
夏令涴身子一抖,差点就从安嬷嬷的怀中掉了出去。
“你爹爹现在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怕一个不小心就连带着你们一起万劫不复。”安嬷嬷抱紧了夏令涴,“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何你娘亲怀孕了,也不会去取笑妾室无子?”
夏令涴仰头:“那是我娘亲大肚。”
“据说那柳氏是老夫人的人,她定然会在老夫人面前说你娘亲的坏话,可为何老夫人还要老身多帮衬这你娘亲教导好你?”
夏令涴抿唇:“那是因为爹爹不要我了,祖母和娘亲还要我。”
“老身在宫中就听说,你爹爹与娘亲是世家子弟中难得的患难夫妻,情谊深厚,应当不是一个小小的妾室就能够拆散,可你爹爹与朝中官员闲聊时,都是那妾室在一旁伺候。”
夏令涴竖眉:“书院的细娘姑姑说了,男子都是花心大萝卜。爹爹被美色迷惑了。”
安嬷嬷哀叹:“孩子,大人的苦衷你就算不了解也要学会相信他们。”
夏令涴握拳:“我相信爹爹是牛魔王,他是坏爹爹。”抽鼻子,“呜呜,爹爹为了姨娘欺负娘亲,爹爹为了姨娘骂涴儿,爹爹不会要我了。”
这孩子没救了,怎么教都教不会!安嬷嬷明明是为了告诉她,夏三爷一切都是有苦衷,她的娘亲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好欺负,那对夫妻并不是这一年来皇城中人看来经不起荣华的一对苦命鸳鸯。
不过宫中有人说对了,这夏大小姐真的是顽固不化愚笨痴傻之人。换了任何一位公主,经过自己这么明白解说哪有不懂其中利害的,任谁人都会想到要与父亲更加贴心一些吧。
倒是经过这一次之后,夏令涴对安嬷嬷没有那么排斥,言行举止比以前更加有模有样,有时候嘴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也能够得到对方尽快的提醒,并且找到解决方法。书院中都是少年少女,人小忘性大很难记仇,逐渐的也有了交好的同龄人。
与之相反的是,夏三爷从那之后对夏令涴视而不见,夏令涴对她爹爹也是怒目相向。两父女好像十八辈子的仇人,偶尔在老夫人那里遇见,夏令涴都恨不得将爹爹身边的柳氏用眼睛给戳出千万个窟窿。
夏黎氏的肚子越来越大。在大家族中,作为正妻都会在自己怀孕时,让夫君去别的妾室屋中歇息,以博得大度的美名。可这在夏令涴的眼中看来,就是爹爹为了美色不要儿子女儿,还嫌弃她娘亲胖了丑了。坏爹爹,臭爹爹成了她的口头禅,为此没少被人训斥,可安嬷嬷如何严厉如何威胁她都一如既往,哪怕你真的把她丢在蟒蛇窝里一起睡觉,她都会一边尖叫到喉咙嘶哑一边哭着要娘亲还一边说夏三爷的坏话。罚跪、挨板子、抄书成了家常便饭,每日里都缺一不可,哪怕在书院上学,家中的惩罚也不能停。夏三爷叮嘱了康静夫人,让她好好的严惩这个胡言乱语没有教养的孩子。
如今,某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不分春夏秋冬的跪在竹条垫子上,在书堂中、在九溪园的小亭里、在藏书阁的檀木大桌边,甚至于在栖凤馆的瑶琼娘娘金像脚下都有她读书抄写做课业的风景,引来众多新生观赏并引以为戒。不得不说,成效卓著。
夏令涴,成了白鹭书院的名人之一。虽然这个名声让人有点囧囧有神,好歹也是出名了嘛,她不计较,真的!
掀桌,谁敢问她:“今天,你抄了没?”得到的铁定是一招旋风腿或者是直拳、上勾拳、下勾拳,再左右开工的无影拳把人打到满地找牙。已经快要满七岁的她,早就不玩丢虫子踢人到池塘的小把戏了。
“妾室强夺了正室夫人的头面?”
“是,里面包括一对梅花钗,两只翡翠鎏金步摇,三对花钿,白玉梅花耳坠、缠金梅翡翠项圈、足金臂环、金镶白玉戒指和胸佩一个。”夏令涴漠然的回忆了下,掰了掰手指头:“大概几百两银子。”
“几百两足够小户人家几年的开销了。”她的好友卫翎羡慕道,“我至今还没有这么全的一套头面呢,娘亲说要等我到了金钗之年或者及竿才能给我配上这些。你娘亲居然什么都没有说?”
夏令涴冷笑道:“说什么?爹爹都没来得及拿给娘亲看,就被那柳氏给夺走了。”
“你家妾室也太猖狂了些。”旁边有人冷哼,引得其他人附和。那人继续道:“我家那些个姨娘在我娘亲面前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别说争正室的东西了。娘亲愿意施舍一些不要的布料给她们添置衣裳,都能让爹爹称赞娘亲的贤惠。若有人敢说一句闲话,只会被关入黑屋子打得缺胳膊少腿,然后丢入柴房去劈柴倒夜香。”
一旁另外有人笑道:“你娘是皇城中出了名的泼辣户,谁敢招惹啊。在我家,妾室们之间争风吃醋都来不及,娘亲对她们瞧都不愿意瞧一眼更别说受着冤枉气了。谁要真是敢乱嚼舌根,那一年半载的都别想见到我爹爹。”
“哎呀,一个小小的妾室有什么好怕的?”另外又有人凑了过来,“在我们这些官宦世家里,妾室那是随意可以买卖。看你老实了就留在身边伺候,把我娘亲哄得高兴了就赏你一点甜头,哪天不高兴了就丢去给府中来的客人,被人要去了算是命好,被折腾死了往乱坟岗一丢就是,落个干净。”
卫翎推了推依然在跪着写字帖的夏令涴:“都听到了?”
“听到了。可我娘说爹爹喜欢她要什么尽管拿就是,娘亲自己也不缺那些个东西。再说了,娘亲现在很少出门走动,说要保持心境平和不让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而影响了腹中的弟弟妹妹的好心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让我说啊,你家是妾室太少了,多添几个你再看看那人嚣张不嚣张。”不远处的古孙蓝隔着一张桌子冷笑,“也许,你娘亲是在给你做榜样,让你好好学着如何让夫君舒舒服服的,自己也可以博个贤德的美名。”
“娶妻娶贤,不正是这么个理么。”又一男声插了进来,众人转头,居然是七公子顾元朝来了。俱都脸色一白,也不知晓方才的那些话被他听了多少,若是暗地里记下了,这以后离七王妃的位置就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