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朝捏着她的脸颊使劲拉扯,夏令涴张开嘴巴手臂舞动的要去抓挠他,两人滚做一团。
顾元朝抱着她翻滚,笑道:“你难道不知晓这里是哪里?这里是赵王府,不是皇宫。这里的女主人只有一位,你做什么说什么只要是为了赵王府,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夏令涴定定的望着他,似乎被感动又似乎在思量话中的真假,感情和理智在她脑中纠缠。她啪唧的在对方脸颊上亲了一口:“好吧,我相信你。府中的大事,我还是会与母妃商量,毕竟我有很多事情不懂,需要有人提醒教导才成。”
顾元朝深深的呼吸,抱得她紧紧的摇晃。
一句相信你,能够抵消多少的怀疑,又能消免多少的误会。里面有她的善良,也有她的单纯,更有她的明白事理在其中。她是他的小猴子,她是全心全意相信他的猴子。
到了第二日,顾元朝坐在堂前,看着夏令涴一眼瞄着金算盘,一眼瞄着山高的帐薄,聚精会神的统计她夫君的家产。
夏令涴嫁妆丰厚,一百八十八台妆奁,可以将整个赵王府绕上三圈,其中还不包括她帐薄上的庄子店铺和田地。当初,顾元朝纳征的大礼有一部分是皇帝掏的私库,一部分是外公韩家的筹备的礼,还有一部分是宫中定配的礼单,剩下的则是淑妃的私库。他们这等皇子,从出生那一日起,母妃们就开始筹备娶亲事宜,合在一处再置办两个王府都绰绰有余。
等到这一日,梅管家将府里所有的帐薄摊在她的面前之时,夏令涴才知道顾元朝居然还留了后手。皇帝送的那九十九件物品,真正流入夏家的只有十件,夏令涴带来了二十八件,其他的都摆放在赵王府的库房;韩家暗中的实权族长就是顾元朝,他这人居然连自家银库都藏了三个;宫中的礼单是出征之前就送去了夏家,夏黎氏将一半归入了夏令涴的帐薄里,另一半替她收着了;淑妃宫中送来的御赐之物,居然原封不动的全部摆在了主院里面。
夏令涴翻来覆去核对帐薄都耗费了半个月,每日夜里都拉着顾元朝数银票数得手软,之后再分赃。每个月府里用度是多少,然后顾元朝私房是多少,夏令涴私房是多少,小厨房月额度多少,然后就商量着如何让银子滚雪球,力争在他们的第一只小熊娶媳妇之前,将赵王府的家财扩大个十倍,然后老了的两只熊可以在银库里面打滚睡觉。
多么高尚的愿望啊!
夏令涴觉得顾家好歹是天家,不能太市侩。于是,与顾元朝一合计,两个人假仁假义的加入了皇城贫困学子资助会,每年给资助会送去五千两银子,帮助大雁朝有才学又勤奋的学子能够安心读书。当然,为此顾元朝在白鹭书院谋得了一个虚职,是书院的荣誉师长,偶尔闲得无事了就去书院溜达一圈,调戏一下春心浮动的小美人,训一训不够发粪涂墙的小少年,鼓励一下凭着自身实力考入书院的平民学子,并且再额外资助每年考取前三的平民学子一笔奖学金。为此,他在朝中博得了一个‘贤王’的名号,比‘赵王’好听多了。啧啧,就是有点酸牙。
据说,之后也有其他皇子或者世家族长也想仿效的博个师长名号,严老院长笑眯眯的摸着胡子,竖起一根手指,道:“半年一万两,否则免谈。”为此,顾元朝推荐严老院长成为户部的荣誉主事,为此老院长每年替朝廷赚入百万两银子,那又是后话。
三朝回门的时候,顾元朝早早的就被夏令涴揪着耳朵去了夏家,哄着老太太送给他们一位专门培养鸟类传信的老师傅,再依次去拜见各房的大伯伯母和叔父婶婶,拿了红包若干,最后陪着父母好好的吃了一顿饭。其间,夏令涴与夏令姝偷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逗得夏令姝面红耳赤跺脚不停,只嗔她:“近墨者黑!”
夏令涴耸肩对顾元朝道:“嫁给黑熊,我能不黑么!”啧啧。
第四日,则去了韩家的祠堂,拜见了众位祖宗,与韩家明面上的当家人韩一钒。
韩一钒是一位真正的武者,不同的是,他属于江湖。一身豪迈之气,忠肝义胆,长年累月在江湖上走动,很少在韩家的本家出没。所以,几乎每一位韩家的当家人都有两位,明面上的当家人负责家族的名望的掌舵人,暗地里的当家人则运筹谋划保全家族真正的实力。这也是韩家从前朝开始一直繁荣下来的原因。
“那他的夫人呢?”如是夫君常年在外,嫁给他的世家女子岂不是也要随着行走江湖,那也太辛苦太不符合规矩了些。夏令涴也相信,没有任何一名千金小姐能够与江湖中人并驾齐驱游走江湖。
“守家。”相比豪情万丈的韩一钒,他的娘子则是一位落落大方丰姿冶丽的女子。若说她的夫君是炎日骄阳,她则是骄阳下淳淳流淌的河流,刚阳与柔情堪称天作之合。
夏令涴无言的凝视着她,想问:“苦么?”独自一人支撑着家族里里外外,独自一人面对家族上上下下的是是非非,她也应该彷徨、不甘、脆弱过,她有没有过后悔。
对方似乎能够从夏令涴的沉默中看出她想要问出的话,韩章氏轻笑道:“很多年以前,我就爱听先生们说书。书中的侠士嫉恶如仇,为国为民,不计私仇。那时,我就想要嫁给一位真正的江湖人。嫁给他之后,我曾想过让他带我去看大雁朝的千山万水。可才一出皇城,他被我所拖累遇到了暗算。那时的我才知晓,江湖并不是书中所写的那样到处都有除了黑既是白,江湖的恩怨情仇并不比世家的恩恩怨怨少,江湖中的人就算行走四方心也漂泊。他们没有家,没有亲人,他们也会被朋友被同伴出卖,他们也会疲累会无助……所以,我想,我至少要让自己的夫君有个家,有个可以回来的地方,知道这里有一个人日日夜夜的等着他归来。不管他身在何方,心依然在我手中,也就足够。”
两名女子相谈甚欢,那两个男子却是一见面就比武,互不服气的下场就是从清晨打到晚上,半夜还在屋顶跳来跳去。
韩章氏抱着两岁大的儿子站在窗口喊人:“你有那么多精力干嘛不花在造女儿上。再不给老娘滚下来,今晚就睡屋顶吧!”‘啪’地一声,窗户就给关上了。
韩一钒一脚踹飞了顾元朝,狠狠地道:“臭小子别太早走,明天我再收拾你。”一个跳跃,就从天窗窜了下去,哄着自家媳妇为生女儿奋斗去了。
顾元朝浑身是伤,胳膊都拐了,跌坐在花园里唉声叹气:“生什么女儿啊,让我家女儿直接娶了你家儿子,这不就万事大吉。”
夏令涴正翘腿坐在花园里赏月色,闻言甩了甩衣袖,淡淡的道:“人家儿子都可以买香粉了,你女儿的头发丝都没瞧见一根。”
顾元朝瘸着腿过来,嘿嘿笑道:“那我们今晚就开始努力。”
夏令涴瞄着他浑身上下每一块好肉,鄙视道:“就你这德行,衣裳都得我帮着脱,自个儿找丫鬟们滚床单去罢。”
顾元朝自然不可能找丫鬟们暖床,实际上,府里的那两位名义上的丫鬟妙叹和美音在夏令涴的第二日就送到尚嬷嬷的身边调教去了。
妙叹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且随遇而安。尚嬷嬷原本想着王妃要立威,自然换着花样来试探着两人的底线。头些日子让她们负责照顾王妃的饮食起居,之后调她们在主院打扫所有的屋子,一天之内若是没有将主院里里外外擦拭干净,连觉也不能睡。再过些时日,送去前院伺候赵王爷的那些书生幕僚,端茶送水研墨洗衣,样样都要做。那两人到底是宫廷里面出来的,善忍且能忍,更能做戏,明明已经由宫女贬成了王府的一等丫鬟,再做着小丫鬟才会做的粗活,依然笑颜如昔,没有丝毫抱怨,私下里更是愿意与粗使仆妇一起吃一起睡,轻易不出现在赵王的面前。
尚嬷嬷是何许人也,她是黎家老太太手上最喜欢暗中磨人的嬷嬷。黎家的丫鬟媳妇婆子们只要犯了事情,不敢招认皆都会送到她的手上,不出半日都会褪了一层皮的出来,以后见着她老人家都发抖。这一次她顾及着赵王的脸面,就算有夏令涴在后背撑腰,一开始也不敢做得太过分,直到确定赵王真的对这两人不闻不问,这才使出了杀手锏。
她派妙叹与美音去倒夜香。
倒夜香这种活儿,是连最粗使的婆子都不愿意做的事情,平民之中也只有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的妇人才会赚这几个铜钱。每日里与臭气为伍,与最肮脏的事物打交道,偏生她们两人曾经是宫里说得上名号的宫女,外貌出众性子沉稳,哪里被人如此贬低践踏过。以前被她们管束过的丫鬟们,如今都能堂而皇之的朝她们投掷石子;以前被她们拒绝过的侍卫车夫,都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边非礼她们还一边嫌弃她们浑身臭味;以前被她们克扣过口粮和月钱的婆子们,都会怂恿着给王府送物品的农夫商贾和八婆们对她们品头论足,取笑着多少两银子可以买了她们回去做妾室,或者转卖给青楼接客。那些污言秽语和讽刺嘲笑铺天盖地的袭来,让娇弱如花的容颜瞬间枯萎,即将凋零。
她们战战兢兢的做着规定的活儿,没日没夜的担忧着王妃一个不爽就会将她们卖了出去。在王府是地狱,卖出去之后既是地狱十八层。
她们想过要逃,可明面上她们是宫廷内划到赵王府的宫女,暗中,她们的卖身契早就捏在了夏令涴的手上。这位王妃手段何奇快,在知道了妙叹的那一瞬,就哄着顾元朝进宫从淑妃娘娘的手中拿到了她们的契纸。若是逃了,她们不单是赵王府的逃奴,在宫里仍然登记了品级的她们也可能成为后宫逃走的女子,轻者遣送回赵王府,重者乱棍打死。
就这么过了快两个月,新年来了。
这是夏令涴嫁入赵王府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她身为太子妃亲姐的第一个年份,荣华富贵在她的脚底平缓铺展开来。除了太子妃,夏令涴是皇城世家女子中的唯二的新贵。她的一举一动可以影响身后的家族势力,她的一言一行可以为世家弟子谋到最妥当的差事。这样的人,谁敢轻易得罪?
妙叹不敢,她只能遥望着绽放在天空上绚烂的烟花,低头依然是又脏又臭的马桶堆积在身旁。她就像是擦在牛粪中的鲜花,被冬日的新雪压得喘不过气来,甚至于,她都要怀疑自己能否见到初春的嫩芽。
美音捏着棕毛刷子,狠狠地丢开那笨重的马桶,伏膝大哭了起来。
尚嬷嬷站在最阴暗的倒影中,烟花的余火在她的脸颊上闪烁着细碎的叠影。她苍老的声音回荡在这空旷的小院:“你们认命了吗?”
美音大哭:“我要禀明淑妃娘娘,王妃她欺人太甚。”
尚嬷嬷冷笑,转头问妙叹:“你呢,服了吗?”
妙叹缓缓地跪在地板上,沉默的磕头。尚嬷嬷提着她的衣领,将这个两个多月之内就骨瘦如柴的少女领到了夏令涴的面前。
锦绣红麟神兽的长裙停驻在妙叹的眼前,夏令涴那还带有少女特有的铃脆之声缓缓地传入她的耳膜:“你的愿望是什么?”
妙叹仰视着她,却只能望到升入高空的启明烟火在长长‘嗤’声中爆炸开来,多姿多彩。她沉声道:“活着,有尊严的活着。”
夏令涴展颜一笑,点头道:“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妙叹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影子般的没入了黑暗之中。
夏令涴转身入了厢房,顾元朝正摊着一张地图细看,不时在上面圈圈点点。前些日子,与蛮族同时侵扰边疆的雪族也已败北。雪族的使者送来了停战书的同时,还带来了一位雪族公主。正是新年,朝中每一位臣子们都忙活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总是会望到顾元朝不是在晒太阳就是在逗鸟。于是,某位也是刚刚成亲却要上朝参政的同辈暗中对他甩了一膀子,指着那雪族公主说:“拎回家去给你家王妃调教调教。”
顾元朝咂嘴道:“她怕冷。”雪族的公主,天生就是人形冰块啊!谁有本事谁领回去溜达一圈看看,保证府里闹得鸡飞狗跳。于是,从未与雪族人交手过的顾元朝每日里就开始琢磨着雪族的地形图,为了之后的大战考虑了。
这时候的顾元朝太过于专注,等到他听到一阵呕吐声时,夏令涴已经面色苍白靠在榻上。周围的人拍胸的拍胸,抚背的抚背,阵仗甚是吓人。
顾元朝惊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