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晴一手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顾尚锦,一手撑在碎沙石的墙壁上,摸索着前进。
周围漆黑一片,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唯一的记忆就是随身的宫女想要从她身边将顾尚锦给抢夺而去,啊,先软后硬,先哄后骗,最后露出了狰狞面孔,不给孩子就要公主死。
顾元晴不是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不可靠。她自认自己不是最聪明的人,也不认为自己是无知的女娃娃,她是公主。从小母亲的懦弱只会带给她灾难,带不来荣华。七哥哥是唯一一个会呵斥欺负她的宫人的亲人,告诉她如何整治不听话的宫女太监,告诉她如何哄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她在吃人的宫里活了下来,艰辛地,哭哭啼啼地,摔倒了还要爬起来。所以,她不在乎任何一个身边的人的性命,因为那些人都欺负过她,如今对她好可不代表以前对她好,更加不代表以后会对她好。宫女和太监都不是顾元晴的人,他们可能是皇后的人,可能是其他皇子和公主安置在她身边的人,也有一个七哥哥给她的伴儿,叫肥鸟的侍卫,平日里都穿着太监服侍随在她身边。
宫女来抢夺顾尚锦的时候,顾元晴选择了大叫,外面的丫鬟婆子们不知道何时晕倒了,肥鸟在宫女要杀了她的时候,推开了她,然后也不知道碰撞了哪里,只觉得身子被什么一推,下意识抱紧了哭啼不止的顾尚锦,再一睁眼的时候,就只看到缓缓关闭的密室大门。
门内是黑暗,门外是光明,可耀眼的光柱中,是肥鸟被宫女踢得吐血的情景,吓得她抱着顾尚锦飞跑。
秘道里分不清东西南北,也看不见光亮,偶尔在分岔口能够看到顶上泄漏下来的一丝光线,落在顾尚锦已经哭得红扑扑的脸颊上。
她摸了摸,全都是汗水和泪水,还在不停哭。
在无数的路口和无尽的黑暗中,顾元晴觉得自己才该大哭,可她已经七岁了,小侄女还没一岁。她要照顾小侄女,她不能哭。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可走得累了的时候,无数的希翼逐渐被现实打击得粉碎,除了怀里的孩子,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死掉,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她贴在冰冷粗糙的沙石拐角,将自己的脸颊摩擦着小侄女。也许是两个人的泪水都糊在了婴儿的嘴角,顾尚锦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
“难道是饿了?”顾元晴在身上东摸摸西摸摸。她平日里贪吃,那是更小的时候被宫女们给饿的,所以如今走到哪里身上都带着一些吃食。可顾尚锦没牙,咬不动。
她左右为难,怎么办?奶妈说过,小锦儿只能吃奶水。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胸脯,她没有奶水,郁闷,可顾尚锦还在哼哼唧唧的抽泣着。小手给顾尚锦擦眼泪,对方却含着她的手指吸吮,丝丝的痛,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指尖被对方给抽离了身躯。
她抽出手指一看,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有个小口子,点点的血珠从里面溢出来。顾尚锦张嘴,大哭,她把手指放到小侄女的嘴边,再次被吸吮,她觉得好奇,又抽出来,顾尚锦再哭,她再塞进去。
一而再再而三的时候,顾尚锦咿咿啊啊停止了哭泣,爱上了小姨的作弄。
血水也填饱肚子,顾元晴恍然大悟。
嗯,下次夏家的坏哥哥不能说她欺负小侄女了吧?也不能说她不够爱护小锦儿吧?更加不能说她没有能力保护好顾尚锦。
七岁的小公主抱着靠她的血填饱肚子的小侄女,缩在黑暗中,抽泣一声,亲小娃娃一口,再抽泣一声,又摩擦小脸一下。不知道从哪里泄进来的光线落在她们的不远处,微弱可照亮了心中小小的灯。
一路狂奔,山中大路上飞扬的尘土就像杀人的暗器,透着一股不详。
顾元朝的脊梁已经半弯,眉头锁在了一处,一张脸阴沉得比胯下的黑马还要暗,这时候的他像极了隐忍焦躁和怒火的大黑熊,只要有人敢站立到他的对面,他会毫不犹豫的给对方一爪子。
“赵王!”身后的侍卫勒马,指着不远处小道上被丢弃的马车。
另外有人已经去查看,没多久送来了一块玉佩,背后边角有腾龙的‘赵’字,一看就知道是赵王府的东西。
没多久,侍卫们都从个个方向寻找了一圈回来,归拢的消息居然是车内人被人袭击。马车开始应该是在大道上跑的,到了半路突然遇到了拦截,边斗边退,护送马车的几个护卫的尸体在不远处的林子里找到,死状相当的惨。车内的人,不知所终。
顾元朝亲自查看了马车内外的痕迹。车内混乱,锦绣垫背上有人践踏过,车厢的木头上有缺口,地板上有飞溅的血迹,散开的状态应该是靠近车里的人被打喷出了血。这个分析让他脑中嗡嗡作响,摸着那稍微有点黏糊的血迹时他都能够想象得出拦截之人对车内女子是如何的虐待。他极力忍住自己的颤抖,再仔细搜索一遍,发现了一只耳环。
那是……他亲自设计图样,让能工巧匠打造了十副耳环中的一只。猴子,金丝猴,除了夏令涴还有谁能够戴这样的耳环。
她离开汪家的庄园,有人护送还是被带走了。她是活着,还是生不如死?她的伤势重不重,她……有没有害怕?是不是很失望?还会不会如小时候那般一边哭一边倔强的反抗?
女儿失踪,娘子生死未卜,还有什么?这明摆着有人要利用她们而置他赵王於死地。一盘棋,别人已经进了中盘,他才开始醒悟厮杀早已开始。
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对朝廷的事情再警觉些,对大皇子那些人再狠辣些,手上掌握的信息更加快速些,他对家人的保护再严密些,是不是就会完全不同?
不!
顾元朝重新直起了脊梁。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也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是顾元朝,他必须找到自己的妻女,救出他们。
头顶一声奇怪的鸟叫,抬头望去,正好看到一只硕大的白底黑点的大鸟冲着他的脑袋就砸了过来。
“白隼。”
夏令涴梦见自己掉入一个火山里面,熔岩差点将她个烧得灰飞烟灭。再一转身,正好碰到一个火炭似的身躯,是连翘。
她倏地睁眼,连翘的头从她的肩胛跌落到腿上,脸色惨白。夏令涴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其他,赶紧将她给扶好躺着。手掌随便一动,就粘潮得难受。借着天窗照射进来的微弱月光,她只能看到连翘那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被血水给侵透的衣裳。
这丫头,在马车上替她担了一剑。
她解开衣襟,只看到对方腰部往上一个很深的伤口,也不知道伤了内脏没有。
这是一间石头屋子,周围四壁都是冰冷的石头,天窗就像葫芦的开口,透出月光。除了草屑,靠近石壁的一处有个拇指大小的洞口,水流从里面流了出来,一直蜿蜒到了地下另一个洞口。
夏令涴不敢乱动连翘,又没有药材,只能替连翘简单清理了伤口,用布条给她绑紧了。不停地给她擦汗,用侵过冷水的布条给她压着额头,让她不至于烧得太厉害。
一边折腾,还一边思考,到底是谁要追杀她。为何在店铺里下了杀手到了从汪家出来反而是绑架她。这到底是针对赵王府的还是针对夏家的恩怨,不管是那一家的,她的作用要么用来牵制顾元朝,要么用来牵制夏三爷。
也不知道发呆了多久,天窗外的月亮已经爬到了正头顶上,刀鞘似的弦月锋利且冰冷。
石门的缝隙里突然多了几条人影,没多久就推进来一名少年,凌乱的发丝,狼狈的脸颊上一双冷漠的眼。
夏令涴站起身来,将少年扯到自己的身边。
“姐姐!”夏令乾惊诧,转瞬平静了下来。
夏令涴查看他浑身上下:“有没有哪里伤着?”对方摇了摇头,没有过多的反应。虽然夏令乾平日里本就沉默寡言,可对着家人从来是恭顺贴心且能言善道。现在这样子,倒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不大相信人的样子。
谁能够给夏令乾刺激?除了父母姐妹,还有谁?只除了……
夏令涴抬头,只看到随后又进来两人,居然是庄掌柜和……夏令墨。为什么令乾一身狼狈,而令墨却完好无损,衣衫都整整齐齐,脸色也只是略微苍白,外表看起来毫无损伤。她有些疑惑,正好瞅见夏令墨迟疑着想要看过来的动作。有意识,想要过来可不敢过来?还是想要过来而不能过来?
夏令墨是谁的儿子,夏家三房的人有谁不知道?夏令涴几姐弟对夏令墨如何,全皇城都知道。可,没有人知道夏令墨心里怎么想的,也许令乾在来这里之前知道,如今也不知道了。所以,他的眼神才更加冷,人也更加沉默。
不知不觉中,几姐弟还真的将夏令墨当作了夏黎氏的孩子。可惜,有人不懂得珍惜。
夏令涴从夏令墨的身上移开目光,对着庄掌柜道:“不知阁下高名?”
庄掌柜笑了笑:“柳。我是柳家的遗腹子。”
夏令涴淡淡地道:“看样子这是夏家的恩怨了。”
对方点头道:“能够用夏家三房的长子长女换到更大的利益,才是我想要的。”
对方很直率,直率的人杀人也爽快。夏令涴问他:“你想要什么?”
“你的命,你娘的命,夏家三房的权势,还有重振柳家。”
夏令涴噗地笑,对着夏令墨道:“那之后呢,柳家是属于你的,还是柳令墨的?”‘柳’令墨?不是夏令墨。
夏令乾激灵的一抖,沉重的上前一步,拦在了姐姐的身前:“用我换夏家的权势,可以。重振柳家可不是我们的事情,你带着他走,放我姐姐出去。”
夏令墨本还坚强挺起的胸膛瞬间就垮了下去,目光点点。短短两句话,他就不再是夏家的孩子了,也不再姓夏。相处了十年的家人也不再是他的家人,以后,他连夏家的门都不能进。
庄掌柜一推夏令墨上前:“看吧,这就是你说的家人。我都告诉过你多次,没有人真的不在意你是谁的儿子,没有人真的将你当作亲弟弟,你只是他们手中的狗。高兴了了就逗你玩玩,你咬人了,他们就一脚把你踢开,多爽快。”
夏令乾嗤笑道:“他姓柳,跟我们夏家没有关系。”
夏令墨不可置信的仰望着自己敬爱了多年的兄长。这么平静而残酷的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吗?这还是平日里那对他谆谆教诲,严厉而爱护他的哥哥吗?
“哥哥,你不要我了?”
夏令乾冷冷地道:“你叫谁哥哥?我不是你哥哥。我也没有姓柳的弟弟。我夏家的幺子已经在被仇人包围中死在了我的怀里,他被一个姓柳的杂碎给杀了。”
夏令墨小小的身子摇晃了两下,冲到对方面前,摇晃着他:“没有,我是令墨,我是你的弟弟,我才没有死掉。”换了以前,天大的过错,只要这么相依着抱住哥哥的大腿,哭上几声,对方的脸色就会缓和下来。
可今夜,最爱护他的哥哥成了一个陌生人,毫不犹豫的一巴掌给了夏令墨一个耳光:“滚!别弄脏我的衣衫。我没有一个与仇人暗中勾结设计家人的弟弟,我更不认识一个为了权势而利欲熏心残害家人的杂种。”
夏令涴拉住已经气愤难当的夏令乾,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脊,再一次站到弟弟的前面:“你以为要了我的命,就可以替柳氏报仇?她在夏家多年,吃好住好还有儿子,她为何而疯癫,你会不知道?当年,是谁拾掇着她来残害我们姐弟母亲,又是谁抛下她一个人远走高飞,又是谁如今假仁假义的来接她的儿子?我想你并不是为了找回你的侄儿,而是为了利用他来换取更大的利益吧?”
“呵,”庄掌柜根本懒得回答夏令涴的任何问题。这个女人不简单,每一句话都刺在最关键的地方,只要他回答就会让对方得到想要的消息,他根本不会让对方推算出幕后黑手。他只是丢给夏令墨一把刀,笑道:“砍下赵王妃的一条胳膊,我要给赵王送一份小礼。”
“什么?”夏令墨瞠目结舌,那张小脸比刚刚进来之时更加苍白了。
庄掌柜偏着头:“难道,你想要砍夏令乾的胳膊?也行,那我就送去给夏祥君,看对方用什么来换他儿子另外一条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