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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入秋的时候,由夏三爷夏祥君上奏替柳家申冤。言及所犯之罪中有人栽赃嫁祸,通敌叛国更是他国的蓄意策划,随即呈上人证物证若干。当今皇上仁德,命大理寺重新彻查。

入冬之时,查出柳家的通敌叛国之罪为冤判,其他罪状维持原状。

柳家唯一的血脉夏令墨认祖归宗,改姓柳。

腊月,皇城中的世家大族已经开始忙活着过年的事宜,宫里的赏赐也络绎不绝的发了下来。赵王如今掌握了皇城中大半的禁军,比往年更加忙碌,就算偶尔得闲,夏五爷夏祥民就抓着他去军中比武,打着斗着伤得重了就不敢回王府,两人躲在兵营跟一群粗汉子同吃同睡。偶尔,夏令涴还亲自去看视一下,久而久之索性也对他视而不见起来。

“虽然是冬日,也晒得浑身泥炭似的,没有一块好肉。我实在没法子,就让人背了几十箱的药物丢去了兵营,让鸦九和画影随身不离的跟着,以防意外。”相比夏家,赵王府要准备的礼单也不少,夏令涴正坐在暖榻上,看着连翘带着几个丫鬟一张张的核对。商铺早就将王妃需要的礼品提前运到了,媳妇们抬着礼品等物进来给她们逐个瞧过,另外丫鬟们再仔细检查有无损坏之后,这才让管家安排谨慎机灵的家仆一户户送去。

赵王府是皇族,夏家三房如今的权势也是水涨船高,送出去的礼品比起收进来的那是少之又少。

送礼只耗费了五六日,收礼又收了十七八日。等到了初八的时候,夏令涴这才开始清点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数,包括发放过年的衣裳腊肉等,忙得头昏眼花口里冒泡。

夏黎氏抽空过来,就看到她两眼冒金光的望着一堆的名单发呆。

“只要有人照料就是好的,怕只怕出了意外上上下下都瞒着你这屋里人。”

夏令涴怔了怔,轻声问:“是不是爹爹病了?我听说发水灾的地方全都是饥民,人死了都没有地方埋,保不定会有瘟疫发生。”

夏黎氏不想让女儿操心太多,只道:“无妨,跟着去了几位太医,有个什么病情也能就地医治。他只是连日劳累,感了点风寒。今年过年,应该是赶不回来了。”夫君在外地,两个女儿一个在皇宫中不得出来,一个在宫外也有家,儿子虽然陪在身边,可到底冷清了些。相比去年,今年的儿子还少了一个,算得上是夏家三房最为冷情的一年了。

母女两人突然沉默了下来,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令墨。

夏黎氏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叹息道:“我们这等世家,每朝每代都要经历朝局变换。男子们肩膀上的胆子很重,稍有不慎就是几百上千口人命,我们这些个内院的只能替他们分忧解劳,然后拐着弯地为自家多留后路。想当年,你爹爹虽然是最不受宠的儿子,不管是在夏家还是在世家大族或者白鹭书院中都算不上最拔尖的,可到底也是夏家血脉。所以,老太太想来想去,最后选了他远离皇城是非圈,他活着夏家就能够延续,他若是一定要陪葬,夏家的任何一位老祖宗都会跳起来训人。当年,若换了你大伯二伯或者是五叔,都是不成。大伯二伯是夏家的顶梁柱,走了就没人给老爷子帮手,你五叔从小嚣张跋扈,惹了不少是是非非,随意的远走会让人起疑,性命反而不保。”她顿了顿,喝了口热茶,心里却冷:“越是不打眼的孩子,反而越容易脱身,夏家的血脉也就不会轻易断绝。”

令墨虽然是妾室的儿子,可到底也是夏三爷的亲生儿子。夏令涴和夏令姝都是属于太子党派,太子与赵王赢了还好,若是输了,这两姐妹只能越早自裁越少受苦。作为嫡子的夏令乾自然是必须跟着爹爹的,他一有轻举妄动,大皇子的手下会毫不犹豫的拿他做文章。可巧的是,夏令墨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

就算是亲生儿子,有错也是要罚的,何况里面还牵扯了嫡子的安危。夏令乾是没事,那也是因为令墨是随着他教导到大的,在面对不够熟稔的庄掌柜之时,夏令乾在令墨心中的分量自然比较重。当时,换了其他人呢?若是柳家还有遗腹子,并且隐姓埋名的跟在了令墨身边多年,一点点的渗透他的生活,到时候,夏令乾能够轻易地说服令墨吗?

夏黎氏不是没有怨,也不是没有恨。养了十年的儿子差点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哪个母亲能够轻易原谅?她原谅一次,谁能够保证令墨不会背叛第二次?

那样的话,任何人都不敢把他继续放在身边了,离远点吧,这样对夏家的子女好,对令墨也好。否则,真的有了第二次之时,夏黎氏不知道是要亲手杀了令墨好,还是自己自裁与夏家的祖宗祠堂好。

远离了,令墨依然是夏三爷的亲生儿子,柳家的姓氏会给他安全保障,让他彻底的脱离这一次的权力斗争。这样,就算夏家全都出了意外,夏家三房依然有颗种子留在了柳家。

无权无势,一无所有,且被夏家赶出去的妾室的孩子。只这一点,足够他安稳活到老。至于活得累不累,苦不苦,是夏家人无法决定的事情了。

“过了年,你大伯的幺子令崇要下放去做县令,他会带走你大堂兄的大儿子;二伯嫡子令晖得了天花,要隔离医治,送去了乡下别庄;四叔的小女儿令晚快要及笄了,婆家是江南的望族,年后就出嫁。他的大儿子令邦在外养了名女子,前些日子生了儿子,年后这对母子也要送走。还有你五叔,他的女儿令嫣早年被江湖上武林高手看中,带离了夏家,以后估计也难以见着了。”这一年,是夏家五房最后一次的子孙满堂,年后,小一辈的俱都要各奔东西,开枝散叶。等到这次的权斗尘埃落定才会回来,若是夏家覆灭了,那么这些撒出去的种子,就在大雁朝的东西南北生根发芽吧。

气氛沉闷且压抑。随着年岁的见长,夏令涴才真正体会到世家子女肩上的重担和身不由己。他们的确是家世繁荣,可这些繁荣又是用多少鲜血换来的!他们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后就要用自己的幸福和良知来为家族带来更多的利益。他们可以任性、桀骜不驯,可一旦涉入权势,就必须将自己的性命压在家族的天枰上,为之舍弃一切不得任何怨言。

责任,在他们出生的那一瞬,就压在了小小的肩膀上,挣脱不得。

夏令涴沉吟:“令乾……”怎么办?

“王妃,”门外有丫鬟禀报,“柳公子来了。”

夏令涴眨了眨眼眸,柳公子?她什么时候认识柳姓的家族了?

夏黎氏已经回过神来,笑道:“让那孩子进来吧!”话音一落,令墨已经抱着咿咿呀呀不停说话的顾尚锦走了进来。

夏令涴垮下肩膀,原来是他。自己都糊涂了,满脑子的家族大事,都要忘记这为挂着柳家的姓,留着夏家血的孩子。

门外,又有人喊:“站住,你个采花贼,不许偷我的小锦儿。”能够在赵王府这么张狂的,出了小公主顾元晴还有谁。令墨倏地一抖,几步跑进了屋子,可怜兮兮的望着夏令涴。

令墨经过这半年倒也学得聪明了。令乾教导他最久,自然是护着他;令姝是太子妃,有什么事情可以问,她也一定答,不过态度很冷淡;夏令涴是大姐,在兄弟姐妹中自有一股威信,你可以怕她,但是,只要你抱着小猴子,大猴子基本就会很和善。这半年多,他除了在书院见令乾之外,就隔三差五的去夏家陪着夏黎氏,有时候也会随着夏黎氏和令乾来赵王府玩耍。玩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夏令涴的弱点。就好像现在,夏令涴瞧见他的时候本还冷着脸,等望到他怀中的顾尚锦,那神色就看着缓和了。

令墨轻声解释:“我下学了,来找小锦玩儿。”

顾元晴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就要去抢小猴子:“小锦儿是我的,不是你的,还给我。”蹦蹦跳跳,中气十足的大吼大叫。

小猴子咯咯地笑,张口就咬住令墨的脸颊。令墨嘿嘿地道:“小锦儿喜欢我。”

“那是因为你色诱了她,你这个采花大盗,我要为民除害。给我看招!”抡起胳膊对着令墨眼睛就砸了过去。

这三个娃儿,一个是公主,一个是郡主,一个是柳家的命根子,哪个受伤了都不是好玩的,这么闹腾,周围的媳妇婆子们已经胆战心惊,几下就将三人给分开了。顾元晴人小力气巧,早已经给了令墨两抡,揍得他鼻翼出血。

夏令涴动了动,夏黎氏已经惊跳地抱着他查看,又叫太医,又上药的,令墨隔着空隙还在偷看夏令涴的脸色。

龙芽赶快狗腿子似的大声道:“王妃,开始摆晚膳么?”

夏令涴瞥她一样,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机灵了,也越来越猴皮。心里软和了下来,面上还是淡淡地,一边让人摆饭,一边对令墨道:“别回去了,一起过来吃饭。”

令墨那张小脸倏地绽放出光彩:“我,我不回去。”

夏令涴冷哼道:“真不回去,你家管家又来找我要人。”

令墨道:“我说我去找哥哥……令乾哥哥了,让他们别跟着。”

夏令涴更怒:“你居然一个人跑出来,到时候出了事情怎么办?你已经不小了,经历了那么大的事情怎么还不多点心思,不知道自己的命金贵嘛!现在皇城里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被人冲撞了怎么办,再被人绑架要挟了怎么办?你干嘛不替柳家的老管家考虑下,他老人家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夏令涴早已不是小时候喜怒哀乐都显于色的小女娃了,未出阁之前在夏家性子就已经温和了许多,嫁给了赵王之后行走坐卧轻易不让人挑毛病,如今这色厉的模样跟是少见。令墨吓得一蹦三尺高,结结巴巴:“我,我会给他道歉。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大姐……王妃别生气。”

气,她真的要被气死了!不要命的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没见过。他那榆木脑袋里面其实塞地都是稻草吧?

夏黎氏看着夏令涴明明关心偏又做出一脸嫌弃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安抚两人道:“行了,等会你给他指个侍卫,贴身保护吧。现在先吃饭。”

顾元晴抱着小猴子大笑:“我要吃狮子头、鹿耳脆、梅花银耳羹……”

一顿饭,夏黎氏不停地给众人夹菜,令墨吃一口眼睛就泛泪。夏黎氏摸着他的脸颊:“瘦了。柳家的厨子不会做菜,还是下人照顾不周?你既然是家里唯一的主人就要拿出家主的架子,千万别让下人欺负了去。不听话的打骂也是应当的,涉及了偷窃就要送交官府,若是有人危急你的性命,那就要先下手为强,杀鸡给猴看,千万不能心软。”

令墨只点头。十一岁的小孩子,没经历过大变故,以前都是家里宠着哥哥姐姐让着,在书院虽然学会了点看人脸色,可到底年纪小,难免吃了亏也要往肚子里吞。每当疲累心冷的时候,大半夜的也要跑去夏家去找令乾。

夏令涴知道这些都是娘亲说给她听的,以前她掌家,与娘亲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白脸,这事情才办得妥当,下人们才有得忌讳,知道什么事情不能惹,什么话不能说。夏令涴对令乾从小就看重得紧,自然而然唱了红脸,白脸就让令乾去做。这么多年了,对待令墨的教导两姐弟都是如此做起来的。可现在令墨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也看不着管不着,多年的姐弟感情也不可能说丢了就丢了。

用完了饭菜,夏令涴直接从影卫中调派了两个老成持重的放在了令墨的身边。想了想,又指了龙芽道:“这个丫鬟最会狐假虎威了,白日里管教下人,夜里就给你暖床。”

吓得龙芽呱呱只叫,令墨更是面红耳赤。

夏黎氏道:“柳家终究是柳家,没有赵王府指派亲信过去指指点点的道理。不如让尚嬷嬷带着龙芽和几个媳妇子过去帮衬一段时日,等到他自己房里有了人,王府的人也就可以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夏令涴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令墨闲着夏家是一回事,夏家回应他又是一回事,等到夏家出了问题,少不得有人拿这一点做文章。到时候,令墨肯定是百口莫辩。

“不如去昭渺表姐屋里要几个人来,她那的丫鬟婆子们比我们家的还精怪,最会折腾人。听说,昭渺表姐嫁过去两个月,就将夫家上上下下给收拾得妥妥当当。外祖母家的姻亲都是皇叔辈的,最是安稳。”

夏黎氏本就拐弯抹角的提醒她这一点,既然夏令涴想到了自然也就不会反对,倒是让令墨迷糊了好一阵。他姓柳,夏家的姐姐请黎家表姐夫家的丫鬟来他家,这个拐弯抹角的关系让人头晕。不过,夏令涴没有让他自生自灭就足够让他感动了,晚饭异常可口,被顾元晴扯着拼饭量撑得肚子圆滚滚的,想要睡觉,又被夏令涴寒冰似的目光下,去读了一会儿的书,再练了一会儿武。赵王府的人因为赵王是个铁打的狗熊,陪练的武者又都是影卫,下手估量着将他揍得全身内外没一处不疼的,就这么又在王府混吃混喝了几日,伤势好了又添加,新的旧的多了不少,最后被刚回来哄娘子的赵王一脚给踹了出去,这才恋恋不舍的回了柳家。过了一日,又跑去找令乾,继续骗吃骗喝骗同情。

年前二十六,刚刚歇下来的夏令涴就看到小刘公公一脸春光灿烂飞奔而来,一边奔跑还一边喊着:“赵王妃,恭喜了,贺喜了,大喜呀!”

喜?什么大喜,你老人家也先说明白再祝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