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天已经明了,等到再一眨眼,日头又不知不觉中落了下去。
夏令寐从皇宫里面出来之时,已经全身无力,脸上身上流着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水,她也顾不上。看着夏令涴被顾元朝抱着潜行出宫时还不觉得什么,可当她站在宫门口,遥遥地望着或茫然或痛苦或欣喜的女子们,在战场上陪伴在家人身边之时,突然觉得自己翕然一身,说不出的孤寂。
心里,瞬间就凉了下去。
随着她出来的死士死了大半,还有一小部分亦步亦绉地跟在身后,像是死也不会离去一样,忠诚得到了顽固不化地地步。
她回头望着,只能看到一张张疲惫且兴奋的脸,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她。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低声道:“二小姐,我们护送你回汪家。”
夏令寐摇了摇头:“跟着我已经无事可做,你们先去夏家给大伯汇报下所有的事情,然后大家该歇息的歇息,该休假的休假,留下一部分人待命就是。三日后,你们再来找我,论功行赏的银子我汪家还是出得起,不会亏待了大家。”
那人继续道:“我护送小姐回汪家,其他人回夏家。”
夏令寐知道他们不放心,摆摆手,留下了四人跟着,其他人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汪云锋一夜没有出门。他知道短短的一日,整个皇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什么。御史汪家历来不属于任何一个派系,孤傲地如高三雪莲,不屑与凡人同流合污。所以,他根本懒得出去,一个人呆在了花园小楼上,一壶酒,一卷书,相伴到天明。
没有丝竹乱耳,也没有案牍之劳,更没有纠缠了十多年地爱恨纠葛,他显得十分的平静。平静到慢慢地觉得焦躁。
总是觉得身边似乎少了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一页书翻来覆去地看来看去,没读清楚一个字。
最终,等到街道上再也没有了兵器争鸣声时,他才迷迷糊糊地倒下。这一醒来,就看到大门口慢悠悠地晃进来一匹白马,马上匍匐着一身血红的女子,是夏令寐。
隔得一个花园,他都能够嗅到那隐隐的血腥气。眉头挑了挑,最终下楼,挪步回书房。
自从夏令寐嫁进来,她住在正院,汪云锋就搬到书房所在的独立偏院。还没走到院门的时候,就看到夏令寐站在了门口,目光清冷,淡淡地问:“汪大人今日可得闲,我有东西给你,顺带交代些东西。”
汪云锋瞥着她。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整夜去了哪里,更是不知道她为何落得了这般狼狈,不过他历来不过问对方的去处,说话也不多。她这么主动来寻他,也是难得。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已经挂不住冷淡的神情,只问她:“何事?”
夏令寐已经无心再去关注对方的情绪。这么多年,她对他的一丝一毫喜怒哀乐都心惊胆战,如今,心死了,虽然还会暗暗地看不得他皱眉,可到底心有余而力不足,再也分不出多余的关心去自取其辱。
她捏紧了手中的殷红长鞭,经过了一日一夜地奋战,手心已经磨出了泡,隐隐地发痛:“我等会儿将汪家的帐薄还有所有的地契房契交给你……”
汪云锋衣袖动了动,听她继续说:“我要走了,这些东西交代清楚比较好。趁着空闲,希望我等下来之时,能够收到你的休书。缘由随你写,七出之错我也认了,权当对这些年的姻缘留个纪念。”
汪云锋觉得喉咙干涩,半响才道:“你爹爹知晓么?”
夏令寐突地一笑,在落日的余晖中这抹笑容也透出一股荒凉和无奈:“这是我的事情,你不用管了。”说罢,再也不愿意逗留会儿,自顾自地蹒跚地走了。
满地沙土中,沉凝的脚印上,一步一滴血。
夏令寐将主院中的丫鬟们都遣散了开,自己一人拐了十几道弯去了最小的偏院中,那里有一口井。这几年中,太过于痛苦之时她就一人呆在狭小的院子里,一桶桶地提了井水将自己浇个透心凉,每一次陪伴她的永远都是那一棵几百年的银杏树。
六月的风,在树叶中横冲直撞,就好像她这么些年的勇气,一往无前,谁也阻拦不了。
现在,没人阻拦的时候,她却懒懒地放弃。
彻骨地井水从头灌到脚,先冲去了血气,再冲走了汗渍,第三桶之时她也不知道眼角流下来的是泪水还是汗水。
她哽咽两声,抹了一把脸,将发髻上的金簪给拔了下来,随意丢弃在井边。褪了早已千疮百孔地短衫,解开绑缚的腰带,将早已被血块给糊得看不出本色的相间长裙给扯掉,只着单薄的亵裙发着抖的淋下冰冷地水。
泪水早已盈满了眼眶,明明是那么的爱他,可还是要离开他;明明是自己说放手,可还是她一人哭哭啼啼,一点都不干脆,优柔寡断地让人觉得可耻。
汪云锋站在远处,看着那个坚强到让他憎恨的女子,一边哭一边自残着,就如看到这些年持续折磨的自己。不可原谅的自欺欺人,痴痴妄想的坚持到底,那么的相似,连痛苦都像是从一个心口蔓延出来一样,让他窒息。
她的脚底流淌的血水,一路流淌,直到他的心中。
汪云锋忍不住又开始喝酒,一杯杯,强硬的灌下去。腹中从昨夜一直到现在,除了酒水还是酒水,他都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
夏令寐拿着一叠半人高的帐薄进来之时,忍了半响,才劝道:“喝酒伤身,以后节制些好。”
汪云锋嗤笑:“我都要休了你了,你还凭什么管我。”
夏令寐抿着唇,索性招了帐房与管事来,让人将帐薄一字排开,拿着算盘开始一笔笔的算帐。她这样子,倒不是作伪,是真正地要离开汪家了。
汪云锋越发烦躁,喝得太多又吐了。夏令寐这些年见过他借酒浇愁,喝得狠了的时候也劝过,劝不过了才夺下酒杯。今日被他堵了一回,想要无视,左右坐立难安,索性眼不见为净,自己缩到偏厅卧榻上,就着小眯片刻。
实在太累,跑动跑西地奔波了一日一夜,身子早就累得没了直觉。方才被冷水冲击之下才觉得头脑清醒些,这会子面对沉闷的汪云锋才感觉乏味。他那样的男子,当初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她,让她苦求不得念念不忘呢?
半醒半睡间她就这么迷迷糊糊的沉睡了过去。
汪云锋被人伺候着喝了醒酒茶,靠在椅背上看着帐房们核对了帐薄,自己收好了地契房契,等到人都走了这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些年,他早已学会如何压抑自己的奢望。
没有夏令涴他也过了过来,父母早已化成了灰尘也没指望的,没了夏令寐……也没什么大不了。
顶多,以后没有人再默默地站在背后叮嘱他要小心身子,没有人在他想要荒唐的时候厉声指责,也没有人在他辗转难眠的时候点上一支安神香。
真的……没什么,他一个人习惯了。
她只不过是一个影子,有谁会对影子有什么留恋的,丢了就丢了,没什么稀奇,也不用在意。反正,亏了的是她的青春,毁了的是她的名节,刻在她心口上的痛苦是他一刀刀划下的,没有人可以抹灭。
夏令涴抛下他,他折磨自己,她看着他的痛而痛。
现在,夏令涴是彻彻底底的成了陌生人,他的自我折磨没有了意义,夏令寐走了之后,也没有人再会因为他的疼痛而愁闷。
苦笑一声,汪云锋摇摇晃晃地站起,再也不愿意呆在这被黑暗包裹的屋子。
长廊有风,花园有香,隔着百鸟图的翠屏之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汪云锋的脚步顿了顿,还是拐了进去。清凉的月色落在石板地上,将榻上之人的手臂衬托得光滑如缎,发丝披散着还未干透,长长的裙摆拖曳了一半在地面,露出小截脚背来。
汪云锋的视线从那些之末细节爬到她的膝盖,再到未系腰带的腹部,然后是起伏的胸口,清瘦的锁骨,最后是安宁的睡颜。
曾经很久以前,他见过一次夏令寐累极而卧的姿容,不像如今这般毫无牵挂地坦然。那时候的夏令寐是强势的,不容反抗的,咄咄逼人的,哪里会有现在这等恬静娴雅地模样。
汪云锋不知不觉中就这么靠了过去,指尖在她眉骨隔空划拉着,想象着她怒目而视的样子。非常奇怪,居然毫无印象。不知何时,她已经对他没了任何的脾气。未成亲之前对他一切的娇怒,成亲后的恨铁不成钢都早已在她脸上消失殆尽。
他隐约中有点恐慌,若是连她的眼中都留不下自己的残影,那么,谁还会记得他?
不!
内心有个声音在狂吼:他不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他必须有个人陪着他,看着他,守着他!
那双手缓慢的从她的额头落到鼻梁,再到苍白地唇瓣上,点了点,然后再往下是下颌、颈项、锁骨和被掩盖在衣襟下的光洁胸口。
得到她,困住她,锁死了她!
汪云锋的眼眸越睁越大,一手沿着榻边爬上她的肩胛,一手已经解开那系着的缎带,稍微一用力,短衫就被解开,露出贴身的皎白襦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