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又称邯春苑,是大雁朝开国皇帝为了瑶琼娘娘避暑特意建造的宫殿。
七月的天气,暑热正当头,夏令姝就爱坐在浅梵池上的水榭看书品茗,经常一呆就是整日。池中的醉芙蓉正开得热闹,越发清香怡人。
夏令涴半遮半掩的带着三名‘小白脸’一字排开给夏令姝瞧,宫女们在一旁掩嘴轻笑,两姐妹说了一会儿话,让那三名男子唱戏的唱戏,舞剑的舞剑,弹琴的弹琴,好不热闹。
到了晌午,即将登基的顾双弦就状是无聊的来离宫吹风,远远地瞧见水榭里一片热闹。同样即将上任的皇后夏令姝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家夫君的到来,正由着舞剑的男子借着舞蹈的呈上一串葡萄,一颗颗剥开亲自喂到她的嘴边。
气煞了的皇帝,头冒青筋,抬脚就将汇报的太监给踹下了池塘,一声不吭地走了。
夏令涴看着那太监在池塘里扑腾两下沉了下去,也不让人去救,只与妹妹调笑:“这会子,皇上定然将我给恨极了。”
夏令姝吐了葡萄籽:“管他,横竖现在他没法动我们夏家。禁军的兵权虽然交给了九王爷顾元钒,只要参加了那一次宫变的将士,哪一人不知晓真正救驾的是赵王而不是定唐王。”
夏令涴叹气:“怎么说也是王爷先脱离了边疆战场,只要有御史参奏他就自身难保。这救驾的功劳别人不知道,几位当事人哪有不明白的,只怕皇上安定了朝局就要秋后算账。”
夏令姝沉凝一会儿,再一次拈了颗葡萄吃了:“几个月后,世家的势力早已重新分派,夏家风头无两。别的皇族心思我是不知晓,皇上的我倒是知道些。他的目的不在赵王,而是更大的君主集权。”她顿了顿,挥手让外人都退了下去,这才解释:“皇上,是想要将所有的世家的权利全部归拢到皇族的手上,彻底取缔世家对朝廷的掌控。”
“你的意思是,夏家比王爷更加危险?”
夏令姝闷笑:“姐姐,你要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作为皇帝,他虽然也有火要烧,可也得掂量下自己的分量。大雁朝的开国皇帝就是靠着世家的力量才推翻了前朝,世家对于这片土地的霸权比大雁朝的皇帝更加强悍,他们怎么会轻易被一个刚刚上任的皇帝给掰倒。你讲过一双手掰断上百根筷子的么?皇帝就算有一双通天的手,也没法一次性折断所有的筷子。”她收敛了笑容,轻声道:“我只希望他能够看清楚形势,别冒进,得罪了世家,到时候斗个鱼死网破后还是他吃亏。皇帝只有一个,世家子弟可是千千万万。”说罢,忍不住叹气。
夏令涴对朝局的动向历来没有令姝那么通透,听了个迷迷糊糊就只知道皇帝野心很大,暂时没法动任何人,否则会朝局不稳。
只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对了,皇上颁发了圣旨,尊淑妃为静淑太后,已故的皇后为静安太后。”
“嗯,我知道。”夏令姝道,“他这是为了安抚赵王的那批将士,也算是给赵王一个回答。”只听说当时两兄弟打了一战,胜负不知。之后,赵王赶来救人,太子顾双弦去了前朝接收将士们的朝拜,天下大定。
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是是非非更是说也说不清。皇上对赵王如何想的,别人不知晓,全部都只能从最近颁发的圣旨中揣摩一二。
“姐姐。”
“嗯?”
“等新皇登基,你就劝赵王去封地吧!这是唯一可以保全你们的法子。”
夏令涴的眼眸眨了眨,专心一意地给葡萄剥皮,剥了半天,连葡萄肉都给揉成了一滩浅绿色的肉沫,汁水横流。
池塘边的柳叶在水面打着圈,一圈又一圈,逐渐荡漾开来。
夏令涴的喃喃像是呓语:“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皇上不会放过背叛过他的你。”
夏令姝笑道:“我背叛了他什么?”
“你,”夏令涴顿住,思忖一会儿:“你与皇后……不,与静安太后的死有关,他肯定会猜到。”
“猜到又没有证据,当时在一旁的人只有我与静淑太后。再说了,当初可是静安太后要杀我们,姐姐忘了我是如何中了毒,如何独自挣扎在东宫无人救护的事情了么?”
夏令姝怔怔:“你恨他?”
“不。”夏令姝半躺在靠垫上,“在这皇宫里,你只能任命,不能恨。恨了就乱了心智,失去了冷静,那样的话,如何生存?姐姐,我与你不同。你学的是如何做好一位王妃,而我,在白鹿书院之时就随着严姑姑学习如何在皇族中活得如鱼得水。”
夏令涴惊诧:“严姑姑?你什么时候与她学过哪些?我还以为你在宫里都是靠着夏家的人脉才能……”
“姐姐。”夏令姝捧着一碗冰镇银耳莲子羹慢慢地喝着,“你到现在还没明白,这天底下,除了自己的家人,其他人都靠不住。”她遥遥的望着远处,似乎还能看到那人没有远去的身影:“伴君如伴虎,家族太弱他想要我死,家族太强他更加想要我死。夏家在这次宫变之中固然出力不少,可那是对朝廷而言,对我的生死却是作用不大。皇上若是死了,我的作用就用尽了;他若活着,我就必须守在他身边一辈子。”
“那样,多辛苦。”
“辛苦也认了。”她倏地一笑,“所以,我要守住自己,不能爱太深,也不能恨入骨。这样才能保得下家族,保得下你我。骄不躁,败不馁,才是皇族真正的存活之道。”
夏令姝的感情太复杂,夏令涴不懂。
回府之后她就给了顾元朝去了信,唧唧歪歪写了不少,最后说到封地的事情。
她预想过很多种皇帝对付赵王和夏家的法子,可没有任何一种能够让他们全身而退。也许是她太过于悲观,也许是她对家族和赵王的能力知晓得不够全面,在等待回信的日子她都忐忑难安。
夏黎氏闷不吭声开始筹备夏三爷的丧事。三房的大院整个都空了出来摆灵柩,屋里屋外摆满了冰块,人进去就瑟瑟发抖。
夏令涴怀了身孕不能祭拜,只能让令乾独自一人守灵。还未弱冠的少年挺直着腰板跪在大堂中央,一身素白,来一人上香他就磕三个头。三天未进一粒米,喝了饿了都是喝水,眼下的疲惫怎么也掩盖不住。
汪云锋来的意外,正巧二房的长子夏令晖也在帮忙,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撇过头去。汪云锋祭拜了灵位,行到夏令涴的面前,只问:“令寐在哪里?”
夏令晖飞箭似的窜到两人中间,怒道:“姐姐已经被你休了,她的去处没有必要告知於你。”
“休书是假的。”
“什么?”
汪云锋再强调了一遍:“休书上我的落款少了比划,她没有看清楚就拿走了。官府玉蝶上的登记做不得数,我已经让人修正。名义上,夏令寐还是我的娘子。”
在此的夏家众人不觉瞠目结舌。汪云锋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对着夏令涴一点头,自顾自地走了。
没多久,令墨从书院过来,就说:“汪大人骑马被发癫的疯牛给撞了,肋骨都折了一根。”
夏令涴左右张望,没看到夏令晖的影子,知晓这是二房的长子替姐姐出气。她也不吱声,只让令墨以柳家的名义送去了一些膏药,并让人请了宫里的御医过去看治。末了,三姐弟都忍不住长吁短叹,觉得造化弄人。
八月,大雁朝大胜雪族,签署了停战协定。顾元朝凯旋归朝,皇上率领百官出宫迎接,当场,顾元朝就辞去将军头衔,请求回封地抱娘子生娃,势要成为大雁朝皇族中生儿子最多的王爷。
兵权皇帝自然是收了回来,对此次出兵的将领大肆褒奖,加官进爵。至于赵王的奖赏却是只字不提。皇帝不急,赵王更加不急,进城到了半路就一甩马头抛下众人回家抱娘子和女儿,呆在了夏家蹭吃蹭喝,大门不迈了。
这让本来准备偷偷圈禁他的皇帝装模作样耗费了大半日的功夫,连他的人都没有围堵到,那个气愤可想而知。可惜,赵王爱美人的名声在外,出战的将领与他同生共死多次,暗中早已同一条心,否则也不会任由他派了替身在边疆打战,自己偷偷回了皇城而不闻不问。将领们升了官,见到老大没有赏赐自然心里有些忐忑,见得赵王这番表现也就纷纷取笑赵王爱美人不爱江山,有意化解皇帝与赵王的矛盾。
在不知情的官员和士兵们看来,这是皇帝与赵王兄弟情深,不计小节。在皇帝顾双弦心中却是被人当面刷了一耳光,痛得他麻麻的。
太嚣张,太目中无人,太罔顾皇权了。
不管皇帝心中如何着想,用尽了法子想要引着赵王出夏府,顾元朝都发挥了色狼本性,呆在了美人窝里一动不动哪里也不去。夏令涴也就趁机被他拖着过起了猪的日子。
将领们轮番登门,喝酒他一概奉陪,说起朝局就一问三不知,打足了太极拳。
九月,新皇登基。顾元朝作为当初太子手下的强将必须参加登基大典,当夜,两兄弟再一次在大殿里面大打出手。顾元朝回府之后,直接丢给了夏令涴一张圣旨,上面写明在一个月之内,赵王必须携家带口地离开皇城,去大雁朝的南方做一位逍遥王爷,没有圣旨不得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