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战神粟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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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棋逢对手(3)

这其实就是粟裕在苏中战役时曾使用过“转用兵力”。

但是粟裕达到过的效果,张灵甫却达不到。

以华野的实力,第一九二旅在它面前并无多少用武之地,攻了一上午,都难见进展。

张灵甫对一九二旅的实力心中有数,兵进涟水之前就曾说过:“打涟水,我们去打,拿下来,他们(指一九二旅)进城守就行了。”

投入一九二旅只是一个铺垫,拿来一锤定音的,还是他自己的七十四师。

黄昏时分,张灵甫把一七○团中的老兵和士官集中起来,组成突击队,队员全部手持冲锋枪,大喊着向大堤发起强攻。

这次突击非常迅猛,七十四师得以重新占据第一、第二两道河堤。

既然是对手戏,便要一着不让,粟裕不会容许张灵甫到他手上来占便宜。

晚上,华野不顾伤亡,冒着炽烈的火力网发起大举反击,又将七十四师逐回河滩阵地。

此时成钧纵队等部已从茭菱镇方向切入七十四师侧后,逼近张灵甫的指挥所,时间差用完了,张灵甫连夜将一九二旅移向茭菱镇,以加强其侧翼防守。

从10月21日七十四师向涟水发起进攻算起,已历5个昼夜,国共两支大军都黏在城南狭窄的河堤上,双方每天都有新的部队增添上来,每天都有大批伤员被运送到后方。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被炸得稀烂,到处都是未干的血渍、子弹铅头和炮弹碎片。涟水城里原先有大片黑压压的瓦房,如今不是坍塌就是烧毁,剩下的只有满目疮痍。

华野也好,七十四师也罢,都无一例外地进入了极度消耗自身实力的苦战。

自从在涟水与七十四师交火之后,华野司令部内一直弥漫着一股忧郁和焦躁的情绪。

大家都感觉到七十四师确是难以对付的强敌:以为老黄河会形成天然障碍,但七十四师轻易渡过,一直打到涟水城下;七十四师背水作战,而且稳定使用的兵力一直没有超过两个团,华野有多达28个团,主力全在其中,竟然还是不能予以歼灭,连把对方赶出北岸都很困难。

谁都想在涟水打一场痛痛快快的歼灭战,可是看此情形,已经变成了一场巨大的消耗战,杀敌一千,亦自损八百,实际还远远不止。

即便是粟裕本人,也知道战事继续发展下去,极大的可能还只会是消耗战,而不会是他所期望的歼灭战。

这仗似乎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泥坑,为什么不赶快把双脚从泥坑里面拔出来呢?

一位高级指挥员由此提出建议,既然双方都打得筋疲力尽,阵势处于僵持,不如放弃涟水,以摆脱这场恶战。

粟裕作战,喜赚不喜赔。除了必不可失的战略点外,他并不爱争一城一池的得失,更不会“死要面子活受罪”,天目山反击战时,他曾退出天目山,苏中战役时,又退出海安,如今似乎也完全可以从涟水退出。

然而他最终做出的决定,却出乎人们的意料:“坚决守到底!”

在做出这个决定前,粟裕进行了通盘考虑。

撤与不撤,其实很有讲究,假如前面一直是胜仗,再做必要的战略撤退,大家都能理解,但在两淮失守,军心民气已受到严重挫伤的情况下,这时候的撤退往往会被解读为打了败仗,如此,形势可能会变得更加恶化。

山野、华野合并后,中央一再给粟裕发电报,提出要打胜仗,不许再打败仗,也正是此意。

除此之外,促使粟裕一反常态,坚决打到底的原因,还有高手决斗心态。

从有关的敌情资料中,粟裕已经了解到张灵甫及其七十四师的历史,知道了它在国民党全部军队中占有的特殊地位,而前面的两淮战役、现在的涟水战役,更让他透彻地看清楚了这支部队的面目。

那的的确确是一支骨干兵团,身上具有精锐之师所必备的各种特点:行动大胆、企图心强、战术灵活、战斗力凶悍。

这些指标,拣其中的任何一项,都能让人刮目相看,偏偏合成在一支部队身上,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

一支如此出众的骨干兵团,在战役中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兵团作战经验已经相当丰富的粟裕,比谁都明白。

淮阴失守后,陈毅曾当着粟裕的面说过,如果不设法寻找有利战机,将七十四师加以歼灭的话,不知道它还会在未来的岁月里,给己方造成多少祸害。

粟裕一直在寻找这样的机会,为此哪怕付出更多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一蹶不振

那句“双方都打得筋疲力尽”确实是大实话。

张灵甫还想待机再战,但在连续受挫之后,官兵们已像卷了刃的刀锋一样,普遍丧失再次冲杀的勇气和锐气。

战后打扫战场,几乎每隔三五米的地方,就有一具七十四师官兵的尸体,真可谓是尸横遍野。

华野方面同样伤痕累累。在现有华野部队中,成钧纵队以战斗力强著称,六师在老华野里面声名赫赫,这两支劲旅均无法再战,不得不暂时撤后整理。

刚刚参战的部队也多有伤亡。第十纵队连纵队司令员谢祥军在战斗阵亡了,谢祥军也由此成为解放战争时期,华野战死的最高级别指挥员。

皮定均旅(皮旅)原属八路军系统,是中原突围的功臣,素来骁勇,且上阵时间不长,可是按照旅长皮定均的统计,第一天晚上伤亡了300多。第二天晚上又伤亡了300多。也就是说,仅仅两个晚上,该旅就死伤了600多人。皮定均在日记中说:“敌人的确很骄傲,我们也吃了他们不少的亏。”

粟裕比张灵甫强的地方,是他拥有优势兵力。七十四师明显低落的士气,终于让他等到了那个比金子更宝贵的东西——战机。

1946年10月26日,粟裕转守为攻,发起第二次全线大反击,第一师、张震纵队、皮旅等新参战部队均参与了此次反击作战。

在华野的猛烈攻势下,七十四师丢掉了北岸仅有的桥头堡阵地,两个营遭歼灭,七十四师在北岸的部队被杀得片甲不存。

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和代价,粟裕的目标当然不会仅仅止步于两个营,他要围歼七十四师。

可是对手已经提前猜到了这一意图。

第十纵队迫近茭菱镇,已让张灵甫感受到了可能被包围的威胁,粟裕发动的第二次大反击,则使他确证了自己的判断:粟裕在涟水投入的兵力,是之前预料的许多倍。

攻城围城,兵力都要大大超过对方才行,兵法有云“十则围之”,现在反过来了,粟裕的兵力比他多得多,别说围了,战都战不了。

“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快跑吧。

张灵甫果断决定收兵,他下令第一九二旅在茭菱镇顶住侧翼,掩护七十四师从涟南正面逐次后撤。

1946年10月30日,粟裕下达了向涟南出击的命令,华野主力先后渡过老黄河,但七十四师已经往淮阴一线收缩。

11月2日,粟裕召集指挥员们开会,征求众人的意见:还要不要继续与七十四师打下去?

涟水战役打了将近半个月,华野各部已是人困马乏,处于强弩之末。指挥官们都表态说,想停下来休息,不愿意再打下去了。

于是粟裕决定停止追击,进行全军休整。

华中当时确需一场大胜仗来鼓舞人心,因此涟水战役曾被宣传为“涟水大捷”,可与苏中战役的“七战七捷”相提并论,但粟裕本人并不满意。

战役结束的当天,他就向中央做出检讨,承认自己在前期“部署欠妥”,无论战役还是战斗,都显得很被动,到后期,也未能达到大量歼敌的目的。

这场战役确实打成了一场消耗战,华野损失包括1名纵队司令员在内的6000多精兵,又未能歼灭七十四师,粟裕素以算账精细著称,你要说这样他还不懊恼、不沮丧,或许也太过神化了。

比他更懊恼、更沮丧的是张灵甫。

这倒不全是指伤亡数字,七十四师在此役中伤亡2000多人,加上一九二旅,一共4000多人,还少于华野,虽说没能攻下涟水,怎么样也算打个平手吧。

关键还是七十四师的元气和自信心被打伤了。一年后,爆发孟良崮战役,七十四师的老兵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涟水战役:“涟水一仗,本师元气亏损,一蹶不振……”

涟水战役,要论自认的绝对赢家,大概只有一位:薛岳。

南京国防部要他占领山东,于是徐州绥署的关注焦点全部都集中在鲁南,张灵甫进攻涟水,吸引华野和山野主力南下,正好策应了他在鲁南乘虚而入,从而控制了陇海铁路东段的大部分地区。

可是他也把张灵甫和七十四师给害苦了,涟水战役自始至终,都是张灵甫在单打独斗,几乎是以一师之力与整个华野相抗,薛岳和李延年从来没想到过要派兵配合或增援一下。

七十四师能打,反而使这把刀无形之中成了最容易磨损的一把,致使七十四师“北调援鲁,南调援两淮,伤亡过半,决战不能”。

李延年说过,国民党军队要是有10个七十四师就好了,可七十四师真有10个吗,不过一个而已,如此超负荷使用,也就只有打掉的算数了。

从这时候起,张灵甫对自己和七十四师的结局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在给其他将领的电报中,他说:“再过年余,死无葬身之地,吾公以为如何?”

古塔神话

解放战争进行了将近一年,国民党部队始终处于攻势,占领了解放区150多座城市,但这也给它们带来了沉重的包袱,因为每一座城市都得分兵把守,相应能用以作战的机动兵力也就越来越少。

兵力再不够用,华东战场都得管饱给足。华东解放区的战略地位太特殊了,这里直接威胁宁、沪、杭,等于是在南京政府的卧榻边上放了把枪,蒋介石如何能够睡得着觉。

国民党军队在华东战场上投入的兵力最多,光整编师就有25个,居全国各战场之冠。

1946年11月底,南京国防部制订了迅速结束苏北战事的计划,薛岳、李默庵一北一南,分四路进兵,对山野和华野形成半包围进攻态势。

张灵甫再次向涟水进发。旧地重游,张灵甫对涟水志在必取,他已经意识到,一战涟水对他的部队造成了怎样的挫伤:除了实力损耗,还有巨大的心理阴影。

一个微小的细节,足以反映七十四师上下心态的变化。

在涟水城内的西南角,有一座石砌的七层舍利塔,叫妙通塔。塔既小,又没百姓信奉的“神灵”,所以缺乏香火,远近都不知名。不过这座石塔却是全城的制高点,居高临下,视界开阔,可俯瞰老黄河大堤。

守军在部署城防时,觉得妙通塔可以利用,就在塔上架设了重机枪。战斗过程中,塔上的机枪手以重机枪进行扫射,阻断了攻击部队的前进之路,成为克制整七十四师的一颗锐利钉子。

发现这个火力点之后,七十四师立即用密集炮火进行封锁。守军见状,便把重机枪撤下来,换上了两挺轻机枪,轻机枪移动起来比重机枪更加方便,当炮火指向古塔时,机枪手就抱着机枪到塔下隐蔽,炮火一停歇,再爬上来猛射一通,由此形成了具有一定战术价值的机动火力点。

战后妙通塔突然一夜成名,成为七十四师内部议论的焦点。在三三两两的闲谈议论中,涟水城里的塔经常被提及:“我们每次从老黄河大堤发起冲锋,都满以为能成功,可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可恶的火力点,以致所有冲锋部队都被它压倒在地,冲不进城去。”

除了亲身经历外,说的人免不了还要再予以添油加醋,弄到活灵活现、耸人听闻的地步:“炮兵曾对着妙通塔发射了上百发炮弹,整座塔身都被打得千疮百孔,可它愣是不倒……”

真正经历过南门攻守战的军官和前线老兵,大多只会一笑置之。要说妙通塔火力点对七十四师的威胁确实存在,但绝对没有传说得那么神,到后来,华野能够守住涟水,也不是单纯因为这座塔,而是有了大批兵力增援。

可对于那些没亲眼见到过的人来说,“古塔神话”简直比真的还要真——原来妙通塔是座神塔,我们攻不下涟水,不是进攻不力,是得罪了神仙。

起初,只是下层官兵这样议论,很快,中上层也开始传播开来,连那些没有幕僚都认为言之有理,开始引经据典,加以发挥和论证。

张灵甫听到之后急了。

任何一种迷信都不是空穴来风,它来自于人们心底深处的恐惧和无所适从,说明你怕了,顾忌多了。这还是过去那支“天下无敌,见谁都想灭”的王牌精锐吗?

这颗内心的毒瘤一定得铲去,哪里生的,就从哪里铲。

在一次军官集会上,张灵甫发了个誓:“下次进攻涟水,一定要用1000发炮弹来打碎这个可恶的石塔。”

你们不是说上百发炮弹奈何不了它吗,我就用上千发!

国民党军队的装备和补给虽说比新四军要强上许多,可实际上也很紧张,有那1000发炮弹,完全可以对涟水进行全覆盖式轰击了,怎么会用在一座战术价值有限的火力点上?

张灵甫这么说,不过是借此宽解和释放众人内心的恐惧而已。

嘴上虽然气势汹汹,实际用兵时却格外慎重小心。涟水战役之后,张灵甫总结教训,“上下轻视匪军(指新四军),对可能增援之匪军,未加计算在内”被列为第一条败因。

二攻涟水,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横冲直撞,而是稳扎稳打,谨慎稳重了许多。

1946年12月3日,五十七旅和一九二旅奉命从淮阴出发,向涟南发起正面进攻。

在涟水地区组织防御的,是华野政委、第六师师长谭震林,辖有第六师、淮南第六旅等部共10个团的兵力。

谭震林按照涟水战役时的经验,判断张灵甫仍旧会主攻城南方向,因此也把第六师配置于南线。

第六师由副师长王必成直接指挥,涟南缺乏老黄河河堤这样的有利地形,经过两日激战,第六师未能守住涟南,阵地全部为五十七旅所占。

退至老黄河南岸后,王必成依托河堤阵地,对第六师实行梯次配合,一共5个团,他每次都只用一个团与敌作战,打到一定程度再换一个团上去,运用这种车轮战法,成功地阻止了七十四师的继续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