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好娘子,你的东西不就是我的吗?再说,今天你相公我差点儿被人堵在场子里没回来,欠了徐老三一笔债务,那点儿钱,他非得要,我还不敢告诉我爹。告诉他拿青玉案抵债他才放过我。我出了什么事情,你也不忍心是不是?”见碧桃不肯松口,他变了脸色。“这东西,你今天非给我不可。”
碧桃想与他厮打,奈何不是他的对手,小丫鬟今天又告假了。终是敌不过他的力气,感到胸口一疼,松了手,宁二少爷却是失去了平衡,向后直直倒去,磕到了青玉案上,没了声音。
屋内响起碧桃惊慌的声音,“快来人啊!”
一个桃花纷飞的春天,碧桃进了宁府。六年之后,一个雪花飘散的冬天,碧桃被赶出了宁府。连着,她的青玉案。克夫,不祥之物,种种指责在身后响起。碧桃恍若不闻,在雪地上跋涉。
五
碧桃回到了原先的小院,自她出阁后再也没有回过的地方。重新打扫了一遍后,住了下来,依旧以刺绣为生。
一个月后,碧桃发现自己有身孕了。她想把孩子送回宁家,但宁府拒绝见她这个不祥的女人,连着她肚里的孩子。
三个月后,当碧桃挺着肚子在院内洗衣服时,小竹回来了,带着个衣冠楚楚的商人。
“姐,我都听说了宁家的事情了,他们太不是东西。”小竹将碧桃拉到一旁说,“还好青玉案被你带回来了,没让他们占到便宜。”碧桃手颤抖地摸上小竹的脸,“好久不见了,小竹长这么大了啊!”小竹的脸上闪过阵阵欢喜。
晚上,商人说自己要去看看此地旧友,于是昏黄的油灯下只剩下碧桃和小竹相对而坐。
“姐姐,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终不能这么过一辈子啊。”小竹徐徐说。
碧桃脸上泛起凉薄的微笑,“纵使不甘心又如何呢?”她细细摩挲着手中的被面,后天胡家娶亲要用的,绣着是鸳鸯戏水的图案,可是那样的日子,纵然有过,也离她太远了。
“但是姐姐,你年纪毕竟还轻,不如再觅个人嫁了吧!”
“小竹,我都已经有过人家,且克夫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这样的女子,谁又肯要呢?”碧桃叹了口气,“罢了,我们别再提此事吧。”
“姐姐,”小竹偏不放过这个话题,“你看看和我回来的唐大哥如何?”
“小竹,你别开玩笑了。”碧桃摘下发钗去挑明灯火,“我只求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生长。”
“可是唐大哥对你,颇有情意啊。”小竹突然大声说,碧桃惊得掩住了他的口:“小竹,此事可不能胡说。”
“我没胡说,”小竹倔犟地拧过头,“姐,你就真不考虑考虑?唐大哥虽然没有多少钱,但是人真的不错。以后,你孩子生下来,没个男人照顾总是很难的。”
“可是,我已经有了身孕,他如何肯要?男人怎么可能容忍不是自己的骨肉在身旁?”
“只要是你的孩子,我就能接受。”男子突然推门进来,“等孩子生下就成婚可好?”
碧桃吓了一跳,别过脸去,面颊上已是绯红一片。
六
虽然院落破旧,但两个男人的到来增添了不少温暖。唐文住进了于家的偏院,准备等碧桃顺利生产后成婚,碧桃脸上逐渐出现了笑容。
第二年秋末的时候,碧桃诞下了一个活泼可爱的男孩。“叫什么呢?”她抱着怀中的婴儿问。
“姓唐吗?那就叫唐信吧。”唐文脸上是温柔的神色,“让我看看,真可爱啊!”
碧桃脸上漾出了幸福的微笑。
新生儿总是麻烦些的,晚上的时候,碧桃被他的哭声惊醒,好不容易安抚了他。她加了件衣服,准备去院内走走。在门口,却听见了小竹和唐文的声音。
“听说你们家的青玉案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那是,”小竹的声音不无骄傲,“否则你以为凭什么她能攀上宁家那门亲,好在宁二少爷命短,她又将青玉案带了回来,否则这好处我便一分都沾不到了。”
“既然有这东西,你我又何愁做不到山西的那几笔买卖,索性拿这个做抵押,接下曲三爷的药草生意,你我五五分成如何?”
“这,我姐对青玉案看得可是很紧。”小竹有些犹豫。
“哎呀,这有何妨。你我趁她不在时运走,等真来了白花花的银子,她还能不愿意不成?难道你就真甘心一辈子局限在小买卖上?”唐文循循善诱。
“这,好吧。”
他们接下来又说了很多话,碧桃已经听不下去了,感觉呼吸急促,喘不过来气。她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原来,她愿意相信的人,从一开始就是觊觎青玉案而来。她看着熟睡中露出甜美笑容的婴孩,流了泪。
第二日,碧桃赶走了唐文。小竹质问,碧桃指了指青玉案,“我都知道了。”
小竹变色:“那又如何,于家的东西,本就该有我的一份。”
“你给我滚,”碧桃颤抖地指向他,“我没有你这种弟弟!”
眼看着无利可图,小竹愤愤离开了。与此同时,本应是胜利者的碧桃泪流满面。
七
孩子刚满月,碧桃就托别人照管祖屋,带他来到了县上。租赁了一家旧屋,那个孩子后来更名为宁安,思来想去,碧桃还是决定让他从了生父姓。希望他一生能过的宁静安详,不要像自己一样,颠沛流离。看着婴儿无邪的笑脸,碧桃喃喃道。
碧桃没有再嫁,一心一意地守着宁安过日子,期待他长大成人。
虽然不像大户人家那样锦衣玉食,在碧桃的细心呵护下,宁安还是平安健康地长到了十五岁。碧桃给他谋了个在药堂打杂的差事,母子相依为命,倒也恬然自得。
“娘,娘,”宁安兴奋地跑回家,作出神秘的表情,“我找到了一条赚银子的好门路啊。”
“是吗?”碧桃放下针线,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年纪大了后,在绣品上便越来越不中用起来,她浅浅地笑,“娘不图你赚大钱,祖上也没有那个命。你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正在兴头上的宁安哪里听得进去,“娘,我告诉你,芳草堂的黄掌柜今天找到我说,给我指点条好路。现在朝廷的那帮人不正在禁烟吗?有烟瘾的少爷、公子哥们可是憋坏了。黄掌柜在沿海那里认识人,留下了几十箱大烟片。如果我们能给运过来,抬价到多少,那帮人都是要买的。这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吗?”
“安儿,这可使不得。”碧桃大惊,“听说那个林大人很是雷厉风行,已经销毁了不少烟片。你这一来,不是往枪口上撞吗?娘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娘还怎么活下去?何况,贩卖鸦片谈何容易?你又没有门路,纵然借了黄掌柜的光,哪有这些钱给你做生意去?”
“哎呀,娘,你就知道打击我。黄掌柜那里打了包票,绝对没事。并且,我想咱们家里,不是有青玉案吗?与其让这个宝贝白白放在那里,不如将它典当出去。以后,还愁没有荣华富贵的日子吗?”
“安儿,犯法的事情可做不得啊。”碧桃苦苦劝他。
“娘,我看你是舍不得青玉案吧?”宁安愤愤地说,“原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你为了青玉案,白白害了我爹,赶走了我舅,现在又不顾及我的前途,你真狠心!”
碧桃怔住,感觉心口一阵疼痛,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此时,宁安已经跑走了。再也不曾回来过。
八
后来,她又返回了乡间。漂泊半生,只有青玉案相伴左右。
那天,她挑着水走在小路上。突然脚下一滑,摔了下去,被村人发现,抬回去时,已经气息奄奄了。
碧桃睁开眼睛,看见了纪家后生。他现在已经完全脱了少年的骨架,成为最普通不过的乡间汉子。他的眼睛里,仍有着一种淳朴。他的旁边,是他的妻子,一样善良的人,为碧桃煮药。
“没有用了,”碧桃苦笑,“阿建,我觉得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纪建憨厚地笑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妻子,眼中满是爱怜。碧桃长吁了一口气,觉得人世间已确无可恋。
“我有一个要求,我死后,要和它葬在一起。”她费力地指向案子。
“青玉案?”纪建的眼中有惊讶,却没有贪婪,“嗯,好的,我答应你。不过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缓缓吐出话语,碧桃回响起当时那个少女下的决定,不过是母亲出嫁时带来的普通案子。她使了些心计,利用众人的心理,终于相传成价值不菲的宝物。她以为,可以凭借它给自己带来幸福,却没想到,连本来触手可及的幸福,都失去了。丈夫、弟弟、儿子,她一桩一桩回想起往事,有泪滚落。
“都是假的。”她留下最后一句话,不知是说青玉案,还是在说她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