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流光·青春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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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巴黎不是你

文/张晗

张晗,1994年8月生,获第十四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标准的狮子座女生,喜欢张爱玲,崇拜尼采。爱摇滚,向往一个人的旅行。

“巴黎,温带海洋性气候,冬无严寒,夏无酷暑,7月平均气温在18℃。”

7月,我在巴黎。在一个淫雨霏霏的夜晚抵达戴高乐机场,飞机快要着陆的时候我朝窄小的窗子外面不经意地看了看,微弱的橙黄色光线与雨滴认真交织着,双脚正着地的时候,我掩住脸重重地呼吸,埋在机舱里差不多12个小时后我感觉像是重生。

解开脑后的发髻,留了半年的头发刚刚及肩。有细小的雨珠滴在头顶,闻到了一股咖啡与青草香水混合的味道,天气微凉。兑换了10欧元拿着地图乘夜班车,倚着窗户坐着,夜幕下的巴黎到处都被朦胧的雨丝笼罩着,透过窗户反射的光线阅读地图,巴士转弯的时候望了望橱窗里的东西,我来了我想去的巴黎,我也很想死。

大约是在1个小时之后,我找到了自认为舒适的旅馆。鼻尖冰凉,湿湿的发丝慵懒地搭在脸上,卸下背包,倒头昏沉睡去。一清早醒来,浑身酸痛。

啃着硬硬的牛角面包,对着墙角的一株不知名的野花拍了张照。拍完之后忽然发现不远处还有一只镜头对着我,相机后面是一张干净的脸。她站在不远处穿着及踝的小碎花裙子冲我打招呼,说,嗨。

我挥挥手用中文说,嗨。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她对着巴黎的清晨露出了干脆的笑容,走上前挽起我的手,用极其熟稔的语气问我,到巴黎流浪吗?就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有一股樱桃味的果香穿梭在彼此之间的空气里。

我说,那好,我们走吧。

天空阴凉,还有薄薄的雨气裹在上面。到一家专卖蕾丝物品的小店买了一把做工精致的伞,坐在露天咖啡馆的大伞下看见雨滴不设防地落了下来,咖啡店里飘着Sophie Zelmani的Going Home,淡淡的声线特别适合这个恬静的巴黎清晨。大伞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个肤色白皙的幼童屈膝蹲在伞下用胖胖的手指细数屋檐下的雨滴,其中有几滴已悄悄地落在她金黄色的发丝上。她举起手中的相机巧妙地拍下了照片,转头对我说,走吧,我们。

我们不得不像疯子一样撑开那把带白色蕾丝的太阳伞,手挽手走在市区的街道上,看见有轨列车飞快地在眼前掠过,到一家弥漫着焦糖气息的咖啡店驻足,理了理早已湿透的发丝,坐在靠窗的位置大口大口地喝热巧克力。其实外面的雨并不算大,只是下在巴黎多情了些,在玻璃上犹如绸带从上至下一缕一缕地遮挡起我的视线。她已不知从哪里掏出微型的笔记本电脑传送刚才拍的照片,亦给我看她为自己的摄影配的文字。

门再次被旅人打开的时候一股凉风顺着我的脊背窜入衣服里,我看着她写到“你不懂我的秘密,你不懂我的孤僻”的时候冷得打了个哆嗦。像是被某个人稳稳地戳到了根深蒂固的痛楚,极像是忍受了岁月久远的酸疼终于找到了病灶,窗外的人影被雨水折射成一帧盛大的抽象画,我什么都看不清楚,热巧克力盘旋在杯口的热气不再温润我的脸颊。我看着她工作时候认真的脸,双眼凝视在那里,思考的却是另外一番天地。人是会有很多秘密的,可是纵然这些秘密不让别人知道,年岁也会自然而然地冲淡秘密的存在。孤僻惯了的人有冷眼看黄昏的僵直姿态,向死而生的浮躁背后是用相机与双手作为最有力的抗击工具,我们都是清醒的,周遭的一切,自己便也只是个萍水相逢的他乡之客。

她向窗外看了一眼,扣死笔记本,伸出手抓紧我的手心,轻轻吐出一口气:你是个停不住的野孩子,野孩子。这样过于直白和突兀的话令我心头一颤,抬头撞上她眼角细密的纹路,时光告诉我,这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令我感到踏实与稳重。

雨水早已停了。走在巴黎市区任意一条街道,身上有梧桐叶静闭的气味,午后温暖的阳光洒在纯白色衣裙上,在白皙的脖颈后打一个漂亮的髻,随意摘下脚边的紫色野花插在耳后,脱下来的亚麻色风衣搭在一侧的手臂,她长长的卷发慵懒地在腰前倚着,如同旧时光里的美人。

一同买了带有中国刺绣的“人字拖”。木头底儿,大红色的映衬。

塞纳河的观光游轮上,有几个欧洲女子在袖珍的原木桌子上小声说笑,她们金黄色头发下面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细吊带的黑色抹胸,俯下身子会露出大片胸口,瘦而美的立体锁骨,极性感的纤细小腿及骨肉分明的脚踝。在拥挤的观光座位上亚麻色头发的法国男孩与黑头发的黄皮肤女孩响亮地接吻。白色塑料桌上有各式各样的一次性咖啡杯,西装革履的男人举着当日的报纸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他的左腿不由自主地搭在右腿上,黑色皮鞋里面穿的是洁白干净的棉袜。

“来,到这边来。”她挽着我的手腕挤过重重的人群来到露天的船舱,眼下是船开过河面留下的清波,闭上眼睛的时候会闻到一股不同于海水的咸味。船在河中摇晃着,一股冰凉的气息覆盖在我已晒得通红的手臂上,那是她的手,手指尖圆圆的透明指甲上有埃菲尔铁塔的塔尖,在阳光下还是那么耀眼。

睁开眼的时候不经意地看到一个法兰西女童温婉的笑容,她穿着粉红色碎花的棉布裙,手里捧着大碗口的栀子连同桃红色的指甲油一起在岸边的许愿池里消失。待游轮已过了钟楼,那个金黄色的小脑袋才从水里出来。景象已不真切,心中仍雀跃无比,应该是拿相机拍下来的。

转头听到她熟悉的声音委婉地拒绝。

一个穿着粗布头短裤的帅气男子为她开了一瓶朗姆酒,特殊的甜味不断扩散。“对不起,我不会。”她用熟稔的法语答。明亮的双眸深深看着他的眼睛,男子最后只好无奈走开。我走过去陪同她坐下捏了捏她的手,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钩住我的小指冲我无比温暖地笑,河面上的风吹开她额前的碎发,一直在旁边默默注视的黑头发、黄皮肤女孩走近替她撩开,仔细地的看着她,面对面地说,“你的眼睛真漂亮。”一口地道的牛津英语。

我从女孩的脸上嗅到一个男子的气味,她必然是用了薄荷味的牙膏和男士洁面乳。正前方那个戴黑色墨镜女子的黄色头发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粗鲁地揉乱了,是刚才那个亚麻色头发的男孩。他们的身后是岸边漂亮的喷泉,他的双手有力地扼住女子的腰,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在用法语说,你个婊子。白色的喷泉刺了一下眼睛,突然觉得这幅画面实在是太冲突。

女孩坐在一边独自抽烟,烟灰落在脚边随后消失。她漆黑的眸子在女子黑色丝袜那个不易被发现的破口处闪过,欲笑又止,一脸的高深莫测。她穿着过膝的黑色铆钉靴子,鞋跟尖得足以把甲板踩破一个洞,齐眉的刘海儿看不到额头。

“你是中国人吗?”她小心且又仔细地问她,温暖地握住女孩苍白的手。女孩的睫毛灵动地眨了眨,闪过了男孩不羁的背影,沉重的呼吸。

“不,我是世界人。”这样的答语如同她缓慢吐出的烟圈一样完美。

“我出生在法国,母亲是日本人,父亲是中国人。小时候他们扔下我自杀身亡,随后我被一对英国老夫妇收养,一年前,他们亦双双去世。布朗大学毕业,围着世界跑了一圈又来到了这里,我喜欢摄影和摇滚,抽这个牌子的日本烟。”她拿着烟盒冲我们晃晃手,袖子往上一缩露出了触目惊心的大片文身。

我知道她身上应该不止这一片,却恍然像闻到了野蔷薇的幽闭气息,定定地看着她,原来都是寂寞惯了的人,彼此早已熟悉和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