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齐少航微笑欣喜的眼眉,齐老爷赞扬的表情,小薰又些气得发白的脸色,和众人且惊艳且惊异的目光,还有——属于施源的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突然放出的光芒。是的,光芒。那平静如湖水,却起了涟漪的动静。
都尽收眼底。
她仿佛听到施源在问自己:
——是你,是你吗?
她多想穿越这人群,站到他的面前,告诉他,是我呀。
那个晚上发着高烧的你,拉着的是我的手,那个晚上脆弱的你,听的是我的歌。可这时,却听到了齐老爷的声音,兴奋惊异又欣慰的声音:“果然是天籁之音!原来,千洛这么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高的音乐造诣,实在难得难得啊。”复又扭头冲着乐津津的齐少航道,“儿子,你眼光果然好。既然你们二人情投意合,我为父的便也不阻挠什么了!”
说罢,他从包装精美的礼盒中取出那串璀璨夺目的深海之樱,那光芒逼得许多女孩子的目光失望而黯淡下去。
是的,他把项链套在了千夏光滑洁白的美好脖颈上,那是种和谐的美。
而千夏的目光却紧紧锁在了那双有了光芒却又熄灭下去的施源的眼睛,觉得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被牵动着一般。
看到他似乎冷冷地一笑,然后转身时,她有冲动要去拉住他。可当她的手不自觉地触碰到了脖子上的深海之樱时,那股冲动被瞬间冷却了。那是她苦心经营要得到的项链啊,那是她,能够与天樱国取得联络的唯一途径啊,那有关她的父王木后,还有整个国家,她又如何能够自私地,因为一己私欲而毁灭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呢?
于是,千夏咬一咬唇,苍白的脸上露出经过修饰的笑容,不管她是多么不愿意,她也明白,她必须。
心却如抽丝一般疼起来了。
这些疼痛,都来自于那双失望的冷漠眼睛。
她小心地收起项链,她的下一步,就是尽快将项链交到凉月婆婆的手里,拜托她尽快与天樱国取得联系。而这时,齐少航,却拉住了她的手,笑容里有着欣喜和甜蜜,似乎他已经将这世界里所有的快乐坐拥怀里。然而他越快乐,便让千夏越不安。
是的,她明白,很快,她还是要颠覆他的快乐的。
“跟我来。”他的声音坚定温柔,拉过她纤细的手。
这时,她侧过脸,看到少年施源转身的背影。
风从耳边呼呼地吹过,千夏被齐少航拉到了天台。她可以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夜凉如水,繁华的天空星辰满布,闪烁着的,却是寂寞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迎着带着夜里露水的风,风里有青草的味道,她看到齐少航转过脸来,眉眼弯在一块,很是好看。他面对着她,声音仍旧欣喜:
——千洛,我等这一天,好久好久了。
千夏顿时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吗,三年前,也是在这个天台,我跟你说喜欢你的时候,你……你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他的笑容有些苦涩,然而那终究只是转瞬而逝,这个时候的齐少航也觉得往昔所有的拒绝和伤害,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了,重要的是现在,眼前的女孩子,自己喜欢了足足八年的女孩子,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了,并且,在未来某一天,他将娶她,与她并肩看每日的日落,看每一寸云霞的光。他无数次设想过这样的场景,他以为任他如何都是不能达到的。他不在乎自己优秀不优秀,他只在乎,苏千洛。
没错,这个曾经视他为尘土的少女。此刻乖顺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看不清楚她眼睛里的色彩,也顾及不了那么读。
——千洛,你记得不记得,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时候,你穿一条碎花小裙子,并不笑。好美。
——千洛,你记得不记得,有次你不开心,我使劲地扮鬼脸,你终于笑了……以前的你好少笑啊,你知道你笑起来多美吗,你简直舍不得闭一下自己的眼睛。真好,现在的你,老是笑。
——千洛,你记得不记得,以前我每次给你送去的吃的,你都会嫌弃地丢掉,你会找很多借口来搪塞我,真好,现在的你,是不会再拒绝我的好的,是不是?
——千洛,不管你是否记得,那些我们的回忆,我会一点一点地帮你找回来好不好?
那是属于苏千洛的记忆,无论如何,不是自己的,然而千夏却听得,眼泪要簌簌地掉下来。
是这般好的齐少航,那么痴心那么忠诚地守在她身边。如若换作是她,一定会被感动的吧。然而,她终究不是苏千洛。她是千夏,她深刻地明白,她喜欢的人,叫施源,虽然他待自己,不及少年齐少航的一半甚至是十分之一的好。但她偏偏就喜欢上了,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千洛,你知道不知道,当我看到你唱那首歌时,有多震撼。而当看到你没有拒绝爸爸给你戴上的项链时,我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千夏看到了齐少航坚毅好看的眉眼,柔软地流出泪来,顿时慌乱,心疼,愧疚涌上心头。
对不起……少航。
她懂得空欢喜,是一场多大的折磨,却还是要这样子去折磨他么?
在夜空下,齐少航,轻轻吻了吻千夏光洁的额头,那是一个纯洁感激的吻,而少女是抱着愧疚的心,去承受。
她没有注意到,注视着他们的,有两双眼睛。
一双失望,一双仇恨。那么亮地在黑夜里闪烁。
十八
千夏飞快地跑到厨房。所幸,凉月婆婆还在。
她蹑手蹑脚地上前,将项链交到婆婆手里。
——婆婆,一切,就拜托你……
然而轻声话语被打断,是施源在身旁,冷冷地看着她:“苏大小姐,这么快,便来炫耀了?”
凉月婆婆想要制止他说下去,千夏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表示阻止。
——你怎么这么说……
施源却不容许她说话:“原来你只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子。你也不是什么穷人家的小孩,竟然对攀龙附凤这么感兴趣呢?”
她被他说得不堪,心里酝了一股伤,却不知如何开口,出口却是:“这又与你何干呢?”
他像是被怔住了一般,复露出一个嘲笑的笑容:“自是与我无关了。只是,我的以为,我的期待,都负给了一个自私虚荣的人了。但,我又是何尝不知道的呢。”
施源,你怎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呢。那笑容里,夹杂着气恼与自嘲,以及深深的失望。
原来你是这样的。他一定在心里,问了自己好几遍吧。可是,如果没有那一辙小小的插曲,他从来,是觉得她,不美好,不善良的呀。
偏偏是这一小插曲,拖缓了这正曲的进程,却无力修改任何结局。
她忍住泪,走出了厨房门。却不知道,望向她的眼睛,是多么的忧伤。
脚跟,好疼好疼呀。她真想蹬掉高跟鞋。可那样,所有的难受都会被移到自己的左胸膛了。
可却偏偏,脚一崴就跌了下去。
是齐少航急急跑来,将她横抱起来。
——有没事有没事?
施源的动作便凝滞了。
她揉揉脚踝,没事啦,不过是鞋跟断了。
少航一看那害人的鞋跟,气呼呼地一把砸在地上。
“害人的鞋子!要是伤到了你,非得跟厂家没完了不可!”
千夏看到他孩子一般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少航见她笑了,便也挠挠头,千夏倒觉得周围的目光像聚光灯打到了她的身上,那样的感觉让她羞愧难当。幸好是少航说了声:“我去给你找双鞋。”
“我穿……”她刚想告诉他码数。
少年却回头笑得清朗:“我一直都知道。”
一刹那,愧疚感又将她霸占了下来。
感觉众人炽热的目光随着少航走开而淡隐,松了口气,皱着眉头捏了捏被硌得发红了的脚趾,一边十分愤慨地想着,为什么要穿高跟鞋呢!天樱国虽然与这里大同小异,幸好没有这习俗,她思量着等她回去了,一定要设个罪责,凡是行为不典者,就让她穿着高跟鞋跑马拉松!
真当她为自己的聪明才智以及果断勇猛感到沾沾自喜,一时忘记方才的情绪时,是小熏跑到她的面前。
她满脸的诚恳模样,与方才咄咄逼人形若两人。
“千洛姐姐。”她的表情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咪,这让千夏一下子想起自己的猫瑞拉,心下顿时就软了,似乎方才与她挑衅的甚至欲下毒的并不是她。千夏便弯起嘴角听她欲哭的声音。
“对不起啊,千洛姐姐,我不该嫉妒你的。我……”
“你……你不要哭呀。”千夏忙光脚站起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姐姐,我……我们可以找个说话的地方么。”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不容拒绝。
“当然……”尽管她还光着脚,却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跟在小熏身后,穿过人群,穿过繁华的大厅,脚底冰凉。
“小熏……”
她不晓得她带自己到了哪里,这是一条有些寂静冰冷的穿堂,冗长,觉得有风从远处黑暗中逼来。
这时小熏的高跟鞋狠狠踩在了自己的脚背上,疼得她咬住牙才没叫出来。
“你干什么……”
她看不清楚小熏的表情,只觉得她狠狠地将自己一推,推到一个寒冷并且泛着腥味的大屋子,然后,门用力地关上。
这个伪装成一副楚楚可怜样子的女孩子,竟然可以如此狠毒!
脚上的痛还意犹未尽,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冷藏室,灯光不是很亮,显得更是寒冷了,而这时仿佛是关门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
这里,竟然还有别人?
她回头望去,竟然是施源。
他手里拿着一块结冰的鱼,正疑惑地望着她。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地冲将过来,去开那扇巨大沉重的门。
门,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回过头来,看向千夏。
“你……怎么了。”声音迟疑着,还是温和的。
“我……我没事。”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他皱了皱眉头,“不是该与他一起跳曲华尔兹么?”
他还是对方才的事心存芥蒂呢。
她只觉得委屈和伤心一起奔上心头,浓得她咬牙忍不住:“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施源被她吓了一跳。
千夏紧紧咬住嘴唇。看看,她都遇到些什么人啊,相信,容忍,都被负之流水,换得的,终究是猜忌,伤害,和羞辱!
“你……还好吧。”他犹豫着伸出手去碰了碰她发抖的肩膀。
借着昏暗的灯光,施源看到她脚上的红肿。
“脚很疼么,怎么回事。”他蹲下来看了看。然后站起来,像是责怪一般对她说,“你老是受伤。”
是的,她老是受伤。自从来到这里开始,她就开始被这些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了。
“你很讨厌我,是么。”她将眼泪咽到肚里,问道。
施源听到这个问题,没有说话,只锁锁眉头,像是陷入一场沉思。
其实……也没有的……以前,是不怎么喜欢吧……但慢慢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竟然那么真切地倔强地走进自己抵触的心里来。偏偏,在知道她就是那个雨夜里唱歌的女子,想起拉住她手掌时,温度会从手心泛滥到心里来,便不觉地会欢喜起来。只一刹那,她却要成为别人的女子了。那男子富贵优秀容貌俊秀,任何一样,他都觉得是不在自己之下的。他觉得恼怒,生气。
这都是为什么呢。
施源很想问问眼前倔强表情的少女,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不是,我喜欢上了你呢。
该死的,我真是个迟钝的人不是么。
所幸的是,她没有追问下去,只吸了吸红红的鼻子:“好冷啊。”
这样子下去,她非得和施源一起,被冻死在这里不可。
“对不起啊,害你也要在这里挨冻。”她轻轻地说道。
“说什么呢。”施源轻轻地揽过她的肩膀,“来,离我近些。”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等着,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是谁……要这样子害你呢。”
千夏蹙了眉头:“是一个为了爱,失了理智的女孩子呢。”
“像当初的你么。”脱口而出时,施源觉得失言,便苦苦地笑道。
“施源,从前的事,我已经全部忘记了。”
“噢?”他诧异地望着她。
看来,他还是一点都不知道呢。是的,她全部忘记了。但那些,却是从来没有在她的记忆里存在过的。她又是无法告诉他,嘿,施源,我不是苏千洛,我是千夏耶!
她不能,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知道,没有人会相信,会懂。
“雪雪很喜欢你。”施源这般说道,牙齿已经在打颤了。
千夏的脑海里浮现出雪雪纯真的笑脸,觉得身子似乎暖了些。
她这样子靠在施源胸膛前,觉得近得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这让她觉得,就这样子沉沉睡去再也不醒来,也是值得的了。
“千洛,你是真的,要嫁给齐少航么。”
千夏只觉得浑身冰凉,使得她的双唇像是冻僵一般。但有施源在身边,她却觉得,自己又是有温度的一般。
施源……我……喜欢你……
这时一束亮光传来,门被打开,使得门外的温暖气流也跟着涌进来,瞬间包裹了千夏和施源本要僵硬的身体。
“你们这是!”
二人相拥的场面,顿时被曝光一般。但僵硬得连辩解的能力也没有。
听到齐老爷恼羞成怒的声音:“这是成何体统!!!”
“齐伯伯,苏姐姐她这般,太不象话了,这是将齐家的颜面往何处搁呢?竟然与一个下人抱在一起!”是小熏附和的声音。
千夏暗暗觉得可笑。
她看向少航,他受伤的表情让她的内心为之一震。
“不会的……千洛不可能……”
她的苍白的嘴唇,因为气温的流通和升温,慢慢有了血色。
这时少航冲将过来,一把扯住了施源的衣领:“你居然敢碰她!”
千夏虚弱地拉住他。
少航露出尴尬的笑容,这时听到了齐夫人温和的声音:“一定是有人使诈。如果千洛与他……有什么的话何必找这个地方呢。是不是?”
少航若有所思地松开了手,想要将千夏抱起来。
“齐家的媳妇……不应当是……”齐老爷还想再说些什么,“这个下人,又是哪里来的,竟然……”
“不要说了!”千夏推开了少航向她伸来的手,“对不起,少航,我本就不喜欢你,也不需要掩饰什么了。我喜欢的人,就是他。”
她伸出手指,指向了施源。施源惊诧地望着她,渐渐地,露出了笑容。
少航怔怔地向后退了两步。
“竟然……还是他……”
他受伤心痛的表情,像是一根尖细的针,狠狠地插在了她的胸膛。但是,她不后悔,不后悔这么说。
少航绝望地转身走了出去。齐夫人,惋惜地看了她一眼,复也追了上去。
这时,是小熏哭喊着,冲上来,狠狠地掴了千夏一巴掌,欲再掴第二巴掌时,是施源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
这是又一次,他保护她了,这让千夏觉察不出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了,只觉得,安心得不得了。
“苏千洛,你这个坏女人,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少航哥哥呢!”
她狠狠剜了他们一眼,便哭着跑了出去。
知道说抱歉是无济于事的,说不是有心的,也不过是句借口。她与施源和凉月婆婆,离开了齐家大宅。关于深海之樱,她推脱说是太过贵重而让家眷取回家,几日后便会送回。被问及你不愿意却为何要收下项链时,也只是词穷。千夏知道,苏千洛,又是要背负骂名的了。
施源望着她红肿的脸,脸上微有心疼的颜色:“你疼不疼。”
她望着他,摇摇头。这疼痛,比之少航,怕是太轻太轻了。
“苏小姐!”听到有人喊她,竟然是少航的司机。
他递上一双红色的平跟的柔软鞋子。鞋面上有好看的蕾丝花边。
“少爷说,小姐穿着高跟鞋脚会疼,让我送来了。”
千夏只觉得想哭,忙谢道,只见赵司机感慨地望着她和施源。
“少爷,真的是十分喜欢小姐的。”语罢,便转身走了。
千夏握着那双鞋,紧紧搂在怀里,死命咬住嘴唇才没有哭出来。
施源也是觉得不知该如何安慰是好。凉月婆婆意味深长地微笑着,千洛姑娘,不必为有些事而忧心的。我先走了,施源,送姑娘回去吧。
施源点点头。
“把鞋子穿上吧。”
“施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真的很坏呢?”她幽幽地问道。
“他对你,真的很好。”施源答非所问道,“很好很好。但是……”
“但是什么……”
“我也会对你很好很好。”
千夏突然格外苍凉地笑了,她突然明白了,有时候,给一场空欢喜,会带来更多的疼痛的。光凭少航的表情,她就看得出,她真的太坏了。她认真地看向施源,这个第一次用这般温柔坚定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男生。突然之间在心生一丝抵触。
如果,我要得到的是一场空欢喜,我该不该承受呢。
“那么请问,施源,你是喜欢上了我的声音呢,还是我这个曾经被你讨厌被你憎恶的人呢?”
或者说,你是喜欢上了我,还是喜欢上苏千洛了呢?
再或者说,你是喜欢上那一场梦般的幻觉,还是喜欢上了现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