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婆婆,婆婆回过头来,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孩子,你怕不怕。
怕?怎么会怕呢。自己都是经历过死亡,现在还寄居在别人身体之内的魂魄而已,又怎么会怕呢。她摇摇头。
“手上的伤该是很疼吧。”她突然挥动一下她布满皱纹的手指,在她的胳膊上和手指上的伤口一点。顿时感觉到了一阵清凉溢进骨子里,方才的疼痛难耐,竟然都化作一缕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是……清心术?
没错!这是天樱国的法术呀,她顿时激动地拉住婆婆的双手,急切问道:“婆婆怎会我家乡的法术呢!”
婆婆的脸色又诧异也化作惊喜,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姑娘便也是知道天樱国的。莫非你是……”
“是的是的……我是天樱国人呀……”突然知道眼前人竟然也是天樱国的族人,千夏仿佛自己是那个要溺毙放弃的却又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的人。
“我原以为你只是生得阴阳眼,怎料姑娘……我是少时误闯进这人间的,直到现在也是头次遇到来自家乡的人儿呀。”
这般看来,婆婆也是不知道如何回得去了。她略微有些失望。
“你的祖上是……”
“我的祖母是绿池祖上。”
她更加激动,眼角甚至流出热泪,她回头对躺椅上安详的老人道:“老头子,你看,她竟然是绿池的孙女……她是我闺中好友的孙女呀……”复又回过头,“那么说,姑娘便是公主殿下了?”说罢欲行大礼。“凉月拜见公主殿下!”
千夏急忙扶住:“婆婆不要这般,在天樱国,早已经取缔了这些行为礼数。也不要叫我公主了。我在这儿的名字,叫苏千洛,婆婆唤我千洛即可。”
“那么千洛小姐,又是怎会到这里呢。”
千夏叹了口气,简单地将起因与凉月婆婆说了一遍。婆婆先是唏嘘不已,又似乎是深思了一番,握住千洛的手坚定道,我虽这么多年未能找到归途,但是近日里还是知道了有一个办法可以与天樱贵族取得联系的方法。我倒不期盼自己能回去,但凉月婆婆还是会竭尽全力去助公主一臂之力的!
听她这么说,千洛心下颇为感动。
婆婆又说道,公主殿下近日要做的就是做好你现今的角色。那恺撒必定在找寻你,切勿露了蛛丝马迹,让他得逞才好。
千洛听话地点点头。
这时听到厨房里少年的声音:“婆婆,吃饭了。”
婆婆应一声,然后低下头来:“千洛姑娘,是喜欢我家源儿的吧。”
千洛顿时窘得说不出话来,只顾着摇头。
婆婆咧开嘴大声笑着:“婆婆可是过来人,男女情爱便是看得清楚的,怕是你也没弄清楚自己的情意吧,但有些心思可不是眼神掩得住的。源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少时失去双亲,我抚养他长大,对我是颇为孝顺的。模样又好。先前便总有好多女孩子往他兜里塞信了。他心眼儿又好,雪雪便是他从孤儿院里抱回来的。”她顿了顿,将千洛的手捏在掌心,“你喜欢对人了。”
千洛听婆婆这般说,明白这暗恋滋生,也便不是件丢人的事,倒显得有些美好。只是心里觉得彼此之间,尤其是他对自己,还有些解不开的心结。那是她这个身体的主人之前与他打下的,她却突然萌生了要自己去解的念头。
菜香袅袅从厨房飘来,撩拨了食欲,在婆婆一声“他做的菜可好吃咯”的催促下,便急不可待地站起来。
“哎,记得,纱布不要拆,得装作还是疼的样子哦,否则源儿一定很奇怪呢。”凉月婆婆微笑提醒着。
而施源那个虽然淡却仍表现出心疼的表情,像是牵扯出了她心底的一切涟漪。
原来,以为不喜欢,却是这样的呀。见到他对自己微笑,为自己心疼,便觉得要感动得落下泪来。
原来,有些喜欢,是不仅存于灵魂,它根深蒂固,它刻骨铭心,竟是让她也无法抗拒得了的呀。它会随时跳出来提醒着她,嗨,你跌入了一场深如旋涡中的喜欢了。
千夏此刻的心情复杂,但激动居于首位。心中觉得燃起希望来了。
凉月婆婆,就拜托你了呢。
父王母后,我会很快回到天樱,然后告诉你们恺撒的阴谋的……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几日来的烦恼像是突然找到了依靠,像漂浮不定的舟找到了同伴,像一只无线风筝,终于知道还有希望,还有方向。
千夏知道婆婆既然说知道了这个方法,便必定会想尽办法帮她,便也不多问。
婆婆添了一张椅子在身旁,喃喃一句:“老头子,来,坐好。”
爷爷走过来,微笑着坐下。
“哥哥你看婆婆。”小雪雪有些嗔怪,“爷爷都死了2年了。可她还是觉得爷爷还活着。”
千夏并不说话,只静静望着只有她可以看到的相敬如宾的场面,不自觉,眼眶润湿。
“好香哦。”嗅了嗅,感觉鼻子得到了一场盛宴,不由赞赏地看了看施源,“施源好厉害呢。”
雪雪便抢过话匣:“小仙女姐姐,你以后可以经常来我家吃饭耶。哥哥今天见你来,饭烧得特别好吃噢!”
这一句童言让施源顿时满面通红:“雪雪乱说些什么呢。”
原本以为他会恼怒地板起脸来,千夏便扑哧一声笑了,婆婆却全神贯注于为身旁的空碗夹菜,直到它满了出来。
她突然觉得,爱情如若可以天长地久,除却生老病死的过程,该有多好。
她原本天真以为是可以的。
但是,这样离别前温馨又伤感的场面,却让她突兀地明白了。
抬头看见施源为雪雪夹菜。
雪雪便嚷嚷着让施源夹给千夏,施源犹豫了一下,便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轻轻地放到了千洛的碗里,露出了好看的笑容,恰到好处的八颗皓白牙齿。一片祥和的气氛,让千洛仿佛突然遗忘了她的身份她的烦恼,连对眼前这个男子,仿佛也彼此消除了所有的芥蒂。他不曾讨厌她,还会对她微笑。那祥和的像是她又回到了天樱的感觉,亲昵却仿若梦幻。
然而这片宁静祥和终究是被打破,许小亲的突然闯入,她喊着施源哥的欢喜表情再看到千夏的那一刻凝固,最后化成一脸冰霜。
她冷冷抛下句:“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们慢慢吃。”说罢转身而去。哐当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只留下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倒是凉月婆婆,破除了这片寂静的尴尬,说道,千洛姑娘且不要介意,小亲这姑娘本与我家便是近邻,性子有些急噪冒犯。
千洛忙摇头表示并未生气,却偷偷看了施源的表情。
他好看的脸上泛起了忧虑的神色。
这样子,一定让他很为难吧。便觉得饭菜也无味,便潦草地扒几口饭,吃完便礼貌说要离开。
凉月婆婆让施源送她,并假意叮嘱她注意伤口,记得常来,有些事,莫要心急。潜台词其实便是有关天樱的事,劝她宽宽心。
她便点点头,雪雪非要跟着过来。施源便与千夏,一人一边牵着,走了出去。
凉月婆婆,我等你的好消息。
十六
千夏的心里突然涌出了莫名的感觉,她悄悄侧过脸去看施源美好的侧脸,顿时希望这路再更长一些,更长一些。
复又对自己的想法羞愧难当起来。
初夏的傍晚,夕阳刚落下,漫天都是红霞,隐约还有半角未下山的太阳露出微薄的光线,柔和曼妙,直将他三人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突然雪雪调皮地笑着说:“这样走起来来,好象施源哥哥是我的爸爸,小仙女姐姐是我的妈妈噢。”
这句童言无忌,像是牵扯出一个夏天的蝉鸣,在原本宁静的脑海中荡着不变音符。
爸爸妈妈……
“雪雪不可以乱说话哦。”施源轻声责怪她,“千洛姐姐只是哥哥的朋友。”
“可是……”雪雪撅起小嘴,“千洛姐姐这么漂亮,哥哥不喜欢么?”
千夏的脸红了起来,却越发觉得这感觉不甚好。
他怎么可能喜欢自己呢。从一开始敌视,到现在直到她为救雪雪受伤,他都只是淡淡微笑,又怎么会喜欢呢。有些错在犯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结局,自己真的可以改变吗。
施源果然拒绝了回答这个敏感的问题,只说,雪雪,不要乱说话。
哪料雪雪却使劲要将二人的手牵在一起,任性地说:“不行,我喜欢小仙女姐姐,我就要她做哥哥的女朋友。我不喜欢许小亲,她好凶哦。哥哥不要和许小亲在一起,和仙女姐姐在一起嘛!”
而这时,雪雪说完却立马住了口,只瞪了小眼睛,小心躲到了千夏的身后。
眼前便是许小亲,脸色很不好的许小亲。
施源有些尴尬,轻轻地温柔地唤了声,小亲。
许小亲拉下脸来,眼神黯淡却愤怒。
“施源哥,你这是去哪呢。”
施源看一眼吓得直往千洛身后躲的雪雪:“我和雪雪,送一下千洛。”
“唷。施源哥哥都唤苏千洛如千洛这般亲昵了呢。我倒是不知道,这一天里发生了些什么事,竟突然千山万水换了一片风景。连苏大小姐,施源哥哥也是……”
似乎是怕她说出些什么难听的话来,施源拉过她的手:“我们私下说这些。”一边对千夏抱歉回头,“稍等。”
千夏止不住地去想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低头拍拍受惊的小雪雪的肩膀,然后便听到了许小亲尖锐的声音。
“施源哥,你都忘记了是不是?忘记苏千洛是怎样的人了吗?忘记她对我的所有残忍了吗?”
千夏和雪雪急急跑过去,见施源试着去拉情绪失控的少女。少女嘤嘤哭起来:“施源哥,你忘记了是不是。全部都忘记了是不是。”
施源忙说:“我怎么会忘记怎么能忘记呢。只是,我觉得……苏千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坏。”
千夏听他这般说,心里觉得像有一阵微风吹过,直吹走了刚才萌发的所有阴霾。
施源,你是相信我是善良的,对不对?
“那么,我受的苦都是我该受的吗?都是我应得的么?”许小亲声嘶力竭,“施源哥,你和我在一起,却是从来没有喜欢我过吗?”
“小亲……”施源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沉默,他选择沉默来回答这个问题。
继而听到了许小亲有些自嘲绝望的声音:“施源哥,是因为我丑对不对?”
千夏忽然对这个曾经受过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的创伤的少女充满了同情,但她能有的,从此只是同情。她懂那样的伤害,却不懂,她为何为了这伤害,要不断地继续折磨自己的心情。去恨,去自卑,去强占,去诚惶诚恐。
“那么施源哥,是喜欢上苏千洛了吗?否则……”
施源打断了她的话,几乎斩钉截铁:“怎么可能!”
许小亲的眼神亮起来的同时,千夏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虽然是明知道的结局,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喜欢竟然有了莫名的不真实的奢望。
“小仙女姐姐。”小雪雪晃了下她的胳膊。
“我们先去那边等施源哥哥吧。”说罢轻轻拉着雪雪就走。
“那施源哥,你向我发誓永远不会喜欢上她好不好!”这话像阵猛烈的风直吹进千夏的耳朵里去。如果她不知道自己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她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疼痛感觉了,可偏偏,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知道自己的灵魂依旧是纯净善良时,却萌生了一刹那的希望和梦想。
是的,她发现自己喜欢上施源,施源是蜜糖,虽淡却味道煞好,却更是毒药,竟叫她几日便上了瘾,没错,她上瘾了。
她听到施源一字一句说:“我—发—誓—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
她对自己笑笑,略微苦涩。雪雪轻轻摸了摸她的手,小仙女姐姐,你怎么了。
终究是需要掩饰的,温柔告诉雪雪,你对哥哥说,姐姐先走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施源,我是不希望,你会为难的。
她觉得鼻头一酸,便觉得想哭了。
十七
眨眼间,假期的第一天便开始了,千夏惊异发现,往日一个月几乎有3/4见不着面的苏浅城竟然在家。
因为之前有关花圈事件他的怀疑,让千夏心中存着芥蒂,更是明白“父亲”这个词,对自己是陌生的,于是自那以后,与苏浅城的交谈,极少。她是不晓得之前的苏千洛与他关系如何的,现在看来,也并非融洽亲昵的。
而对于李夫人,也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更是觉得惶恐不安起来。她曾有气恼地去找过她,问她为何要这般对秦温宛,换来的却是她的一句,你这孩子,倒是吃里扒外起来了?
她露出愤慨的神色来,你倒是忘了她怎么抢走你爸爸的么?怎么抢走你的快乐的么?你忘了,你说过,要和我一起,把那些痛苦悉数还给她的么?
千夏哑然无语。是的,她忘了,亦从未记得。
她想起母后对自己的疼爱,再对比苏千洛得到的,她所有的行为与思想,便都有了根据。苏千洛,比自己,还要不幸多了。
秦温宛做上几道家常小菜,麻辣豆腐是苏浅城喜欢的,而清蒸鱼则是千夏所喜欢的。她很晓得拿捏人的心思,自从那次的开诚公布之后,她更加地喜欢这个浑身都有江南的温柔滋味的女子了。
苏浅城对着秦温宛微笑了一下,这个微笑,看起来恭敬却又疏离。这让千洛突然觉得,他们二人的爱情,并无当日自己所想的那般甜蜜,反倒多了一点恭敬如宾,少了一些激情。
忽然听到苏浅城说道:“后天便是少航的生日,我替你买了些礼物送他。你也去见下齐伯伯齐伯母,过些日子,便先将你和少航的婚事订下。”
“什么?!”怀疑是耳朵出现幻觉,“为什么突然将我和少航扯到一块。”
苏浅城不看苏千洛,似乎对她惊讶的表现孰若无睹,置之不理:“本就是儿时订下的娃娃亲,近日里公司与他家也有诸多合作,把婚事订下来,一切便也安妥些。”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家族联姻么?千洛觉得自己按捺不住,虽然少航待自己是极好的,但是她是明白自己的感觉。便大声说:“我不要。”
苏浅城只看她一眼,不多加理会,淡淡道:“这是你以前便答应下来的,少航有何不好?”
苏千洛只感觉疑惑,像日记里这般喜欢施源的苏千洛,怎么可能会答应下与齐少航的婚事呢?
“你与少航少时便情投意合,婚事在即,不可再拖了。你不需要再说什么。”
苏浅城的声音冷冷的,似乎不容千洛拒绝和反抗。
千夏觉得自己有点像被摆布的木偶一般,她虽不是苏千洛,但也突然可以感觉到一丝的苦楚了。心底强烈压制的倔强涌上喉头:“我不喜欢少航,我是不会与他在一起的。”
苏浅城抬起头,深深看她一眼:“婚事是你当初便答应下的,反悔无效。”
“我失忆了。爸爸,我是不会与少航在一起的。”她反复地强调这一句话,脑海里突然会浮现起少航的笑脸,心里便突如其来地泛起一丝的愧疚。
“砰”地一声,是苏浅城将碗块重重置到桌上,“千洛,你为何如此不懂事呢。”
突然想起那日秦阿姨晕倒在医院,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眼睛里多的是试探猜测,和陌生,而毫无骨肉血亲的亲昵和关怀,这眼神这般冷,这般陌生。然而千夏已感觉不到难过了,只觉得有些怜悯起昔日的苏千洛来。这大千世界,真正关心她的人,能有几个呢?
她便倔强地扬起脸:“是我不懂事还是爸爸您过于自我了呢?”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秦阿姨轻轻的一声劝告:“莫说了,千洛。”下意识拉拉她的衣袖,“他有哮喘,你莫去气他。”
一边去拍他的背,吩咐小莉倒一杯水来:“你也莫急呀,千洛年纪尚小,何须这么早便安排好这些呢。”
“我还不是为她好!不用说……了……咳咳,她的事就这么定了。”
千夏还想说什么,看到秦阿姨对她使了使“别这样”的眼神,以及耳边是他剧烈的咳嗽声,终是不忍地住嘴了。
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她便顺着苏浅城的意,说不定等到了关键时刻,她已经回到了天樱国了呢,这样想着,也便宽心了许多。
她也深深为苏千洛觉得惋惜起来,之于这个女子来说,本就生得尖锐凌厉,得到温暖更是难上加难,正是因为无人温暖,才会,愈加的凌厉尖锐不易亲近吧。
她坐在梳妆镜前,看自己微微憔悴的脸色,轻抚上脸颊。
苏千洛,如果我不曾来到你的身体,那么,我会去向那里呢。
秦温宛为她梳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别一枚闪钻的樱桃发夹,显得整个人清爽可人。
穿上一件翠色连衣裙,显得整个人如同夏日一抹清凉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