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朋友告诉我,关于我的种植园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他没有办法提供给我确切的数字,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我的合伙人仅仅只凭着他那一半的产权,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富。而且他还记得一件事,就是当年在我失踪不久后他曾听别人说,我的种植园年收入的三分之一被划归给国库了,似乎每年都被拨给了一个修道院或者是某一个宗教团体,数额应该是每年二百葡币,甚至更多。至于我想顺利地收回属于自己的产权,根本不是什么难题,因为当年与我合伙的人还活得好好的,他可以向政府证明我的身份,更何况我的名字已经注册在国家的登记册里。他还告诉我,我那两个代理人的后人都是特别正直的人,并且都特别富有,所以,他相信,他们不仅会帮助我收回这份每年的收入,并且还会给我可观的一笔现款,作为我的资产在他们父辈管理期间的利润,或作为我的收入权充公之前的收入。因为,根据他的记忆,我的收入归公是最近十二年的事。
听了这番陈述,我有点担心与不安。我问老船长,开始我既然立了遗嘱,立他为我财产的终身继承人(他自己也知道),可是,我的两个受托人为什么要这样处理我的财产呢?
老船长说,他是我的财产继承人,这的确是事实,但是他一直得不到任何能证明我已经死亡的证据。在没有获悉我死亡的确切消息之前,他是不能行使作为我遗嘱执行人的权利的。此外,由于相隔太远,对这种鞭长莫及的事,他不也愿意过多地干预。不过他确实已经将我的遗嘱注册登记过,也提出了他的产权要求。如果他能提交有关我生死的证明,那他早就会行使他的财产委托权,接管我的糖厂,让他目前在巴西的儿子去经营了。
“我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老人家接着对我说,“你听了这事也许会不大高兴。这事是这样的,当时我们都认为你已经葬身海底了,别的人也都是这样想的时候你的合伙人以及代理人就把你失踪后头六七年的所有利息都交给我了,我也全部收下了,不过那个时候正好是种植园需要扩充设备的时候,当时要建立糖厂,还要买一定数量的奴隶,所以那些利息已经没剩多少了。不过,我一定会把我所收利息的数目,以及我处理它们的途径,开出一份详细而可靠的清单给你过目。”
我向这位老人家就这些问题商谈了好几天,后来,他给我开出了一本关于我的种植园在最初六年的收入明细,这个账本上面有我的合伙人以及两位代理人的签字。他给我的东西都是现货,比如一卷卷的烟叶、一箱箱的糖,其中还有糖厂生产的其他副产品,比如甘蔗酒以及糖浆等。从他给我的账本上来看,我发现,每年的收入都比前一年有所增加,但就如我在前面提到的,由于刚开始那几年的开支比较大,所以实际的纯收入并不多。尽管收入少是事实,老人家还是很诚实地告诉我,其实他还欠我四百七十块葡币,除此之外还有六十箱糖以及十五捆烟叶。那些货物是在船只开往里斯本的途中由于失事而全部损失的。这件事发生在我离开巴西十一年以后。
这位善良而老实的人开始向我解释欠钱的原因,他诉说着自从我失踪后他的种种不幸遭遇,他说他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擅自拿了我的钱去弥补那些损失,用我的钱买了一艘新船。“不过,你放心,我亲爱的老友,”他说,“如果你需要用钱的话,我这里有。等我儿子回来之后,就可以把欠你的钱和东西都还给你。”
说着,老人又拿出一条旧布包,给了我一百六十块葡萄牙金币,并把他儿子开到巴西去的那只船上的股权开列出来,他在船上有四分之一股权,他儿子也有四分之一股权。
我对老人的善良诚实大受感动、不能自已,我想起了他曾为我做过的事情,想起他怎样把我从海上救起,而且他不论何时总是对我那样慷慨大度,尤其是他现在还是我真挚的朋友,我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抽泣起来。于是,我开始问他,以他目前的处境,能否一时间拿出这么多钱来,这样是否会把他搞得很紧张,他说当然会紧张一些,但这毕竟是我的钱,而我比他更需要钱。
这位善良的老人说的话完全出自真心实意,我听着他的话语,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差一点流下眼泪来。最后,我勉强收下了老人给我的一百块葡萄牙金币,同时还向老人要了笔和墨水,写了一张已经收到一百块葡萄牙金币的收据给他。写完收据之后我就把剩下的那些金币又退还了老人,并对他说,如果我能要回自己的种植园,我连这一百个葡萄牙金币也全都退还给他--后来我确实做到了这一点。至于他刚才写的那张关于出让老人在他儿子船上的那部分投资的字据,无论如何我都是不肯收的。事实上我相信,只要将来我需要这笔钱,他一定会把钱给我,因为他的诚实是最好的保证。但是,如果我今后并不需要这笔钱,倒是能收回那些他认为完全属于我的产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永远都不会再向他要一个铜板了。
谈完之后,老人又问我,要不要他帮我想想办法,去把我的种植园收回。我告诉他,我计划自己亲自去处理。他说,如果我愿意这样做,那就亲自去。不过,如果我不愿意,也有许多办法来收回我的产权,而且可以很快使属于我的利润归我使用。因为里斯本正有一批商船准备开往巴西,所以,他叫我到官方登记处去把我的名字登记入册,并加上他的证明书,宣誓证明我还活着,证明我跟当初征用土地开辟种植园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
我把老人的宣誓书连同我附上的一份委托书按常规进行了公证。老人让我把这两份文件和他替我写的一封信一并寄给了他在巴西的一位做生意的朋友,然后建议我就住在他的家里,这样方便等候回音。
结果,我的财产委托手续办得极为顺利,真可谓最公道体面不过了。信寄出不到七个月,我就收到了那两位代理人(当年正是受托于他们两人我才离开种植园出海航行的)的财产继承人寄给我的一大包邮件,里面全是有关我财产委托方面的文件和信函。
第一,是关于我的土地或者说是我的种植园的收支流水账,从他们的父亲和我这位老朋友结算的那一年开始计算,总共是六年,他们应该给我一千一百七十四块葡币。
第二,是我被认定失踪后由他们来保管我的产业时留下的账目。这笔账目是这样的,从政府接管之前开始算,那个时候他们已经认为我失踪(法律上把这种事情称为“民事死亡”)了,所以我的产业被他们当做一个失踪者的产业来保管;这四年间的账目就由此而来,由于种植园的收益逐年提高,所以这笔账目的尾数一共有三千二百四十一块葡萄牙金币。
第三,是圣奥古斯汀修道院院长的账单。他已经获得十四年的收益。他十分诚实,告诉我说,除了医院方面用去的钱以外,还存着八百七十二块葡萄牙金币。他现在把这笔钱记在我的账上。至于划归国库的那部分,则不能再偿还了。
另外,还有一封我的合伙人写给我的信。他祝贺我还活在人世,言辞十分诚挚亲切。他向我报告了我们产业发展的情况以及每年的生产情况,并详细地告诉我种植园现在一共占地多少英亩,如何种植,有多少奴隶在种植园里工作,等等。他还在信纸上画了二十二个十字架,为我祝福。他还说,他念了无数遍以“万福玛利亚”开头的祷词,为我活在人间感谢圣母玛利亚,并热情地邀请我过去收回我自己的产业;同时请示我,如果我自己不过去应该把我的种植园交给谁;最后,又表达出他及他的家人对我的深厚友情,并把七张精美的豹皮作为礼物送给我。这些豹皮可能是从他派往非洲去的其他船只那儿得来的,而他们的航行,显然比我要好得多,他还送给了我五箱上等的蜜饯,及一百块比葡萄牙金币略小没有铸造过的金块。
在同一批船队上,我的两位代理人的后代还给我运来了一千二百箱糖,八百捆烟叶及账上剩余的全部金币。
现在我遇到的情况倒真的和圣经上的约伯一样,晚景好于当初啊。我读着他们写给我的这些信,知道自己的身边将会有许多的财富,因为从巴西开来的船,都有成群结队远航的习惯,凡是有给我带信的那些船上,通常都带有给我的货物,有时信还没有交到我手里,那些给我的货就已经安全到达里斯本的河道了,看到眼前的情景,我内心的激动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总之,看到自己将要拥有的财富,我激动过了头,致使脸色惨白,顿时感到头晕目眩,如果不是老船长赶紧给我拿来一杯露酒,我相信,这些突如其来的惊喜一定会让我变得身心失常,搞不好还会一命呜呼。
即使喝了露酒,我在几小时之内还是感觉特别难受。后来,老船长把医生请来了,终于诊出了我的病因。医生要我马上放血治疗。放完血之后,我感到舒服多了,身体也就好了。不过,我敢肯定,要不是以这种方式缓解我的情绪,平定我的精神,我真的已经死了。
转眼之间,我竟得到了五千英镑的现款,还有一处在巴西的田产,这处田产每年的收入也在一千英镑以上,和英国境内的田产一样可靠。总而言之,我莫明其妙地荣华富贵起来了,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让自己的激动情绪平息下来,去享受这一切。
财产到手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报答我的恩人,那位好心的老船长。当年正是老船长无限仁慈地把我从茫茫大海中救助出来,而且,以善良待我为始,以真诚对我为终。我把收到的东西全都拿给他看了,并对他说,我今天获得的这一切,除了主宰世事的天意外,都应归功于他的帮助,所以,现在该是我回报他的时候了,我一定要百倍地报答他才行。我先把他给我的一百块葡萄牙金币退还给他,然后请来了一位公证人,让他起草了一份解除债务证明书,以最彻底、最可靠的方式全部免除了老船长自认欠我的四百七十块葡萄牙金币。我又让他起草了一份委托书,委托老船长作为我种植园年收入的收管人,并让我的合伙人按期向他报告收支账目,把我应得的收入交给固定的船队带给他。委托书最后一项条款是,老船长在世之时,每年从我的收入中拨给他一百块葡萄牙金币;过世之后,每年拨给他儿子五十块葡萄牙金币。就这样,我如愿以偿,报答了我的老船长。
现在有一件事情是我必须要做的,就是考虑我今后究竟应该何去何从,考虑要怎样处置这些上天赐给我的产业以及财富。说实话,现在经常与人打交道的日子与我过去在岛上的孤寂生活相比,我需要更加谨慎和小心。因为在岛上,除了那些我所拥有的东西,我就什么都不需要了,简单来说就是,除了我用得上的东西,其他东西都没什么必要,也不需要去管;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我感觉自己的肩上负着一副非常沉重的担子,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妥为安排才行。现在,我已经没有可以用来藏钱的山洞了,也没有一个类似这样的地方--放钱在那里,完全不用锁起来,就是钱币上生霉生锈,也不可能有人去动它。相反地,回到人类世界的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把钱放在什么地方,交给谁来保管才好,也只有我的老朋友老船长是个诚实而又正直的人,他也是唯一一个我可以托付的人。
其次,我在巴西那边的财产似乎也需要我亲自去处理。可是现在,我无法处理好我这边的财产,不能把它交付给妥善的人,我又怎样能去那里呢?首先,我想到我的老朋友,那位寡妇,她很诚实,又很正直,她年纪已大,还很穷困,而且据我所知还欠着债。因此,我别无他法,只有自己带上财产,回英国一趟。
然而,好几个月之后,这件事情才决定下来。我现在已经充分报答了我以前的恩人,也就是老船长,他对此也感到心满意足。这之后,我想到了那位一直对我有恩的可怜的寡妇。她的丈夫可以说是我的第一位恩人,而且,她本人就犹如我的忠实管家,始终尽着长辈之责开导我、教育我。因此,我首先做的事情就是拜托一位在里斯本的商人写信去伦敦,给他在那里的关系人,除了请他帮我把汇票兑换成现款之外还请他帮我找到这位寡妇,让他替我把一百英镑的现款交给她。除此之外,我还让这个人当面和她谈了一下,因为现在的她非常贫困,境况不是很好,所以我希望这个人能好好地安慰一下她,并告诉她,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上,就一定会接济她。另外,我还给我住在乡下的两个妹妹每人寄去一百英镑。她们的日子虽然不贫困,但境况也不好,一个妹妹已经结了婚,但后来也成了寡妇;另一个妹妹的丈夫对她的态度不是很好。
然而,细数一下我的亲友们,我想不出有谁是我值得嘱托、让我放心的人,可以在我去巴西处理财产的时候,看管我那些大宗的资财,让我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现在的情况让我感觉非常棘手。
我一度下决心到巴西去,决定在那里安家,因为我以前曾加入过巴西国籍。但是,我头脑中对宗教还有点顾虑,这一点使我没有动身,我将在下边详谈这个问题。我之所以没有立刻动身去巴西,却不是由于宗教的缘故,因为我以前已经毫无顾忌地加入了那里的宗教,一直是其中的一员,现在当然更不顾忌什么了。只是近来我比以前多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当我想到不论生死都是他们中的一员时,我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做了一名天主教徒,觉得不应该以这种教徒的身份死去。
我在前面就已经说过,我之所以没有去巴西,主要原因并不是上面说过的宗教原因,而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在我离开时帮我看管财产的人。所以,到了最后我决定还是把所有的钱都带回英国,等我回去了之后,自然就会认识一些朋友,或者亲戚里也许会有值得托付的人。于是我开始着手准备,决定带上所有的财产回英国去。
为了在回国之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我一直在忙碌。而且,在去巴西的船队出发之前,我决定对那些从巴西寄来的可靠且公正的报告,作出适宜的回答。首先,我给圣奥古斯汀修道院院长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衷心感谢他们的公正处理。同时,我把那没有安排出去的八百七十二块葡萄牙金币全部捐给他们。根据我的意愿,其中五百块捐给了修道院,三百七十二块则用于接济穷人(由院长本人具体施舍),并请求这位善良的神甫为我祈祷。
其次,我给我那两个代理人的后代写了封感激信,感谢他们把事情办得这样公正,对我这么诚实。至于送礼物给他们,我想,他们根本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