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释迦牟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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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无字经》(2)

不料,在舍利弗要离开精舍的前一天,有一个不久前叛离婆罗门教、皈依佛门的女尼,忽然来到佛陀座前告黑状,说舍利弗不是为了要宣扬弘法才出去云游募化,而是因为他早年在婆罗门教团中,以势欺人,奸污过她。舍利弗唯恐日后丑事张扬,声名狼藉,而今借以募缘说法为口实,想一溜了之……

“佛陀,”那个比丘尼转动着骚动不宁的眼神,唾星乱喷:“你干吗不好好看一眼你那个最信任、最溺爱的大弟子?他满口说的是清净无量,大法圆成,可他肚子里的心乱着呢!”

一缕忧愁,一声叹息,一串眼泪……万般滋味在佛陀的心头交织着。他先是不相信,然而那个比丘尼说得绘声绘色,硬说是舍利弗拿一把戒刀割破了她的内裤……肆意摧残,尽性玷污。她一肚子委曲,涕泗交加地数落:“我……我这个清白身子,一夜之间,就被……被他泼上了一瓢污水。当今可……可倒好,他自命大道圆成,心性清净,要一走了之……算个什么‘智慧第一’,禽兽不如……”

晴天霹雳,佛门里突发了爆炸性的事件!

是佛陀明修栈道,还是弟子暗渡陈仓?抑或是那个叛离婆罗门的比丘尼设置陷阱,叫舍利弗名声扫地,处境难堪?

当晚,众僧集聚在经堂里时,那个女尼当场“突然袭击”,把舍利弗与她的男女之事,说得淫亵伤俗,淋漓尽致,不堪入耳。讲堂里顷刻间天旋地转!

佛陀沉吟不决,安详地坐在上座。全堂的弟子们有的目瞪口呆,有的窃窃私语……那个嘴尖舌快的光头女人,给了舍利弗一杯绝命酒。

“佛陀和众道友们,”舍利弗处变不惊,发出嗓音微弱的曼语:“大地上的泥土最能忍辱,无论什么不净的东西加之于它,它都能欣然接受。粪便、脓血、屎尿、痰唾,它都能甘受如饴。我舍利弗此时此刻的心,可以向佛陀和众僧表白,好像慈悲的大地,愿意容忍一切奇耻大辱,不愿违逆恶言浊语……

“佛陀,蒙受你多年的教示滋润,住于正念的我,决不会轻慢一个女人的片语。我舍利弗知道自己的事,她知道她自己的事。当初我们都是违叛了异教,然而道异心同……

“森罗万象,唯心所观;差别世界,唯心所造。佛陀,请接受我良心的声音,直到我今日老态龙钟,我自从生身以来,只知道世间男女的属性,还不知道男女之身的实质、原态、体形……总之,我还不知道男人和女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我从来没有想过,没有看过,甚至不明白,男女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异?我只视他们均为兄弟姐妹,视他们为生我的父母……”舍利弗出语闪烁,直抒胸臆。

顿时,全堂大笑,众人大哗。

古老的印度,文明的古国,“亚当”处于性的半饥饿状态,而舍利弗却全然溺于“全饥饿”之中。庆幸的是,他自性空灵,了脱生死,四大本空,五蕴非有,而全然不知不觉。

至今童身的他,从前虽然有过婚娶,可对他来说,那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永远也揭不开的面纱。

新婚的那天夜里,他与新娘在亲友们的祝福声中,双双走进了新房。这是他们的天地,没有人打扰,没有人妨碍。可是少年舍利弗却像步入了茫茫的沙漠,永远也看不见水草的沙漠。他失魂落魄,他惶惶不安,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除了洞房之夜,婚礼上的每一个程序,甚至礼仪细节,都由内行的亲友们精心安排。可叹,唯独没有人来安排这个新婚之夜。是人们疏忽了?还是有意回避?还是相信新婚夫妇能够独立完成?于是,舍利弗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他完全不知所措。

舍利弗毕竟是知书识文的学者。他只知道男性有精子,女性有卵子,精子和卵子只要互相冲撞结合,就能受孕。当然,开始的程序还要有一层性爱的发泄。可是两性怎么结合?他不得而知。精子和卵子到底在哪里?在口腔里?在指尖上?……在头发间?他均不得而知,一窍不通。

这位“智慧第一”古风泱然,他认为只要双方保持一定距离,靠跳动的心声和跳动的呼吸,靠默默对坐,精子和卵子就能迸出体外相遇。他的奇妙的构想,竟然被新娘子接受了!少女在羞涩的笑意中,透出明显的热情:“太好了,那我们就试一试吧!”

在这场性的饥渴的噩梦里,少年舍利弗自觉得还没有陷入绝境,开始了一种混混沌沌的性的“感应”,愚昧的“感应”。

在夜幕朦胧的新房里,他们像虔诚的宗教徒一样,静静地坐在席床上,两个异性相隔寸尺之远,耐心地等待着那“神圣的时刻”到来。结果俩人一直坐到天明,却什么也没有等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这样,他们一直“感应”了三个夜晚,既没有饮到醇酒,也没有啜到甘泉……

三天后,舍利弗以童子之身,感悟到“空诸所有,实诸所无”,他终于离开新婚温暖的床席而去。他无意去探求性爱,而毅然去追求性空。

他圆满了,他成功了。

真相大白于精舍。在佛陀历经沧桑的脸上,笑意中透出明显的羡慕和欣慰。他虽然认定大弟子舍利弗必终生是性的愚盲者,可仍然堪称“智慧第一”。这也许是一种先天的佛门弟子的功德和灵智。女性的阴户对他紧闭,禅刹的大门对他大敞。好一个“智慧第一”!

离别精舍的时候,舍利弗手持钵盂,胸脯挺得直直的。对佛门弟子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抵御恶魔的威胁,恢复尊严,这是佛陀的尊严。

那个毁谤和污辱舍利弗的女尼,立即跪伏在佛陀面前,表白说她的心被异教玷污了,请为她扫除尘埃的机缘,给她忏悔赎罪的机会。

佛陀庄严地对她说:“罪女,请你向舍利弗忏悔赎罪去吧。”

比丘尼赶到舍利弗面前,俯伏低头,舍利弗慈祥地说:“你要是不毁谤我,我还真的不知道你是一个女人哩。能够悔过,就是明心善事,今后不要再颠倒妄想了!”

“尊者,请问,你要到哪里去?”

“真生净土者,生而无生,去而不去。”

“智慧第一”无怨无悔,一心不乱,潇洒而去。临走之前,他告诉佛陀,他想在这一次传法募缘以后,进入涅槃。佛陀听了,沉吟有顷:“舍利弗,你为什么要这么快就圆寂呢?”

“佛陀,”舍利弗禁不住伤感泪下:“我在连续几个夜晚的禅定中知道,你不久就要进入涅槃,我实在不忍心看见你早去。所以,我恳求佛陀允许我先行一步……”

佛陀点点头。舍利弗转身退出。众比丘捧着香华为他送别,排成寂静而庄严的行列。人们心情沉重,空气中充满了悲壮和肃穆。分手时,罗睺罗、阿难、优波离和摩诃波阇波提都忍不住地哀声大恸,舍不得舍利弗从此与他们诀别。

“请大家回去吧,不要再送了。”舍利弗走了一程,嗓音哽咽了:“我过去的一生中,再也没有比在佛陀座下得到的教示再幸福的了!二十年来,在他的慈光辉照下,使愚智的我,明开慧眼,灵意风发,悟明了什么是真正的人生。现在离我去世的时候不远了,我很快就要舍弃世间的烦恼,解脱色身的束缚。我没有任何眷恋和失望,我的退却是与天地融为一体,完成我生命的永恒。过去对我有恩的人,我感谢他们;过去诽谤我的人,我以慈心宽谅他们。”

说着,他伏身在地,感慨涕零:“佛陀,兄弟姐妹们,请最后接受我顶礼一拜吧!”

舍利弗衰老的身影沉稳而去。送别的人们,禁不住潸潸地流下眼泪。他们虽然都是生命的觉者,然而,此刻怎么也抑制不住别离的悲哀。同时体味到生命的无常、无住、无往。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苍茫的暮霭悄悄地向古天竺的大地上降落。群山黑魆,大野阴沉,无声轻垂的夜幕,越发显得宁谧而空灵。在这“孤猿叫落中岩月,野客吟残半夜灯”的时刻,舍利弗去了。他在涅槃前的弥留之际,不仅获得了心灵的自由,而且体验到超越任何世俗的灵性和自身生死得失的孤独,那么闲适,那么与俗世无争的和谐统一。他不是对生命无情,恰恰是对生命有情,因为他悟到,除了本真的生命即自性、真如而外,再也无需有身外的追求。

“智慧第一”一路播扬佛法,一路募食,一路流浪,一路辉煌,一路潇洒。

当一个民族以一种强大的宗教文化形式而不是以强权的国度形式而顽强地生存,并优越地显示着超自然、超生命的活力时,它为世界整体文化和人类的进步的贡献,也同时超越了世界历史的进程,因为它为人类提供了永恒的贡献。如果先行者们当年不身穿破烂的袈裟、手托空空的钵盂到处乞食,到处宣扬弘法,到处教化众生,风餐露宿,流浪四野,也许就不会出现今后与人类共存的《金刚经》!

舍利弗离开精舍时,佛陀送给他一本经书,那似乎是一本用菩提叶订成的墨宝真经。佛陀当时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时不要看,等到涅槃前,沉下心来,安静地一阅。在一路上的教化中,舍利弗一直小心翼翼地带着这本真经,日夜珍藏,寸步不离。

舍利弗弘化完毕,又是一个黄昏的时候,他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故乡的小村庄。他一进门,老母见儿子回来,非常高兴。老人当晚就送他进入净室。在涅槃之前,舍利弗忽然想起分手前佛陀送给他的那本经书。于是,从怀里掏出来,翻开拭目一看,只见空空的菩提叶上,什么也没有,没有一个字,没有一点墨迹。他压抑着心头腾起的紧张,禁不住地叫出声来:

“啊,无字经!一本无字真经!”

原来,这是一本不立文字的经书,一本难解难入难念的经书,一本虚空无有的经书,一本令人思量无尽的经书!

舍利弗手捧着《无字经》,无我无人,空空朗朗,无惧无畏,身心舒泰,进入涅槃的境界。

佛教宣扬“诸法皆空”,以“悟空”为进入涅槃之门,所以佛教自称为“空门”。佛家经典《大智度论》中说:“涅槃有三门,一空门,二无相门,三无作门。何者空门?谓观诸法无我、无所,诸法从因缘生,无作者受者,是名空。”后来大乘教义中又推衍出十空、八空、二十空……出家僧人认为达到生死解脱的涅槃境者,称为“空门子”。

原来,佛陀意在用这本菩提叶《无字经》昭示舍利弗:人生是虚幻云烟,一场空梦,心明此理,出离诸苦,安详涅槃,达到瞬间永恒,亘古的空灵宁静……此外,还能是什么呢?

生是一张无字白纸,死是一张无字白纸。

舍利弗双手捧着这本《无字经》自我完成,自我净化了!

不久,佛陀派阿难和罗睺罗前来,并捧着舍利弗的焚化遗骨,回到了竹林精舍。

这一天,弟子们一齐集合在禅院里,一致跪拜舍利弗的遗骨。霎时间,肃穆和哀伤的气氛笼罩着整个禅院,有的小沙弥不忍沉痛,悲声大恸。

“你们不要悲哀,不要难过。”佛陀对弟子们委婉地说,“舍利弗虽然走了,但法是常在的。无常无住本来是实相,生灭是自然的道理。喜玛拉雅山也有崩溃坍塌的一天,恒河也有水枯石烂的一天。舍利弗和目犍连先我们而涅槃,这是法的自然顺序,是法的原本归真。我和你们不久也要顺着法性而同去,到那时我们尽管空了一切,本自圆成,生寄死归,洒脱而去,而我们的教法却永留人间……与日月同辉,与天地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