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流云,一闪,尹文野到标岫已经半个月。
半个月里,尹文野是个大忙人,亲自整修、打扫车间,考虑、观察机器的安放位置,列出所需工具的清单、电线、各种开关、灯泡、机器地脚螺栓的数目和规格等等。
默默无声地独自一个人干着一切,尹文野从不开口叫刘亚牛帮忙,让他跟死猪一样睡懒觉,或者清闲的玩牌。虽然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是尹文野已经相当厌恶刘亚牛,他是一个没有教养的家伙,土里土气且不说,矫揉造作、东施效颦的叫人作呕。他在场的话只会吹牛,非把尹文野气死不可。
好在尹文野原本是学机械工程,对机器那是干起了老本行,显的得心应手。也许正是这一点,席东德才迟迟不到标岫来,放手的把一切扔给尹文野,要他先把机器安装好,之后他才过来。
这一天,尹文野把“购买清单”交给刘亚牛,叫他把它送到厂长冯洪正那个老头手里,叫冯洪正把东西全部购买回来。
——冯洪正是标岫镇企业办主任,兼任车木厂厂长。
这个小老头五十多岁,个头不足一米五,骨瘦如柴,两个腮帮子收缩进去,特使得他如一只瘦猴。戴着咖啡色老花镜,显得不伦不类,因为老花镜大的与他那个小脑袋瓜太不成比例。
叫人难于置信的是,冯洪正是三只脚的老虎——脾气异常暴躁,一旦发火,肯定是一座千年火山爆发,不可阻挡,谁都不在他眼皮低下。
别看冯洪正从小生长在标岫这样一个闭塞、落后穷山沟里,可他的思想一点不封建、保守,开放、风流的很呢。一天到晚打扮的跟一个小伙子似的,一旦在他那间卧室兼办公室房间里,他准是对着镜子在摆弄老花镜。初次见面,见尹文野戴眼镜,冯洪正叫人喷饭大笑的开口即问尹文野,要怎样戴眼镜最好看。不管跟谁说话,说的说的,冯洪正总会话题很快转到女人身上,他谈女人有一种特别韵味,叫人不听都不行。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是尹文野觉得冯洪正这个暴躁小老头根本不能胜任企业办主任。对企业,他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至少是缺乏企业管理知识、手段,尤其缺乏一个企业人士的魄力,总是前怕虎后怕狼。
当然,冯洪正最珍贵的在于他为人坦率正直,贪污、受贿、索贿、贿赂、违法犯罪、不道德,跟他是格格不入,恨之入骨。
可能是标岫人天生的缺乏人情味吧,尹文野双脚踏进这个厂里,将房间、厨房收拾之后,去拜访过冯洪正一回外,从未见过冯洪正过去问寒问暖过一声,好像根本没有尹文野、刘亚牛的存在。要说相隔甚远不便,倒也是情有可原,可是他们是同住在一个厂里,只不过是南、北两头,隔着不过是三百来米呀。
叫尹文野做梦都不会想到的是,冯洪正那个火爆脾气的小老头,接过“购买清单”一看,购买那么多东西,要花一千多块钱,顿时火冒三丈,当刘亚牛面前把“购买清单”撕了个稀巴烂,破口大骂,工厂还没开工,就要花一大笔钱去买那么多东西。一句话——不买。
如此野蛮粗暴、不尊重人,尹文野气得是三魂冒火、七窍生烟,一口气之差要按捺不住跑过去跟冯洪正那个火爆小老头理论理论。压下火,想想,尹文野觉得还是算了,冯洪正又不是当他的面将“购买清单”撕了,安慰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技术员,又不是老板,人家刘亚牛是老板都能够忍着,他跟一个小老头较什么劲呢?
这样想着,尹文野干脆不急,平静着心,幽禁在房间里埋头看书,倒也不亦乐乎。
《孙子兵法》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两天后的下午,可能是因为憋不住心头的好奇,抑或事后冷静一想觉得不能得罪尹文野吧,冯洪正亲自登门去找尹文野。
在尹文野打开门,往里一望那一瞬间,冯洪正傻了眼,怔怔的大半天说不出话。直到尹文野不冷不热招呼他进去坐时,冯洪正才醒过神,指着床架、沙发式椅子、写字桌,愕然道:“尹师傅,这些,这些——都是你做的?”
“冯主任,我可没到你那里去偷哟——”未直接回答冯洪正,尹文野略带愤慨口吻,不屑地说了一句,转过身去给冯洪正沏茶。
不知为什么,冯洪正脸一红,退了出去,走到刘亚牛房间一看,刘亚牛的房间除了一张歪歪扭扭的床,一床他先前扔给的发霉被子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回到尹文野房间,冯洪正再次欣赏起房间的一切。不知不觉,一束敬意目光油然从冯洪正眼里迸发,心头不由得暗暗赞叹一声,这个尹师傅不简单呐,比刘亚牛强上万倍,这才是一个发达城市人的房间。
显得些许愧疚,冯洪正接过尹文野的茶,开口道:“尹师傅……”
不让冯洪正把话说下去,尹文野毫不客气地一声打断,哪管着冯洪正下边要说什么,很不高兴地谴责道:“冯主任,你是一个老同志,我来到这里之后,一直非常尊重你。万万不曾想到,你前天竟然如此无理、野蛮、粗暴,当刘老板面,把‘购买工具清单’撕了个粉碎,那里边所列的那一样不是安装机器需要,你可以找出来,再撕也不晚呀。你的行为,真的是太叫我寒心又无比的愤慨呐!”
一席话,尹文野将冯洪正这个火爆脾气的小老头责备、谴责的面红耳赤,无话可说。
察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冯洪正,并未因此放过他,尹文野更加不满口吻继续谴责、责备冯洪正:
“前天,刘老板回来一说,我本想当场去找你理论理论。可是一想,正在气头上,见了你,担心一时控制不了情绪,要跟你这样一个老同志吵架,才没去。”
“我千里迢迢来到你们标岫镇,是来当技术员,不是乞丐来这么一个穷地方讨一口饭吃。”
“人地生疏,本应该在各个方面得到你们关照才是,可你们呢,冯主任?别说是嘘寒问暖,甚至把我当作流浪狗一样看待,扔在一边不理不睬也罢了,居然叫我住在那么一个狗窝都不如的房间,那是人睡的被子吗?”
“没想到,我连最起码做人的尊严都要在你们这里被剥夺的一干二净了呀,冯主任!这是一种极大的人格侮辱。将心比心,换成你冯主任,你心情又会怎样?”
遭到尹文野如此一顿心惊骨折的严厉责备、谴责,冯洪正羞愧、汗颜的脸没地方搁,连拿茶杯的手都在颤抖。当下,冯洪正额头冒着豆大汗珠,唯唯诺诺地道歉:“尹师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请你原谅!”心头,冯洪正三分恐惧,这个尹师傅不简单,太不简单了,根本不是刘亚牛那个窝囊废。
晓得做人不能得理不饶人,见冯洪正当面道歉,尹文野顺水推舟给他一个面子,将话锋一转,口气缓和了许多,诚恳道:
“冯主任,对一个企业来说,时间就是效率,效率就是金钱。我身为一个技术员,只想尽快将机器安装好,使你们能够早一天投产,早一天收到经济效益。”
“临走之前,席老板交待我,他因为那边工厂忙一时抽不出身,叫我一到这边,代表他处理一切事务,可我毕竟是个做工的,工作上很多事情,我不便开口。”
“但是我真的希望你——冯主任能够配合我的工作。毕竟,我在这里人地生疏,好比一匹骏马被缰绳拴住。当然,要是我自己能干的事情,我绝对自己动手,不麻烦你们!”
——在情在理一席诚恳的话,冯洪正听了,频频点头。
待尹文野说完,冯洪正态度大转变,目光信赖地注视尹文野,真诚说道:“尹师傅,我每天从车间窗外路过,都有往里边看看,见你总是一个人默默无声在干活,根本不像有的人,两手插在裤兜里闲逛、吹牛、瞎扯。看的出你是一个实在的人,这点,我非常敬佩!我们两个虽然仅见过两次面,但是从你的谈吐,我能看出你是一个有文化有才干的人,不会跟有的人一样,只会吹牛、瞎扯。干企业,我的确是门外汉,往后一切全听你的,你说咋办,我就咋办。明天早上,我们两个一块去县城,把所需工具买回来。”
冯洪正的话,叫尹文野喜地心花怒放。
很尊重的亲自将冯洪正送到楼下,张望冯洪正渐渐远去小背景,尹文野点点头:小老头,你敬我一寸,我就敬你一尺!
当尹文野回到房间,意外地看见刘亚牛正在喝冯洪正喝剩下的那杯茶。眉头一皱,尹文野心头鄙视的暗暗骂一声:“犯贱——”
没有理睬刘亚牛,尹文野径直走到床边,一声不吭地卧在床上看书,他最痛恨的是和一个无教养的人在一块儿,一旦和那样人在一块,简直是活受罪,比用针戳在他身上甚至要痛苦上百倍。然而,老天爷又偏偏把他尹文野和刘亚牛这么一个毫无教养之徒绑在一块,苦煞了他。
不理会尹文野对他的鄙视,刘亚牛没有听出冯洪正挖苦、奚落他,仍摆着一副老板派头,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也许是眼红、嫉妒尹文野;也许是尹文野与冯洪正交涉中,始终未提到他,很气愤吧,一开口冷嘲热讽尹文野,说,书生好啊,被人看得起。冯洪正那个死老头,任凭尹文野如何骂他,都不敢发火,居然还当面赔礼道歉。他刘亚牛就是一个随从,冯洪正那个死老头对他,像是一只老虎要吃人一样,张口就骂他,动不动对他发火……
不想跟刘亚牛这种人计较,可是刘亚牛和一只蚊子一样,在他耳边嗡嗡嗡乱叫不停,尹文野不由得恼火起来,瞪刘亚牛一眼,正色驳斥:“刘大老板,你用不着这样冷嘲热讽。不管怎么说,我是你手下一个做工的人,这是事实。谁是老板,我有自知之明,不会颠倒自己位置。冯主任不敢对我发火,那是理在我这边。要叫人尊重,首先要自己活着有阳刚之气,有理就要气壮。书生被人看得起,你照样可以当书生,没人阻拦你!没事时候,多看些书,总比你跟那些愚昧的人混在一块吹牛,玩牌要强的多吧。”
“是,是,是,书生。”刘亚牛恼羞成怒,说话带刺。
火起,尹文野不拿刘亚牛当老板,下逐客令:“没事,滚回你自己房间去,我要静静看书。”
“明天,我也要跟你们去旨费。”叫人喷饭,刘亚牛果然拿自己是随从一个。
禁不住,尹文野冷笑起来:“你是老板,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些,我没这个资格,也没这个权力。有什么事情,你跟冯主任说去。”
被尹文野一呛,刘亚牛张口结舌,但仍赖着不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