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部诠胜的话中听不出半点说谎的痕迹。他一面画出奇怪的自画像,一面将自己的立场、自己头脑中所能想到的所有结果和盘托出了。
同时他坚信,主上之所以对敕许条约犹豫不决,是因为身边还有鹰司父子、三条、近卫诸公的存在。要是不停止四公的入宫,任何陈述都是徒劳无益的。
据说美国军舰已抵达神奈川,开始催促日本尽快向美国派遣使节团……
是否敕许姑且不论,此时,日本的国政已逐渐走上了开国之路。
之后,岛田左近拐弯抹角地又问了些被捕者的情况后,便从妙满寺告辞了。当天,他特意没向九条尚忠报告。
取消大阪、兵库开港的提案,到头来却是引火烧身。间部诠胜一定会以此为借口,变本加厉地惩处宫廷的重臣。
看来出言不慎呀……
这么想着,第二天下午到九条家侍奉时,不出所料,九条尚忠已经表情忧郁地在等着他了。
“遇到头疼事了!”
尚忠一脸疲惫地告诉他,今天早上所司代处已派来了密使。
“来人说老中间部诠胜表示,将要反复入宫陈述事理。我觉得在目前主上信任鹰司父子、近卫、三条的情况下,这样做不会有任何结果,所以劝其停止了。”
“是吗,这么说所司代也是这么考虑的……”
“哦,难道间部也是同样的意思?”
“是的。他亲口表示,要想保全主上的颜面,就必须处罚四卿!”
岛田冷冷地说完,便停下来静候对方的反应。
其实岛田的角色非常尴尬。在面对间部诠胜时,他要作为宫廷的辩护者;而回到九条尚忠这里,他又不得不为幕府说好话。
作为在截然相反的两种意见中寻求折中方案的人,采取这样的立场理所当然。不过,对于他和长野义言来说,两人均因自恃才高,所以乐此不疲。
这是所谓的“谋略型”人才容易表露的一面。
“是吗,间部真是这么说的?”
九条尚忠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不好办呀!这种事主上是不会答应的。”
“恕在下直言……”
又间隔了一会儿,左近说道:
“关东方面若不后退,主上也不会同意……碰到这种情况,大人将如何考虑呢?”
“真要是那样,我可就无计可施了!”
“对于宫廷而言,近来头疼的事一个接一个。据最新情报,逃入萨摩的清水寺的月照已与西乡吉之助在当地相拥跳海。西乡最终捡回了一条命,而月照却溺水而亡了。”
“……”
“连萨摩都畏惧幕府的误解而没有保护月照,其他藩更是在井伊的震慑下瑟瑟发抖呢!派使宣旨承认将军,大人可是更加助长了幕府的气焰呀!”
“……”
“再这样袖手旁观的话,仅凭‘所有政治均委以关东’这一条,他们肯定连青莲院宫也不会放过。大人如果再不转换策略,他们永远都不会满足……”
说到这里,岛田闭口不语了。
不能说得太过火……关白也是一个好强心超人一等的人……
这绝非岛田左近的手腕,而是他的一种出于冷酷的优越感的自控。
先是间部诠胜,然而再是九条尚忠,他想看着这两个人按照自己的设想被耍得团团转。
九条尚忠闭上了眼睛。
他的眼睑背后浮现的或许是主上的面容,因此他拼命地搜寻着应对之策。
“左近呀!”
“在!”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我对主上开不了口呀!”
左近等的就是这句话。
“恕在下直言……”
他平稳地喘了一口气。
“此事事关主上近臣,在下所说皆为一己之言,望大人听完就忘了。”
“哦,听完就忘了?说说看。”
“近来鹰司家的小林民部被送往江户,三条家的丹羽丰前被捕,近卫家的老女也遭拘捕。这一切都说明,四公已被波及……”
“是呀。”
“因此,在下认为,在上奏主上之前,应劝说四公主动引退。”
“这……但我难以启齿呀。他们都认定我是关东的走狗!”
“对此,在下有个方案。”
“什么?还有方案?”
“是的。不过前面说了,这仅是岛田龙章的一己之言……在下会去拜访当今侍从中被视为是第一铁骨硬汉的岩仓,私下向其挑明关白大人的苦衷……”
“什么?向岩仓……”
“不错。岩仓侍从是恶毒攻击谩骂关白大人的罪魁……不过,在下以为,他同时也是位非凡的人物,他的胸中燃烧着为宫廷献身的炽热火焰。”
“嗯。”
“可以先让中山大纳言去劝说他。就说,再这样下去宫廷就危在旦夕了,因此应劝说四公姑且引退。万事以皇室的安泰为上呀……要是这两个人能够出面劝说四公,可以让那位秉性温和的三条公带头引退……要是在下所说不合大人的意愿,就请全当在下什么都没说……在下身份卑微,所以只能想出如此的卑微之策。”
“……”
“在下之所以出此之策,是因为中山家相当于祐宫殿下的外祖父,而岩仓侍从又是当今主上最为看中、无话不说的卫门内侍(堀河纪子)的亲兄长。这位内侍日后又定会诞下皇女殿下……所以,除了宫廷情结之外,按照世俗所说,还有亲情情结……宫廷相当于中山的孙辈之家。因此,对于此等重要之事,宫廷是不会不答应的。”
“……”
“这样,我们于外劝说四公,于内向卫门内侍诉说。只要我们双管齐下,主上必然动心……”
“够了!”
九条尚忠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抖动着之前一直放在大腿上的双拳阻止了左近。
“够了!不要再说了!”
“在下有罪,脏了您老的耳朵。在下绝不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再说我也不会听的!”
“是,是!”
岛田左近顺从地深施一礼,嘴角浮起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