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米什莱。
我们常常欣赏山之壮美,但是山也充满了种种危险。
山里人对于山的看法与我们不同。他们对山十分依恋,老是想返回到它的身边,但跟别人谈起来,却总把它称作“敝地”。白花花的、玻璃似的山泉急促地跳跃着汩泪涌出,人们叫它“野溪”。乌黑的杉树林,常年高挂在悬崖峭壁之间,一片和平肃穆景色。这正是他们拼搏、他们大显身手的地方。在一年最寒冷的季节里,田间劳作都已停辍,山里人就向森林进攻。战争持续的时间相当长,而且其中危机四伏。并不只是砍伐林木,把木头段子推下去了事,还得安排运输,必须把它们在中途取出,使它们在湍急的河床中不致乱蹦乱跳。战败者往往成为胜利者的克星,树木则是樵夫的灾难。森林里潜藏着孤儿寡妇的伤心史。对于妇女和全家来说,一种充满了悲哀的恐怖笼罩在这崇山峻岭之间,树林带着积雪,一道黑一道白地在远山那边阴郁地浮现出来。
从前,冰川是一种可厌的东西,人们往往对它侧目而视。萨伏瓦人把勃朗峰的冰川称作“魔山”。在瑞士德语区那些乡村的古代传说中总是诅咒冰川,说它简直是地狱。愿灾难降临在那些悭吝的妇女头上吧,她们对待自己年迈的父亲也硬心肠,严冬季节,也不给他烤火!于是上天惩罚她,使她不得不带着一条凶恶的黑狗,在冰天雪地里流浪,碟躞,不能休息。在最残酷的冬夜,家家都在炉边向火,人们看到在那高山上有个白色的女人,浑身颤抖着,在水晶般的峰尖上踉跄而行。
在这魔鬼的涧谷中,时时刻刻,容弗洛峰顶的雪块不断崩裂,爆发出一阵阵响声,这是那些该诅咒的男爵、凶恶的骑士吧,他们大概每天夜里都在互相碰撞他们的铁额头吧。
斯堪的那维亚的古代传说中那高大可怕的神道,怪诞地说明了人们对山的恐惧。那里的山宝藏丰富,由相貌丑陋的地精守护着,其中还有一个力大无穷的侏儒。有一位冷酷无情的女神坐镇在冰雪城堡的宝座亡,她前额缀满钻石,向所有的英雄们挑战,她笑起来比冬天苦寒的容色还要凄厉。有些冒里冒失的小子轻率攀登上去,最后到达死亡之床,就像给捆绑着似的,留在那儿,跟水晶的妻子举行永恒的婚礼。
在所有令人心情激荡的角逐中最了不起的肯定要数猎岩羚羊了。在这件事里,危险正是其中的魅力;这是一场真正的山中狩猎,收获倒不仅仅是猎取那些胆怯的野兽。人们个对个地跟它格斗,然后将它捕获,瞧它那瑟瑟发抖,害怕的样子。它拥有真实和幻想:坚冰。浓雾。山涧。裂罅、骗人的距离。虚构的前景、令人眩晕的。无节制的巡逻。更何况人们热衷此道呢。这些人尽管谨慎,但非常容易激动。沉浸在狂喜中,没有什么比在悬崖边沿追逐野兽更叫人感到这种战栗的快乐的了,这小小的狡猾的有角动物逗引得热衷者十分开心。深深的洞谷在惊慌的眼神下面打起了转转儿,贪婪觅食的秃鹫在头上不住盘旋,这又别是一番乐趣!……去年,老的,曾蹦跳过一次,现在又该轮到小的了。它们之中有一个,刚刚跟它深深爱慕的女孩子结了婚,却没有少跟索绪尔说上一句:“先生,这没什么。就像我父亲死在这儿那样,我,也得死在这儿。”三个月后,它果然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冬天,当大家围炉取暖时,猎人(这个区域的权威人物)谈起他在这些冰川周围巡行时所看到的一切,多么聚精会神!倾听他叙述自己当时凝目于可怕的巨大的蔚蓝色裂罅时的感受,又是多么胆战心凉!“我嘛,”他继续说道:“我也曾亲眼看见过,在二三十法尺,有时甚至一百尺高的隆皱下面,那许多晶莹夺目的水晶岩洞几乎是直达地层。多少水晶或是钻石。谁能梦想到这些事呢?轻信的萨伏瓦人心跳得多么厉害!哦!谁能攀登上去呢!这是一大笔现成的财富。六十年的苦难,像脚夫或掏烟囱的人一样,搬啊掏啊,又做了多少!只要放开胆子,坚决于去就行……要想在魔鬼那儿偷盗点什么多难?正是他,要不就是他的那些女仙在那儿看守他们的钻石。”
为了他能有勇气攀登,跨越过岩羚羊经过处的高度,必须有这些宝藏的喧嚣,必须有这个混淆了钟乳石和水晶岩。水晶和钻石的无知的想象,我知道什么呢?人们没有找到这一切,但是人们找到了勃朗峰。
(徐知免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