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把诺奖颁给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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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我把诺奖颁给你(4)

金圣叹似乎很擅长在引起公众轰动后悄悄隐去,徒留悬念。在《太阳与铜板》这么好的作品突然问世后,有无数出版商和杂志社想要和他签约,金圣叹被文学杂志评为“鬼马文才”。而此时,第一次享受被世人拥簇、镁光灯环绕的金圣叹又拎着他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行李,走了。他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直到几个月后他母亲才收到信,得知他在广袤太平洋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跟一个土著女子同居。我们在他简陋的住处发现了现存的遗稿,很快便会整理出版。金圣叹死于自杀,死因是溺水窒息而死。前一夜他把屋里所有的铜板装在袋子里,绑在身上,走进了太平洋深邃的海水。

天才的离世是令人唏嘘的。我想到了病死在异乡的K,想到了K临终那炙热到近乎愤怒的画作,那一定是金圣叹内心的化影。也许游历了半个地球,他终于发现了这个世界褒扬活着的顺从者和死去的叛逆者,发现了纯粹的文学艺术于他而言真的像太阳一样无法触及。

然而金先生的阖然长逝,并不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曾去过废墟之下的庞贝古城,看到了最震撼我的景色:层层厚积着的石灰岩上竟然清楚地印着人的相貌神态,或是火山爆发时的惊慌,或是痛苦,或是少妇怀抱婴儿熟睡时甜蜜的微笑,如此真实,如此鲜活,有如浮雕。我也曾去过广岛,看到了相似的景象:一个人的缩影,被清晰地投映在大理石台阶上。这个人必定被原子弹炸得灰都不剩,而历史也没有留下他的名字。只有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广岛原子弹的冲击波将他的影像深刻地镌印在大理石上,后世便能看到一个普通的、默默无闻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所迸发的情感。这启发了我,伟大的艺术家以生命创造艺术,或是命运女神在成就真正伟大的艺术的同时也常常以毁了艺术家的一生为代价。梵高是如此,金圣叹亦是如此。

我们不禁要想:究竟什么是文学?什么是艺术?如今又有多少人为了拿到诺奖而努力奋斗着,而像金圣叹一样视功名如无物的纯粹作家已经快要绝迹。文学是纯粹的,像《太阳与铜板》的结尾:满地都是一角钱铜板,而他却一抬头看见了太阳。

谢谢大家。

孟嘉杰

七宝中学

女士们和先生们:

尽管你们并不知道我是谁,你们也许正惊讶于让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孩,来颁发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也许各位回去后一定会酸溜溜地感叹“文学已死”,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来了,还是来颁发这个在部分嘉宾眼中“没什么意义”的奖项。

在颁发这个奖项之前,我还是需要遵循一下传统卖一下关子——尽管今年的奖项已经打破了诺奖的传统。

在今年,我们经历了人类历史的重大变故——不必赘述,相信在座的每个人都能够体会。我们也许再也回不到以前的生活,我们甚至无法以我们过去的方式,仰望我们现在的“天空”。

“没有关系,一切一定都会过去的。”

这句话来自今年诺奖获得者一篇早期名不见经传的散文。您一定还在猜测,谁会夺得今年的诺奖,确实,从这句话完全感受不到一个作者的个人风格,但是请各位一定要耐心听完。

她是一位科幻作家,伟大的母性还赋予了她散文作家的一面。

在场大部分也许对作家的生活并不了解,认为作家大都是深居简出,藏在一个物价平稳的世外桃源,不食人间烟火,每天只消“45°仰望天空”即可果腹。

但其实真相并不是这样——至少这位作家不是这样。

她像任何一位家庭妇女一样,或者是任何一个人类一样,每天一样起床,一样做菜烧饭带孩子。她在家和任何一个人一样蓬头垢面,不爱打扮,即使出门也从来没有人发现她是一位作家。我相信如果每天和她讨价还价的菜贩子得知她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一定会露出比在座所有人都还要惊叹的表情。

当然她也有一个小小的怪癖——她喜欢戴围巾,夏天的时候也要戴丝巾。

这当然也不是简单的强迫症,她的脖子上有一个淡青色的胎记。她一直觉得这个胎记是上天在她身上留下的指印,像是签下了某种契约。

当然,上帝赋予了她杰出的才华。在白天的时候,她在家里带孩子,像任何一个母亲一样,会把孩子的头埋到自己的脖子上。用自己微微卷曲的头发擦一擦孩子的脸。

但是到了晚上,她就成为一名科幻作家。

她的桌上放满了各种模型,她在这些模型中构建她自己的世界。

她有着超乎于常人的逻辑能力,她关注物质的起源和终结,她喜欢用小说表述探索这个宇宙未知的一面的结果。她在意文字也在意科学,她执著地认为这两者是人类不断前进的原动力。

也许在各位看来有一点悲哀,有一点可笑,她的人生一直在探索一个我们在座所有人都不愿意面对的话题。

她的这本小说根本没有被出版,这其中原因有很多。但是我相信这本小说并没有被当时看完的人们忘记,甚至成为了在座不少人的生存指导书。

当时的她很难过,很愤怒又很无奈。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但是还好,她还是被人们所熟知了。

尽管不是凭借她的那篇科幻小说,作为一个女性,她以她那些细腻的散文俘获了一大批读者的喜爱。

可任何一个熟悉她的人都能感受到她内心的难过、焦躁、不安。

她每天都要盯着墙上的日历发很久的呆,也有许多理解不了她散文情绪的读者写信质问她到底在难过什么,她的丈夫对她的行为也感到很担心,但是她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对这些她只是略带尴尬地牵起自己的嘴角,仍旧每天按部就班地起床烧饭带孩子。

她几乎不再在晚上写作了。

她时常坐在自家的露台,看月光透亮如水,逐渐浮动成为地板上几点光斑。她还是喜欢抱着孩子,看着自己的孩子从牙牙学语到满地乱跑的年纪,还是喜欢把孩子搂到怀里,轻轻地抚摸孩子脖子上的那块淡青色的胎记。

她写得越来越少了,时常有读者写信来问她最近在干吗,是不是在酝酿新的作品,这都令她难以回复。她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她心中的那份感受,如何去诉说她内心庞杂的心绪。她也只能勉强地写两句谢谢关心,以带孩子为借口解释她在杂志上越来越少的出现。

她考虑再三,结束了她的写作生涯,决定不再去考虑她的文学创作。

但是事情并没有像她想象那般顺利。

一天清晨她被一个陌生的电话吵醒,她在清醒与睡梦的纠缠中听完这个电话。

她的丈夫侧过身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她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惊愕,反而有一种业已做好准备的沉着淡然。

这是她第一次对她的丈夫撒谎。

“是谁啊?”

“嗯……那人打错了。”

在座的各位一定也都接到了那通电话,明白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暗黑色的浊流覆盖过整片天空,深灰色的海水倒灌进每一个街角。车辆的头灯,家家户户的灯光,成为人类历史不断向下发展,苟延残喘的一串艰难的省略号。”

你们也许觉得,不就是写了一个世界末日吗,不少作者都写过。

但是这位作家并没有随大流地把日期订到了2012年12月21日。她将日期瞄准到更远更确切的时间,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2400年1月8日。

也并非是简单地随随便便地写了一个预言,她在那本小说里预言了那之后人类的生存模式。

并非再是原本简单的社会形态,而是以“方舟”为单位,经过挑选的人类在十艘巨型船内生存发展。每一个人口都被精确地计算,被分配到任务,没有一丝多余的累赘。

也许有人要问,为何不颁给她一个科学类的奖项,事情需要追溯到那一场会议。

那一场会议上,那些所谓的科学家还有人类社会家已经精打细算地列出被方舟选中的人口。

在这些被选中的人口中,除了她本人以外,找不到其他任何一位作家的名字。而且她本人也并非是以一个作家的身份,而是一个人类学家。

她很愤怒,很不满,她去质问那些科学家。他们都不愿意多说。只有一个将军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她:

“作家吗,可以再培养,多谁也不要多作家。”

在末日之前的那段时间内,她偷偷与不少她的作家朋友取得联系。

得幸于她之前在学生时代写过几篇不成功的谍战小说,她用了许多方法,你们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被她应用到实践中。

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些什么。

随着世界自然灾害的不断发生,以及时间不断逼近2400年1月8日,她在网络上策划了一起事件。

她在网络上宣称世界末日即将到来。但她很聪明地把末日提前了3天,把登船地点从非洲改到了拉美。

这个消息一放出便得到巨大的反响。各国政府越是尽力封杀,越是让人相信。在短短几天内,越来越多的人们聚集到拉美。而到后来,各国政府想到既然放出的是假消息,也就不再追究。人们行走在每一个港口,竭尽全力去窥探那个方舟。

而她的真正目的其实不在于此。

2400年1月6日——规定的真正登船时间,有几千名作家混杂在登船的人群中。

当时世界各国都将安保安排在拉美,各国政府放松了对非洲港口的监管。

在人群中,所有作家举起自己的标牌,标语很简单,用各国语言写上的“文学”两字。

人群越发躁动不安,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变得异常混乱,所有人突破检查的关卡,而负责的军方束手无策。

他们在人群中向天空开了两枪,但他们好像点燃了一条更危险的引线。

所有人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场面更加混乱。

这些人群中夹杂着作家们,但有更多经过挑选的人们,军方不敢随意射杀。

而她,却选择站在一旁,高喊着自己的口号。这时她的孩子已经成长为一个少年,她将他托付给一个作家好友。

她走上港口旁早已废弃的灯塔。在灯塔上高呼着自己的口号。底下的不少作家发出了响应。

一位军官掏出了自己的枪,瞄准了她的心脏。

她倒下的时候并没有发出呼唤,而只是静静地望向人群。

这时,底下的作家们一下子安静了。他们不再争吵,不再向前。他们自发地原地坐下,默默地把标牌举到胸前。

走动的人群也逐渐安静了,大家都放缓了自己的步伐。最后大家都选择了坐下,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愿意与一位作家共享资源。”

人群中不断有人响应他们的号召,但也有一小部分人保持沉默。

这之后,军方松动了自己的规定,作家们被允许登船。许多作家才能够得以生存下来。

想必大家都知道我们要把这奖授给谁了。也正是因为当时她的行为,文学才能够在方舟上留存下来。

“上帝在我的身上留下一个淡淡的指印,像是一个契约。现在我知道这个契约的内容了——把文学传下去。”

这是她临终前留下的一句话。

在这之前,诺贝尔文学奖从来没有颁给过一个逝者,但是我觉得,是到打破传统的时候了。

颁奖词结束后,台上的那个少年举起自己的双手,高喊了一声“文学万岁”。

台下不少人纷纷站了起来,举起手臂跟着一起大喊。

少年很激动,很感慨,他没有想过这段颁奖词,这段故事会引起那么多人的响应。

他的眼里含满了泪水。

他背过身去,擦去眼角的泪水。

他的衣领被风吹开,露出了在脖子侧面的一个青斑,像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契约。

汤沉怡

延安中学

在座的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

今夜,注定是一个令全世界瞩目的不眠之夜。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家殿堂之下——我,将代表神圣的诺贝尔奖评委会,颁发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他,来自北回归线以北的蓝色海岸——美丽富饶的诺维尔岛国。湛蓝澄澈的天空,深蓝宁静的海面,造就了他血脉中徐徐流淌的滚烫的靛蓝色血液,也成就了他笔下静静流淌的浅蓝色的文字长河。

是的,蓝血——他是第一位登上诺贝尔颁奖台的流淌着蓝色血液的血性作家,是蓝色岛国的儿子,是以文字与生命捍卫尊严的勇士!尤曼斯·切安,布鲁之神将赐予你最高的祝福!

蓝血同胞在人类历史的漫漫星空之中姗姗来迟。时光追溯回十五世纪,西班牙的巨型航船在广阔无垠的蔚蓝海面之上扬起了白色的帆。于是,久久偏于一隅的诺维尔蓝血人在海天交接之处第一次望见了渐渐逼近的白色航船。

蓝血人与红血人理应和谐共处——然而,在这初次的邂逅中,那血脉里流淌着红色血液的水手们却举起了锋利的剑,游刃所过之处,漾开了一地蓝色的血海。红血的水手们瞳仁中洋溢闪耀着发现的惊奇与杀戮的狂喜,而无数手无寸铁的蓝血人民则在这场暴风雨般迅疾猛烈的杀戮中闭上了绝望的双眼。

残暴的控制与可怖的奴役从此一路延伸而下——有着苍白美丽肤色,冰蓝剔透眼眸的蓝血人被麻绳牢牢绑起,宛如待宰的牲畜。充满野心的资本家们以无数蓝色的血液作为代价,奏起了金币跳动的残酷交响。从启蒙运动之前的十五世纪,直至工业革命之后的十九世纪,数之不尽的蓝血人种被迫背井离乡,在充满着恶臭与疾病的下等舱内苟且偷生。当他们抵达大洋彼岸,残酷无情的命运之神便发出了残忍得意的笑——他们或被贩卖至红血贵族家中作为奴隶操劳至死,或被推入生化实验室在剧毒制品与武器的实验中痛苦地死去。女士们,先生们,我曾听闻过最惨绝人寰的事件,是红血人曾以蓝血人的肉为食,血为饮,觥筹交错,起坐喧哗,好不快活!

蓝血人,那被美丽富饶的诺维尔岛国所哺育成长的美丽种族,在长达百年的欺凌与蹂躏之下苟延残喘!有人曾站出来,以单薄的身躯挥舞着拳头反抗。然而,他们的血却将诺维尔的洋面染成了比海水更加忧郁深邃的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