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黑塞在他的诗中这样写道:在雾中散步真是奇妙,一木一石都很孤独,没有一棵树看到另一棵树,棵棵都很孤独。在雾中散步真是奇妙,人生就是孑然独处,没一个人了解另一个人,人人都很孤独。
看到这首诗的时候,我大四,我一直想写一篇小说,在这篇小说里,有些真实有些虚假,其实,哪些曾经真实地发生过,说实话,已经模糊不清了。我也只是年少,我们都在长大。
之前我考过4年中央美术学院,专业都没有过,我没有真正意义地学习过。期间在一个娱乐城打工,每个晚上都到迪吧里跳舞,当过民兵,考过消防证,保安证,在街头给人画肖像画。我知道我离艺术很远,我离那些想靠近艺术的人很近。
还记得的是,那时候我刚进这个学校,有大四的学长叫我师兄。那时候我头发很长,故意冷漠,我知道,当我不再为梦想而奔波的时候,我已经离梦想很远了。
2002年9月,第一天去学校报到的时候,我穿一条破得不能再破的牛仔裤,一把推开宿舍的门,把老爸当年行走江湖十数年用的帆布箱子往床上一扔。一屁股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其他床位上都有数双眼睛瞅着我,他们都拖家带口,一个个稚气未脱的样子。也难怪,有几个能像我这样,是根不怕回锅的老油条呢。
后来听我舍友们说,我刚离开宿舍他们的家长就让他们以后少和我来往,说我一看就是个痞子。我们的辅导员也一直警惕着我的举动,仿佛我注定是个要给他惹出大是非的人。
我们的宿舍在学校外面,在那条长宁巷上,叫学人公寓,蓝的屋顶,白的墙壁,看上去和周围绿色的植被,灰色的民居很搭配。
晴朗的时候,蓝天白云,很美好。
我们住在顶层,六楼。男生住前半段,女生住后半段,之间没有任何的阻碍。每个宿舍住六个人,有一个厕所,一个洗澡间,一个洗刷用的小水池,还有一个有白栏杆的小阳台。同学们大都喜欢在这里喝茶聊天唱歌弹吉他。而我喜欢在这里看风景,从这里可以看到我们整个学校,可以看到很多的人,那时候我觉得他们很快乐,那样,我也觉得自己很快乐。
有时候,也会去刚认识的女同学的宿舍玩,聊天,吃零食,或者打牌。输了就往脸上贴纸条,纸条上写着“我是大笨蛋”,“我是猪”之类的话。玩得再疯一点,或是跑到阳台上去喊自己的名字,然后说自己是个大笨蛋。或是随便敲一个宿舍的门,不管是谁开的门,就要和他/她说一句:“我爱你。”
那是所有人说“我爱你”说得最多最爽快的时候了,不过我却没在这上面输过,最多,也只是在阳台上喊过自己是笨蛋而已。
我是在那个时候和钟蓝有了比较多的接触。
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开始的时候我教她打牌,她在后面看,输了就往她脸上贴。后来是我坐在后面教她打牌,输了就往我脸上贴。
那个时候我还想不到暧昧这个词,我只是觉得,她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想到她。
我们并没有比这种暧昧更深的交往。
我倒是和沙子一起玩的时间更多,沙子是我们年段的文艺部长,据说有很特别的人生经历,而我总是对有特别的人生经历的人充满好奇。
当她来找我,要我和她们一起排一个舞蹈参加全校的迎新晚会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何况她和我说:“我知道你在迪吧里当过DJ,在领舞台上跳过舞。只有你,才可以很自然地和我一起搭配跳这段舞蹈。”
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无法拒绝。她有一副很完美的骨架,我和她有一种内在的距离感,我知道,我们永远无法靠近,同样,无法抗拒。
我们到处找有大镜子和宽敞的场地练习。
那段时间,我也在拼命地画油画,那是种宣泄,跟她跳舞一样。跳舞累的时候,她喜欢听一些轻音乐,喜欢一个人慢慢寻找节拍,喜欢背对着我们抽烟,常常只喝水,常常饿得脸色发白。我们都是沉默的人,我们都不说话,只是有时候看到彼此的时候,会悄悄地笑一下,那种感觉很熟悉,好像,彼此已经熟悉了很久。
画累的时候,我不抽烟,我不喝酒,她懂得如何倾听。有一天,我们坐在台阶上,我们交谈了很久,我们其实一开始就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在我的印象里有个场景,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是我们最后一次排练了,那时候是秋天。
大家都很安静,因为知道,我们再也不能这样在一起了,排练结束之后,我们在音乐系的舞蹈室里坐了很久。
后来,音乐系的学生来上课了。我们收拾好东西走了出来,我回头看了一下,那些人沉默地单脚立着,把另一个腿架在那压腿用的栏杆上,一下,一下,像孤独的孩子,充满困惑,一声不响。她们的眼睛看着我,保持着缄然。
我转过身,那五个人已经从我面前离去,脚步声在草地里变的轻微。我屏住呼吸,倾听阳光的呢喃,迎面飘过来一阵风,温煦而宁静,是熟睡的孩子的呼吸。远处响起时间爆裂的声音,榕树的叶子在我的头顶沙子作响。
终于,一片叶子从我的面前落了下来,在风中舞蹈,飘到初秋的草地里去。
到现在,我唯一庆幸的是,我了解自己的孤独,那就像一面镜子,镜子是不会说话的,却拥有我所有的表情。
我很满足,我还能用我的文字来画画。记录那些曾经的,未来的,人和事。
其实我一直在给自己寻找让自己安静下来的理由,我的心是很不安定的,刚进入这个大学的时候,我就想着退学,毕竟,我考了四年的中央美术学院,那里已经成为了我的理想。而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在哪个学校都一样,都会让人觉得无助,单调,寻找各种不同的消磨时光的方式,恋爱,网络,或者像我一样的行走。
我是喜欢行走的,而且我特别喜欢那条穿过我们艺术学院的桥下的无名小巷。
这是我在我的文字和画面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描绘过的小巷啊,在我的所有的美好印象里,它一直是那么安静地在那里等着我,等着我去怀念那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片落叶,每一个追逐着的孩子,每一个老人的微笑,每一条狗的尾随,每一座老式木头房子咿呀作响的窗户……
而我也只是喜欢一人来到这里。在画到没感觉的时候,或者排练完那个舞蹈以后。
除了我之外,一起跳舞的其他四个人和沙子一样,都是服装设计班的学生。而他们当中,只有老虫后来成了我真正的朋友。老虫也一度成为我打破和某个女孩子单独相处的尴尬时刻时最有效的话题。老虫很帅,留着小山羊胡子,小平头。老虫很木讷,笑起来没有声音,胡子微微颤抖。老虫一如我想象地喜欢摇滚,喜欢架上艺术。更重要的是,老虫也是从北京落魄归来的老油条。
但是老虫毕竟是服装设计专业两个男生中的一个,有一次和他一起去逛街,转身就不见了他,最终在一个内衣店里找到他后,我才觉得,他挺有服装设计师的气质。
“好笑的是,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手里正拿着一个胸罩和售货员谈论今年的流行趋势,那时候他戴着他那幅无框眼镜,说起话来小胡子一颤一颤。完全不顾旁边几个女性顾客的诧异。更有意思的是,他竟然一眼看穿那个售货员的罩杯,还说出了贴身的质感。”
说这段话的时候,我和钟蓝单独在一起做大海报的时候,我第一次和她说到了老虫。那时候我们一起脱了鞋子蹲在几张拼起来的卡纸上用水粉颜料刷POP大字。是半夜12点,我们在宿舍的走廊上,路灯很昏暗,走廊尽头的窗户外一片漆黑,偶尔能听见风吹过的声响。我说话的声音不敢太大,因为有回音。我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种隐秘的气息,包围着我们,让我觉得呼吸无法平畅。
她也只是很安静地看着我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写她负责的部分。
我看她的时候,不经意发现有个女生背着我们从一个男生宿舍跑出来,迅速地溜进自己的宿舍,很熟练的样子,没发出一声声响。
开学半学期后,我们宿舍的几个兄弟做了一个美术工作室,他们跟我说起了第一天看到我时的感受,说,就叫“草木工作室”吧。
我自然赞同,算起来,我们工作室的成员都是我们学校比较拔尖的人物,NO1,刘大为,学校宣传部副部长,写得一手的很好的POP字体,来自海岛,本性淳朴,任劳任怨型。在年段的入学自我介绍上,他因为说我要当班长而让人印象深刻。NO2,林子粟,外号野人,擅长人设,一天画数百张漫画草图没问题,而且绝不重复。在年段自我介绍上,他走上台,埋头找了半根粉笔,然后背对着全年段同学开始在黑板上画画,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画了半天所有人也没看出他画的到底是一只鸟还是一只猪……NO3,陈旭强,外号小王子,皮肤超好(题外话),腼腆而且被动,色感奇好,风格细腻唯美,极度完美主义者(工作室因此没赚头),年段的自我介绍上,他挠了半天的头发,然后直接在台上摆了个咸蛋超人的造型,全部人当场笑炸了锅。NO4,我,当时是院刊的主编,主要负责工作室的策划和外联。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了很多很有条理的废话。
后来大家说工作室要做就要做得像样点,我们要找一个女生,一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二是可以帮我们管收入,不至于到时候出现入不敷出的现象。刘大为建议说,那就钟蓝吧,她也在我们宣传部做事,还不错,能做事。
我们都没什么意见,就定了下来。
工作室开始的时候,一人投入30块钱做运营资本,零星接过一些业务,比如某美容店发型海报,为某人追女生画过超大型圣诞贺卡,还有某打印店宣传海报……,诸如此类业务,值得欣慰的是,贴出去的海报常常遭遇盗窃,但也证明了我们的实力。
我们工作室的几个兄弟最常去的是宿舍外边的那家“连心小炒店”,兄弟连心,而且经济实惠。
小店旁边有一堵很长的石灰墙,某一天我们的野人在那里的电线杆旁大吐特吐,发誓早晚把这里苍白的墙壁涂满他的大作的时候,我突然间发现原来稚气的兄弟们一个个都长大,都有心事了。彼时,野人刚刚结束一场荒唐的恋爱,而王子在我们的怂恿之下正在热恋之中。
野人的初恋是惨淡收场的,那时候他爱我们年段的一个女生A却不可得,当他某日向那个女生A的挚友女生B表露自己倍受折磨的心声的时候,女生B当场就哭了,然后告诉他,自己仰慕他的才华已久。更重要的是,有一次野人玩扑克输了,敲开一个女生的门,刚好是对女生B说的“我爱你“。女生B是个认死理的人,当时就认定了野人了。女追男隔层纸,干柴烈火,他们当场就确定了纯洁的男女关系。谁知这个女生B脆弱无比,醋意奇大,脾气超暴,不到三个月,我们原本生龙活虎的野人就被折磨成了见到她就像见到猫的老鼠,每次我们的走廊上传来易拉罐的踢打声时,就知道肯定是他又受到了莫大的折磨。分分合合数十次,在我们兄弟几个的抽刀乱斩情丝之下,终于狼狈不堪地逃回我们的单身阵营。
而王子则是爱上了我们年段一个叫小橘子的女生,小橘子人如其名,长得一副可爱无比的模样。不过他们的恋情确是定在网游之中,是一对革命夫妇。在某个停电的夜晚,我们害羞的王子终于向我们坦白了自己的烦恼,而我们不由分说,把他拉倒那个小橘子的宿舍门口,敲开门,逼着满脸通红的他向她说出了那几个字,然后,夜黑风高,他们并肩走下宿舍楼梯。
这一切都发生在大二。大一的时候,我们宿舍被评为全年段最纯洁的宿舍。
没人抽烟,没人喝酒,每人谈过恋爱。
我想起我刚来上大学的时候,一个曾经的师兄兼刚刚大学毕业的学长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和我说,“上大学,最重要的不是要拿到毕业证,而是要好好谈一次恋爱。”
一切如上所述,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个人问题。我的大学生活应该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在一个风景如画的校园里,有几个哥们兄弟,有几个红颜知己,有倾心的对象,找到一个女朋友,过着平稳而又精彩的生活。
但是即使我了解即将到来的关于自己的一切意味着什么,那又能怎么样呢,我依然无法脱离一些既定的大学生活轨迹。只是和别人不同的是,再美好,滑向的也是无边忧伤的黑暗而已。
谁也逃不开爱或者被爱。
二 世界的第三只眼睛
1
狂风在你身后消失了。
一切宁静如同你停止哭泣的时刻。
森林里有很多眼睛在偷偷地打量着你。
你甚至可以听到雨水从树叶上落下,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2
这个世界存在着第三只眼睛,一直在看着你,你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却看不到它。
而你,也通过感觉这第三只眼睛,看到了这个世界。
仿佛,这眼睛就在你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