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知如此便也住下了,我当天晚上吓得不敢回房,缩在路边羊肉馆里和苏熙,陈留名喝酒吃肉,甚是痛快。
炭火上的羊肉汤滚得发白,闻着香腻,在晚上非常寒冷的临霜吃起来正好,我盯着酒杯看了一会儿,果断将兽医的嘱咐扔在脑后,几杯黄汤下肚,心里顿时舒畅好多。
陈留名平素就是个话唠,旁日里因为身份的原因,还压制一两分,如今喝了酒,天南海北的胡侃,不管有没有人回复,独自说个不停。
年少时候养成的习惯,以至于我长大之后倘若喝酒时候没有陈留名在旁边唠叨,只觉得杯中物如若白水难以下咽……
书语掀帘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窗棂上,听陈留名唱跑了调的江南采莲曲,笑的肚子疼。
突然抬头就看到书语愤恨的眼神,和面无表情看着我的江行知。
两人的进门带来外边寒冽的气息,冲散了包厢里暖腻,让人清醒了两份。我酒醉上头,因为知道自己酒品不好,所以忍了忍头晕的感觉,道:“你,你怎么来了?”
他估计是连夜赶路赶到临霜镇,今早看到他的时候他脸色就有些疲惫,如今天色已经黑透,我本以为他歇着了,却不曾想到他居然亲自来找我。
书语张嘴就想说什么话,结果却被江行知抬手制止,他只梗着脖子看我,似乎下一刻就要把手上的灯笼扔到我脸上。
陈留名停下了唱歌,转头看着江行知,敲着杯子说:“如玉夫君不必担心,如玉和我们在一起,我们这些年的好兄弟,难道还能害了她不成?”
江行知垂眉轻笑:“统领严重,夫人太晚不回府中,又未曾差人带信,行知忐忑来寻,并无他意。”
陈留名喝多了,存不住话,连场面上应付都忘到脑后,直接道:“哈哈,别以为我是个粗人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人心里想的铁定是,‘嘿,就是因为跟你这混蛋在一起才不放心’。”
我道:“他喝醉了,公子无需计较。”
“哈哈,看不出如玉挺护着你这夫君的,好吧,我们如玉一向怜香惜玉,我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话说如玉你还记得你十六岁生辰在笛落楼护下的那个小倌不?就那个眼睛大大的,一说话就羞红脸跟姑娘似地那个,我前段时间见他了——”陈留名话唠发作,自顾自絮叨,我双眼呆滞地盯着他。
倘若赵可或者赵青衿在此,定然能看出来我已经醉的厉害了。
然而在此的是江行知。
“劳烦将军请随我回去。”他看着我说道,嗓音里已经压抑着几分怒气。
我木讷地看他一阵,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扶住他的胳膊跌跌撞撞走出羊肉馆,陈留名依旧在絮絮叨叨地说话,苏熙眯着眼睛回头看着我。
我看他眼神知道他也醉的八九不离十。又盯着旁边的陈留名看了一眼,突然恍惚地回忆起,苏美人酒醉后不闹不吵,但是醉后必乱性,认识他这么些年无一例外。
我挣扎着想让书语送他回府,突然江行知对我说道:“为何深夜不回家?只因有我在么?”
我沉默:“……”
这么一打岔,我立马忘了那边的苏熙。
他又道:“赵如玉,你为何要躲着我?”
我继续沉默:“……”
“难道就因为我说我喜欢你?”
我闭上了眼睛:“你不喜欢我。”我听到我的语气斩钉截铁,比这天气还寒上几分。他扶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我有些疼。
拂开他的手,我朗朗跄跄站稳身子:“赵如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生性鲁莽举止粗鲁,你文人出身,受的是四书五经的浸淫,想一生相陪的妻子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精通的女子,可惜如玉手中,只拿得起长剑,如玉心中,只有这边关黄沙。”
他轻轻道,“你不知道你是个多好姑娘。”
我扬眉看他,顺手夺过一旁书语手中的灯笼,高高举起,“世人多自私,此间男子娶妻自然只找那些贤良温婉的女子,我年纪尚小的时候也做过有人能不介意我的一切缺点与我相伴一声的美梦,然而等我长大了,就不做那梦了。”我晃了晃灯笼照着我的脸,“你看,赵如玉无才无貌,但贵有自知之明。”
“阿玉。”他唤我,我心间一疼,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就想掉泪,兴许是酒喝多了。
“赵家满门忠烈,死的就剩下我爹跟我两个人,我爹说我这一辈子注定被你们这些肚子弯绕绕的人算计,在圣上眼中,我本该孤寡一生死后散权,可惜我这人一喝酒就爱闹事,抢了你回府,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我揉了揉鼻子。
他过来要拉我的手,我后退一步躲开他,他的手僵在半空,然后握成拳头缓缓放下。
“当年的事情我也知道错了,抢你回府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像一个人,具体是谁我也想不起来了,你知道的,我失踪了很长时间,忘了许多事情。”
我又后退两步,些许怅然地看着他,“你长得真好看,我小时候想着我以后的相公也应该长这么好看,我不知道你在算计我什么,但是你不爱我,我看得出来。”
他漂亮的凤眼盯着我看,眸子深地跟古井似地。我挠头一笑,有些傻气。
“没有说穿你,只因为我心中存了些小儿女的幻想,看你对我好,心里快乐虚荣,这点说来好笑……”头越发晕的厉害,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眼里酸涩得厉害,于是只能抬头看着天空,天寒地冻,天上星星却异常灿烂,我眨眨眼睛感觉有无数颗星星下坠落到眼睛里,眼泪呼得一下就冒了出来,干脆就蹲在路边低着头用袖子擦眼睛。
感觉有人拍我,抬头一看,江行知递过一块手帕,我摇摇头忍了泪:“弄脏了还得洗,反正我衣服已经脏了明天就换。”
“阿玉,对不起。”
我含着两泡眼泪傻乐了:“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不喜欢我就是错那这天下多少人都有错。我赵如玉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你……你们不爱我,能有什么错。”我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你们”二字说出口的时候,心中酸胀。
他惘然似乎有些失神。
“嗯——”我拉长嗓音引起他的注意,“那个,我好像快醉晕了,回去倘若赵青衿赵可问我酒醉后有没有胡说什么,你就说没有,否则他们又要问长问短的,我知道你不喜麻烦,如此回答最好。”
昏过去最后片刻看到的是书语不可置信的眼神。
半睡半醒之间有人给我擦脸,隐约听到赵可在絮叨:“小姐醉酒之后喜欢说醉话,公子莫要看她平常糊涂,她跟老爷一个性子,心里跟明镜似地,偏偏有些话憋在心里,只有喝了黄汤上头,才肯说些心里话。”
“夫人并未多说什么。”
“那我便放心了。”赵可道,“公子须知,有些事情,说了,伤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