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正在营帐中看地图,拿着根毛笔勾勾画画,听到顾盼兮叫我,皱眉抬起头来,看他捧着药碗,只能苦笑道:“这苦药可喝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顾盼兮笑笑:“小姐再等等。”
我垂眉想了想,问道:“我问你几次你都不肯告诉我,也就罢了,现在我只想知道,我这病,会不会耽误到……军机。”
“耽误到又如何?不耽误到又如何?”他语气有些冷,我知道他的性格,大夫的职业习惯将身体健康放在首位,最恨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做出些损害身子本元的事。
我将毛笔放下,拿起他手中的药碗:“你莫恼,听我解释,如今快要到冬季了,只怕等到天寒地冻的时候,西凉趁机袭扰,倘若我身子有什么病的事情传出去,我只怕,士气——”
他打断我,“小姐不要再说了,我懂你的意思。”
“那你回答我,我身子到底有没有大碍?”
顾盼兮突然伸手抚了下我额前的碎发,眼神很是复杂,我不敢乱动,小心地试探问他:“不是我没救了吧?”
他笑,顾左右而言他:“十年前我初见小姐的时候,你又黑又瘦,缩在老将军怀里看着我,身子虚弱得呼吸都难受,可是眼睛倒是亮晶晶的。”
“多久的事情了,记得那时候我生了重病吧?”我翻了翻手里的地图,又用毛笔在上边画了个圈。
他答道:“重病,几乎无药可医。小姐可知道我见你第一面你说的第一句话什么?”
我用毛笔杆敲敲下巴,摇头道:“那时候早就病糊涂了,怎么可能还跟你说话,你是不是记错了?”
“我记得很清楚,老将军那时候急的团团转,小姐抓着老将军的胡子说:‘爹爹,我不想死,我以后也要像爹那样做将军,我还想以后平定边疆,驱除外夷,我不想死,我还想报仇……’。”
我揉揉鼻子打断他:“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干嘛?”
“那时候我还是赵家军一个普通的大头兵,拿着长枪就费劲力气,杀不了夷狗,常听军中老人说老将军的女儿深的老将军真传,小小年纪对于排兵布阵都有自己的想法,是个奇才,我就想,一定要救活小姐。”
“这样啊。”我两眼放光,“没想到还有人夸我呢。改日将他找出来,我请他吃饭。”
他瞪我:“别打岔。”
我识时务地低头喝药。
“我用师父教我的方子救了你,然后又求老将军把我送到太医院重新学习医术,再后来想来你都知道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将碗中苦药一饮而尽,问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的初衷从未改变,不管我是什么太医院首席也好,赵家军的军医也好,盼兮想照顾的只是小姐的身子,小姐当初那句杀敌报国,盼兮铭记心中,小姐尽管放心,我不会让小姐因为身子不好的缘故,耽误了军机要务。”
“如此便好。”我点了点头,将空碗递给他。
他浅笑接过,转身掀开帐帘走了出去,我抬头看他的背影,总感觉他似乎有话没说完。
晚上我带着赵青衿回府,还没到府门口就看到书语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苦恼地画圈圈。
我走过去蹲下身戳戳他的脑袋:“小书儿,坐在这里干嘛?想姑娘?”
书语瞪我:“哪个都跟将军你似地,天天急色鬼模样,书语是在想正经事情!”
江行知这个小厮一向嫉恶如仇,我身上黑锅太多声名狼藉,所以他护着他家公子所以总看不惯我,我听他讽我,只能无所谓耸耸肩,“那你继续想,别忘了准时回去吃饭,你还在长身体。”
我慢慢朝门内走去,偏过头对赵青衿随口交代些军队早上操练的问题。
这时候书语突然蹬蹬跑到我前边拦住我的路:“将军稍等。”
我眯着眼睛逗他:“小书儿这是做甚?难道刚离开将军我一会儿便想念了?”
赵青衿咳嗽,书语跺脚狠狠瞪我。
我看他一副不禁逗的模样,只能收敛下轻浮的态度正经看他,“何事?”
书语这才咬咬牙,道:“公子生辰快到了。”
我先是一惊,然后有些愧疚,江行知与我成婚两年,我却从来不知道他的生辰,“什么时候?”我问书语。
“四天之后!”
我转头对赵青衿交代:“一会儿告诉赵可,到时候准备一桌酒席,请上留名和苏熙,还有老军师,大家一起热闹一下,回头再让赵可去问问公子是否缺什么,或者想要什么,他初次来边关,怕是不适应。”
“是。小姐。”
我愧疚对书语说道:“临霜条件简陋,怕是不能给公子大办。”
书语一脸恨铁不成钢:“将军,你是公子的娘子,你难道就没有自己的心意嘛!”
我糊涂了,“什么心意?”
“人家娘子在夫君过生日的时候,哪个不送个自己绣的荷包,自己做的鞋子什么的,将军你有没有为人妻的自觉!”书语要咆哮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嘴角抽了抽,绣花,我只晓得绣花针能当暗器用,做鞋,我连自己穿几寸的鞋子都不知道……
“书语你莫要难为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常年只拿些大刀长棍,让我拿那绣花针只怕凶多吉少。”
书语狠狠看着我,拉着我衣袖不肯松开,听罢我的话之后,居然红了眼角,“你……你,公子那么喜欢你,你却一点都不把他放在心上,怎么又你这么狠心的女人——你喜欢他一点又不会死……”说着说着就带着哭腔。
我听他要哭顿时头疼,不晓得平日里江行知都是怎么宠的,将这小厮养的跟个小姑娘似地,无奈哄他:“我绣,我绣还不行,要什么我绣什么,别哭,哪家十三四岁的男孩子还这般爱哭的。”
晚饭过后,我托着下巴坐在书房里对着几根绣花针发呆。
赵可一脸抽搐看着我,“小姐你真没发烧?小姐你真没受什么刺激?小姐今天太阳真没从西边出来?”
我瞪她。
她絮絮叨叨:“当初老将军打断几条鞭子小姐你也不肯拿绣花针,今天这是怎么了,我去找盼兮来看看……”
“别——”我赶紧拦住他,“他肯定得笑话我来着,我……我这不是在绣花,我怎么会绣花呐,我这是在练暗器……对,暗器——”
赵可掩面,“小姐你说谎可以说的再无耻些。”
我眼睛也不抬地拿着针往她身上一丢,绣花针擦着她耳朵尖刺进墙里,针尖上的蚊子垂死挣扎,“真的在练暗器,你看,不信我再给你戳一只……”
赵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信。”
两天后。
晚上我刚走进府门,身后就响起急匆匆的马蹄声,我回头一看,夜色中隐约认出是长安跟在我爹身边的护卫。我心一瞬间被提起。
护卫刚下马,那马就累得倒在地上起不来了,护卫东张西望看到我,慌忙过来,跪下身子道:“陛下驾崩,新皇践祚,老将军让小姐立刻返回长安。”
我皱眉,让赵青衿立刻去牵马,转头问那护卫:“新皇是哪位王爷?”
“南屏王爷。”
我右眼立刻蹦了两蹦,无奈举手揉了揉,对侍卫道:“你先下去休息,过两天再随他人一起返回长安,我今晚就走。”
“是,小姐。”
赵青衿很快牵着两匹马出来了,身后跟着一袭白衣散着头发的江行知。
我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对江行知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夜寒风冷的,快些回去。”
“天色已晚,你又要出远门做些什么?”他皱眉问。
我意识到赵青衿没有多与他说什么,于是只是模糊回答道:“爹爹要我尽快返回长安一趟。”
胯丨下的马暴躁地来回转圈圈,我抚着马脸安抚它一下,江行知担忧地抬眼,勉强勾着嘴角对我轻轻地笑了笑,“路上小心。”
他笑容温润,眼眸清澈,打散的一头乌发垂在脸颊侧,想是还没来得及用发带束在身后就匆匆随赵青衿出来了,他广袖鼓风,在身侧轻轻浮动,我心思一动,陡然生出一种眷恋。
“本来想陪你过你的生辰,如今看来没有机会了。”我没心没肺冲他呲牙一笑,然后笨拙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手帕,“这是绣得最好的了,可惜还是惨不忍睹……看来我这手还是不适合拿绣花针,公子若不嫌弃,就当做生辰礼物,公子若嫌弃,他日我再给你补上。”
他诧异伸手接过,手指碰触到差点被我扎成筛子的食指,我疼得颤了颤,赶紧收手,招呼赵青衿离去。
马蹄生风,周围的景致飞快倒退。我右眼也越发蹦跶得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