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爹很高兴,多喝了几杯,醉熏熏得话有些多,他说要去拔剑给我露一手,结果刚离开凳子就跌了下去,狠狠摔在了桌子底下。
我招呼爹的侍卫将他抬出来,送他回房。
江行知默默看着,低声询问我怎么回事,我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慢慢说道:“老管家说,爹的腿,一辈子都不能再走路了。”
他有些震惊,但是很快想通了其间弯弯绕绕,于是也不再追问我。
我又喝了几杯,也开始话多了,“爹爹不愿意让我知道,他想瞒就随便他瞒去,你我只当不知道,照常对他,行么?”
他笑着又给我斟了一杯酒,说,“自然。”
我真诚地看着他,“谢谢。”
他揉揉我脑袋,“你我夫妻,不必客气。”说罢又给我倒酒,我依旧豪爽一饮而尽。
这般牛饮下去,没过多久我迷迷糊糊地,脑袋仿佛缓慢地开始生锈,逐渐转不了弯,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从未有过的乖巧样子,我知道我这是已经喝醉了。
江行知这才收了酒壶,道,“阿玉,半月不见可曾想念我?”
我迟钝地眨眨眼睛,严肃地点头。
他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伸手抚了抚我的脸颊,顺手将我颊边碎发掖到耳朵后,手指接着拂过我的眉眼,鼻子。
我迷茫地看着他,眼神虽然清明,但是脑子已经彻底像一滩烂泥了。
江行知的手指滑过我的嘴唇,眼神突然变得深不可测,不同以往的温和明润,这让我有些害怕,身子往后挪了挪想离他远一点。
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什……什么?”我舌头有些大,结结巴巴地问。
江行知瞥我一眼,“这里,”他手指滑过我的嘴唇,“难道是你自己咬得不成?”
我摆摆手,“就是我咬的!”
他张张嘴巴还要说些什么,我打断他,笑道,“公子难不成以为如玉又出去鬼混,被哪个男人咬的?”微微顿了下,“换句话说,公子难不成吃醋了?”
江行知偏过脸去,耳垂微红。“知道你自己名声不好,就要多多注意,你家中有父有夫,再被传言去鬼混,你还有何面目回来见我?”
我尴尬挠头:“公子,你这话,我……”
他垂下了眼,过了会儿释然地叹了口气,缓缓解释道:“阿玉,人都是这样的,属于我的,我就想让她完完全全属于我,只想她单独只属于我,倘若知道你对别的男人笑,和别的男人亲近,我就会难受,就会吃醋,懂得么?”
我脑袋半边水半边面粉,一晃就成了一脑袋浆糊,下意识点点头,其实我连他说的什么都没闹明白。
江行知拉过我的手,拂过我右手指尖,“那些针孔,都好了么?”
我似乎隐约想起来那么一回事,无所谓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几个小针眼算得了什么。”
他抬手扶了下额角,对我异常无奈。
“我晓得那手帕绣得难看,公子若不喜欢,我明天去街上买个送给你。”我道,揉着越来越沉的脑袋,昏昏欲睡。
“……不必,我喜欢。”他说。
我抬头冲他笑了笑,他拿起酒壶又倒了一杯酒,放到我手心里,我端起一饮而尽,他又轻声说道:“阿玉,喜欢我么?”
江行知素来温和平缓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音,像轻飘飘的一片羽毛滑过心头,痒丝丝地让人无法拒绝,他的口气像盼望着答案,却又不想听到答案。
我醉眼朦胧地看他,到嘴的答案刚要说出口,就啪得一声趴在了桌上。
隐约听到他叹了口气,我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身子一轻,感觉他打横抱起我朝房间走去,压低声音轻声吩咐赵可去煮些醒酒汤。
迷迷糊糊的,这次我真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江行知正揽着我的腰睡得香甜。
我这一觉睡得很安稳,半夜也没有被冻醒,我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乱七八糟地想着,果然有人暖床就是幸福无比的。
早朝依旧是那个模样,只是今天大雪,许多大人都来的有些晚,大家相互寒暄,秦尚书过来向我赔罪,说上次的事情给我添了麻烦。
我摇头道:“大家都是同僚,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更何况陛下的事情确实让人伤透脑筋,秦大人身为尚书为陛下担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长吁短叹两句,重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华南屏敛眉坐在龙椅上,听下边的大臣的上奏,偶尔吩咐两句,大臣拱手表示领命,重新回到队伍里,整个早朝气氛严肃而且和谐,效率也挺高。可惜都与我无关,边关安稳,大将无所事事也是正常的,我站在原地低头抬袖掩饰着打了个哈欠。
“噢,江御史已经回来了。”华南屏瞥过江行知,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感觉他神色阴冷了几分。
江行知出列行礼,“微臣叩见陛下,只因边关事情多冗杂,无奈盘桓几日,忘陛下赎罪。”
“江御史何罪之有,只是怕你走这些日子,御史台的事务积攒起来需要江御史好生劳累几天。”华南屏淡淡说。
天知道我怎么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些阴险的味道。
我悄悄抬头看华南屏,他眼神正好从江行知身上移开,对上我的视线,面无表情看着我,我只觉得后脖子发冷,赶紧低下头来。
下朝走出含元殿,华南屏说有事情要交代江行知,将他扣下,我独自回府,哪料还没走下含元殿的台阶,就被一个宫女拦下。
“赵小将军请留步,公主殿下有请。”
我认出那是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心内无奈,不知道长公主她又想出什么招式整我,只能随那宫女去了。
宫女领我到疏影苑停了下来,指着里边的亭子道:“公主在里边,将军大人请。”
大雪纷纷,我又没有打伞,进去亭子的时候,身上一身雪花,长公主嫌弃看我一眼,高傲仰着下巴,对身边宫女说,“去把她身上拍打干净再让她进来。”
两个宫女一边偷笑一边把我身上雪花拍了个干净。
我拱手行礼,道:“不知公主殿下召臣前来,有什么事情?”
她支着下巴抬袖指了指我后边盛开的梅花,道:“本宫看疏影苑的梅花都开了,很是漂亮,所以就邀请将军来赏梅吟诗,岂不乐哉?”
我眼角抽了抽,——她又不是不知道我胸中有几点墨水,每次都拿着点捉弄我,也不见她厌倦过。
我干脆地破罐子破摔:“臣不会。”
“今儿个本宫高兴,不管你会不会,就算是磨也得磨出来个绝句律诗来,倘若吟不出来,你今儿就别想走。”她站起来,故意绕着我转了个圈,只觉香风袭人,看她身材即使穿着厚重冬衣也显出凹凸有致,眼角轻轻斜我一眼,登时万种风情。
我一时受美色所惑,点了头。
长公主满意地笑了,挥挥手让宫女们都退出亭子外,对我道:“咱们今儿吟诗,就得赌个什么东西,否则干巴巴吟诗也没有味道不是。”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谁输了,谁就脱一件衣服。”她兴致勃勃地说道。
我扶额。
长公主常年被先帝和太后宠着,结果宠出来个这样小孩子脾气,虽然有时候呆萌可爱,但却亦有些胡闹任性,规矩什么也从不放在眼里。
我们两人比吟诗,谁输谁赢可想而知,倘若我真在她面前宽衣解带,再加上我那狼藉不堪的名声,恐怕明天陛下就得宰了我。
她嘟起嘴,“又不让你脱个精光,你怕什么。”
听到这话我立刻感觉满脑袋黑线,看她一副铁了心的样子,我只能旧计重施。
“公主殿下,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意。”我沉痛地说道。双手护胸后退一步,“但是我们当真是不可能的。”
她恨恨瞪我,“你少来这一套,本宫就问你,脱不脱!”
我又后退一步,“殿下你不能这样,我们这样与世俗不容的。”
“你……你……”长公主指着我的鼻子尖,愤懑得很。又不知道说什么反驳,像只猫一样想要伸爪子挠我。
我躲开,握住她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极认真的说:“其实,说句实话,我曾经当真喜欢过殿下你。”
这句话是真心话,要是不喜欢她,那年我也不会软硬兼施地让我爹把我调进禁军里,就为着能时不时在巡逻的时候看看她。
她怔怔看着我,瞪大眼睛一副痴傻的样子。
我突然脸有些红,慌张松开她的手后退两步。又有些羞涩地道:“真的,我当初真的喜欢过你。”
这时候,身后的梅林突然传来枝条折断的咯吱声,我下意识回头,长公主已经反应过来,惊讶地唤道:“南屏哥哥……”
华南屏静静看着我,手里握着一根从树上折下的被蹂躏得惨不忍睹的梅枝,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站着江行知,凤眼里没了往日温和,脸上神色不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