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屏轻轻皱了眉头,道:“阿玉,倘若你心中难受,那流风城就不必去了。”
我低头对他说:“罪臣不会因此耽误公事,罪臣现在只想静静罢了。”
我只是需要安静一下,我从小到大遭受的打击大了去了,我不觉得这次我会挺不过去,也不觉得这事会把我打击的一蹶不振,我懂得什么更重要,流风城数万败兵残勇,临霜的战火狼烟,都比这些儿女私情重要百倍。
只是心口像缺了个口子似地,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江行知,行知,行知。
我鼻子酸的厉害。
华南屏琥珀色眸子里神色不明,他垂头仔细看着我,“不许你哭。”
我只觉得眼前起了一片青雾,周围一切模糊一片,宫殿和檐角都看不分明,连华南屏的眉眼都模糊了去,我这才了然的眨了下眼睛,眼睫上挂着的一颗眼泪重重垂了下去。
我用手背擦擦眼泪,纠结地问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说,你哭吧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些。”
“反正,孤不许你哭。”他目光看起来深邃悠远。“阿玉,他不值得。”
我心中嗤笑。
谈什么值得不值得,感情上的事情,又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爱了就是爱了,伤了就是伤了,过去了也就是过去了。
我回府的时候,吓坏了蹲在门口画圈圈的赵可。
赵可仔细看了看我的脸色,跑过来双膝跪在我面前,愣了半天,蹦出来一句:“赵可罪该万死。”
我乐了。
“这句话这些年从赵青衿嘴里我听得腻歪,难不成你都不能换个新鲜的?”我示意她起身。
她磨蹭半天,小声道:“小姐——赵可真的罪该万死。”
我摇手示意她不必多说。
进入府门,我就看到我爹坐在花廊下的竹椅上等着我,老爷子抬眼看了我,问道:“听说你要去流风城?”
“是。”我答道。“临霜的事情大半都是我的责任,此行算是弥补吧,虽然……”
我爹严肃点点头,又道:“如玉,有些事情是预料不到的,爹希望你能拿出赵家儿女应有的担当。”
我低头受教,“如玉记得了。”
我爹还想说什么,但是老爷子似乎担心越说我越难受,于是摊开手中攥着的一张地图开始给我讲流风城附近的布防和军情要务。
老爷子讲的激情昂扬,双眼亮晶晶的,过了一会儿,他合上地图,对我说道,“如玉,爹要你记住,儿女私情困不住赵家儿女的脚步,困不住你姑姑,更困不住你,这世上本就有更广阔的天空,有一望无边的大地,可以骑马纵情奔驰,对着月亮唱歌,向着太阳奔跑,永远不要让心受到束缚,懂么?”
“爹。”我狠狠点了点头,然后跪坐在地上,把头埋进了我爹怀里。
我爹身上有一股浓重的烟味,那种奇妙的安全感让我舒适地闭上了眼睛,一阵困意袭来,我抱着我爹的腰跪坐在地面上,居然昏昏然睡了过去。
隐约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顾盼兮那兽医的声音:“我听闻陛下下旨让小姐前往前线,匆忙赶来,老将军,小姐的身子再被他这么折腾下去,她肚子里的孩子非得被她折腾掉不成!”
我感觉到我爹宽大温暖的手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我家如玉断奶起就被我抱着前往边疆,从来不哭不闹,无论是大人还是肚子里的孩子,只要他留着赵家的血,他就应该更习惯在马背睡觉的。”
“……”顾盼兮似乎有些无语,“不过话说,小姐肚子里这孩子确实彪悍坚强的超乎想象。只是老将军,反正小姐现在睡着了,你说句实话,你难道真的放心她不成?”
我爹抽抽鼻子。“倘若那年不是我和先帝非要拆散她和陛下,倘若那年不是我非要她嫁给那兔崽子,倘若——我对不起这孩子。她什么事情喜欢闷在心里,你问我到底放心不放心她,这答案不是明摆着么?”
我爹唉声叹气,“她小时候我把她当男孩子养,赵家这一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只能坚强,可是她到底是个姑娘啊,如果能重来一次,当年庚寅溃败后,我就应该带着她隐居起来,做个寻常的屠夫猎户,也比这些日子好上百倍。”
顾盼兮低声附和了一声。
“盼兮,你跟着如玉走吧,我怕这孩子想不开,真一剂堕胎药把她肚子里孩子打掉了,陛下那边怎么解释倒也是小事,怕的是毁了自己的身子,得不偿失。”
“我正有此意,等下回去就去和陛下请辞。”
我爹拍着我的后背表示大可不必,“我放心不下他,估计陛下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你不必请辞,只等接旨就是。”
我趴在我爹怀里又重新找了个舒服位置,我爹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那天在我爹怀里睡醒之后,天边晚霞正盛。
我爹抱着我正在唱以前在幽云经常唱的小曲,调子跑的九曲回肠,偏偏他还闭着眼睛享受得紧,我弯着眉眼乐了出来,我爹俯下身蹭蹭我额头,也笑了。
那一刻,心中豁然开朗。
昨日之日不可留。
三日后。
我骑着马到长安城门准备和征西将军柯久安汇合,赵青衿和赵可跟着我。
天色还带着五分的墨色,街道上寥寥没有几个行人,我刚出城门,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城外的枯草地上,牵着马静静看着我,见我过来,轻轻唤了我一声。
我拉扯缰绳,翻身下马,赶紧跪下行礼,“陛下圣安,——您怎么来了?”
华南屏一身青色长衫,满头乌发用玉冠束在头顶,颊边却散了几缕,似乎是因为等得时间太长所有被风吹得散乱了。
我朝他身后看了看,侍立着几个侍卫,福公公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
华南屏扶我起来,平静道:“我只是来送送你,你不必行礼。”
我直接将这话归咎于客套话,于是只官方地说道:“臣定当竭尽全力,早日凯旋。”
他琥珀色眸子扫过我的眉眼,声音冷淡了几分,“我似乎说过,你此行只是安抚军心,赵如玉,你一开始就打着阳奉阴违的主意,是吧?”
我后背一寒,“臣惶恐,臣不敢。”
他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我已将顾盼兮派往征西军中作为军医,你万事都要听他的,倘若被我知道你有一点任性,我就立刻下旨让你回长安。”
“是。”我听到他不计较我刚刚说漏嘴的话,只是让盼兮看着我,于是赶紧应了下来。
“三天一封战报,你亲手写,三百字以上。”他继续交代。
我冲他解释:“战报不需要那么频繁的,平常十日一封足矣。”
他青色广袖一甩,琥珀色眼眸眯起,拿出皇帝陛下的范儿压我,“孤让你写你写便是,废话什么?!”
我只能答应了下来。
他上前迈了一步,似乎还想说什么,我抬眼看了看天色,道:“我该走了,再晚恐怕大军就要开拔了。”
他点点头,伸出手又僵硬垂下,面上漾出一个淡如水的笑容,“早日回来。”
我拱手告别。转身正准备骑马,却发现花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无奈扶额转身四下看了一下,看到枣红色的花瓶窜到了华南屏牵着的那匹马身边,对着那只黑色四蹄雪白的马大献殷勤,耳鬓厮磨。
我嘴角抽抽——这匹色马!
上前牵走花瓶,华南屏那匹马对此狠狠刨地表示不满,花瓶更是打着响鼻冲我呲牙裂嘴,华南屏转过头,眼神平静地看了他那马一眼,我似乎感觉到那马瑟缩了一下,顷刻就把自己伪装得乖巧又可爱。
我骑上马,听到赵青衿小声对赵可说道,“我说,陛下刚那眼神真恐怖,我还以为他要宰了他的石头呢。”
赵可凉凉回复他,“可不是,陛下就是想宰了它。”
“你这么肯定,这话怎么说?”
“大清早在城门口等了半天,石头跟花瓶恩恩爱爱的,陛下却连个小手都没碰到,要是我,我也想宰了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