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长公主满心不情愿的启程返回长安,我看着她通红的眼圈,温和劝道:“这里穷山恶水,不比长安城,你早些回去,也免得吃苦。”
长公主委屈地咬着嘴唇,狠狠瞪了我许久,怒道:“本宫喜欢在哪里要你们管!本宫就喜欢这儿不行吗?你为什么要赶本宫走?!”
我颇无奈的看着她,伸手将她散在鬓角的头发掖在耳朵后边,安抚道:“好了,听话,乖乖回去,不要让陛下担心了。”
她满面怒容顿时消失无踪,也收起了那副像猫一样张牙舞爪的架势,但是嘟着嘴依旧不满,她不乐意地妥协道:“罢了,本宫也不让你为难了,本宫这就走。”
“好姑娘。”我夸她。
她身边的侍卫提醒她该离开了,她这才转身准备上辇车,谁知刚走了一半,她又回头指着我,“你送本宫一程,这总是不为难吧?”
“是。”我拱手应下,回头对赵青衿道,“给我牵匹马。”
花瓶自从上次我在夕月镇被抓住之后,就再也没找着它的影子,花瓶这马通人性,只认一主而且极为聪明,我不相信它会被逮住,估计是这家伙跑回长安城家里去了。
长公主点了头。
我骑在马上跟在她身边送她上了大路,早春天虽尚寒,可官道两边的桃花梨树已经缤纷灿烂,星子般点缀着,隔得远了望去,就如一片缭绕的粉白色雾气。
长公主从辇车里伸出脑袋,对我说道:“赵如玉,你给本宫唱首歌!”
我愣了下,无奈摇头:“我不会。”
“瞎说!”她反驳我,“我以前听过你给皇兄唱歌,你怕是不乐意给我唱吧,我就知道你个混蛋,负心汉!”
她隐约又要发火,我赶紧制止住她,问道:“我当真不会唱什么歌,你听到我给你皇兄唱的什么?”
长公主怨念:“你给皇兄唱的你还不记得了!你根本是不乐意给本宫唱对吧对吧!赵如玉你——”
我头疼:“我的小祖宗,我就是让你提醒我一下?”
她这才收了怨气,仔细回想着:“四年前的上元夜,我去王府找皇兄,瞧见你坐在房顶上,皇兄坐在你身边,你在唱歌,对了,你还喝了酒!”
“记得是什么词吗?”我问道。
“相思门相思苦什么的……”她回忆,“我记不清了。”
我拉着马缰绳的手有些僵硬,这首歌我是知道的,小时候我爹当摇篮曲给我哼唱,听说是我娘最喜欢的,也是我难得会唱的一首曲子,可是自从知道那词的含义之后,我就再也不曾给人唱过。
长公主见我沉默,闷闷说道:“你不愿意就算了。”
“这歌不合适,”我冲她一笑,道,“要不我给你唱个幽云的民歌。”
她将帘子摔下来遮住辇车上的小窗口,不置可否。
我咳嗽了下清清嗓子,开口唱起来。幽云民风彪悍,当地民歌也是荡气回肠,因为言简意赅,所以流传很广,大华的每个孩童都会唱上几句。
“好儿郎上战场,挥泪别阿娘——”
我刚开口唱了两句,周围随行的侍卫就陆陆续续地接过调子加入进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长公主掀开帘子好奇的张望着,眼睛亮晶晶地很是兴奋。
我知道她已经忘了刚才的不开心,也松了一口。
看着不远处的花雾,我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牵绊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我当初竟然会对着华南屏唱出这样的句子么?我竟会对着他发出这种类似怨妇的感慨?我究竟忘记了多少东西?
想到这里我又止不住暗自清醒:幸亏已经忘了!
我看了看天色,回头对长公主说道:“殿下,十里送别也就到这里了,臣得回去了。”
她揪着袖子,勒令停车,然后对我招手,“附耳过来。”
我拉了下缰绳,微微弯腰。
脸颊上贴上软软揉揉的两片唇,响亮的吧唧一声,我赶紧移开身子,胯下马惊得转了个圈。
长公主坐在辇内捧着通红的脸颊笑的狡黠,“你记得早些回长安,本宫等你!”
不远处的殷桃桃看着我,示意我擦擦脸上的胭脂,然后乐的腰都直不起来。
自那次的当归信件后,华南屏又给我写了封信,告诉我鸿雪楼的桃花酿要开始启封了。
鸿雪楼每年的桃花酿在春天桃花开的时候开封,届时整个长安城都弥漫着一股酒香,桃花酿味道熏然,入口却很是清爽,后劲极大,是我最喜欢的美酒之一。
我捏着信纸的手指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下,贪婪地吸了下鼻子,似乎隐约能嗅到桃花酿醇香的气息。
握紧拳头勉强压抑住贪欲,我拿起毛笔在军报下方用木讷的口气写了一行小字,“为长安年年桃花飘香,臣愿死守疆场。”
苏熙端着杯茶盏装模作样地站在我旁边,斜眼往信纸上瞧,看清我的字迹后恨铁不成钢地噗了我满脸茶叶。
第三次再催我回长安的,就换成了我爹。
我爹有气无力地表示他病入膏肓,兴许活不过明天,勒令我立刻滚回去,否则就派人将我绑回去。信末尾又诱惑地说了一句,有惊喜给我。
我暗暗叹息,老爷子这谎撒的千疮百孔,可是我偏生还怕他真的出事,我考虑了下,叫来赵可让她替我收拾行李,我把桌上的地图一收去了主帐,胡默和柯九正在主帐愁眉苦脸地看着临霜的地图,看到我来如同看到救星一般。
“如玉姐,这已经围了临霜半个月的时间了,为何西凉依旧按兵不动?照理说临霜的粮食应该被吃完了啊。”柯九戳着地图上的那个点,纠结问我。
我有些愧疚。“临霜曾经有我和我爹为赵将军准备下的应急军粮的粮窖,苏熙当初撤退时候走的匆忙,没有毁了它。阿莫尔他曾经是我的夫君,又当过我的监军,应该是晓得这些粮窖的位置的。”
胡默无力地扔了手里的毛笔,“那怪不得,小将军,预计那些粮食能够他们吃到什么时候?”
我脱口而出:“还有半个月。”
胡默指着我的鼻子地手抖啊抖:“你赵家军还当真是财大气粗!”
我安抚下他,然后对柯九说道:“我爹似乎身子骨不太好,勒令我立刻返回长安,这里我不便久待,今天晚些时候,我就启程。”
柯九看着我,眼神活像一只被抛弃的白兔子。
“放心,胡将军不会欺负你的。”我展开手中地图,安慰他道,“临走前给你说些事情,你听仔细了。”
“临霜的粮食顶多能撑半个月,这半个月他们必然会有动静,切记不可妄动。”我认真看着胡默,“这次的将领不是格日勒,所以切记不可轻易追击。”
我低头指了指临霜附近的地形,“临霜往西走一片开阔,我们的军队骑射比不上西凉骑兵,所以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小九儿,只要你能将临霜的西凉人逼走就是大功一件,切忌冒进,记住了吗?”
“知道了,如玉姐。”他看着我一笑。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对胡默说道,“胡将军,小九儿还是个孩子,万望保他平安。”
看着胡默认真应了下来,我才松了口气,爽朗一笑,告辞转身出了主帐。
因为我在征西军中无官无职,所以直接拍屁股走人,当我马不停蹄地赶回长安城的家中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我爹活碰乱跳地冲我挤眉弄眼。
“病入膏肓?”我咬牙问道。
我爹摊手耍赖:“这不知道你要回来,就立刻好了!”
我故作恼怒转身欲走,我爹感觉拦住我,软言道歉,“如玉啊,你肚子也慢慢大了,留在长安等孩子生下来再走吧,你在外边,爹当真不放心啊。”
我心里一暖,微微点了点头。
我爹眉开眼笑地冲我招招手,“我给你写信说有个惊喜给你,你快些来看看!”
我这才注意到我爹脚底下和旁边桌子上扔了不少卷轴,有的还用绸带绑着,有的打开了丢在一边,老爷子将桌子上的卷轴往我手里一丢,暧昧地笑道:“如玉你看看可有中意的?”
我爹笑的我浑身发毛,小心伸手拾起一个卷轴,轻轻打开,我瞟了一眼,“眉清目秀。”
老爷子笑眯眯地又递给我一卷,我仔细看了看,中肯地评价,“风流尔雅。”
“面目俊朗。”
“这个……霸气外漏。”
……
看到最后一卷,我犹豫了会儿,含蓄形容道:“……很有创意。”
我爹收拢起来我尚且有好评的画卷,数了数足足有二十几个,然后对我说道,“从明天起,这画上的公子们,你一个一个给我见,听到了没有!”
我呆愣地看着我爹,“你这是给我相亲?”
我爹瞪我,“你个小不要脸的,难不成我准备这些男人的画像还是给自己相亲不成。”
“我以为你有那个打算来着。”
我爹拿画卷摔我,“小兔崽子敢编排你老子,老子揍你!”
我抱头东躲西窜。
我爹手中画卷扔完了,才冲我招招手,认真地说道,“其实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人家都说,这孕妇怀孕期间,见得谁最多,这孩子八成就长得像谁!倘若你接下来的日子天天对着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书生,指不定我赵家还能出个文状元呢!”
我眼睛亮了下,“此话当真?”
“自然,你娘怀你的时候倘若不是看我看的太多,你怎么会生的这副德行,——站住,你要去哪里?!”
我头也不回地对我爹说道:“我找长公主去!”
倘若我生个女儿能有长公主那细腰长腿,漂亮脸蛋和波涛汹涌,我光想想心里就美得冒泡。
我爹在那头挠墙怒吼:“赵青衿,把小姐绑了给我丢到鸿雪楼相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