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净正事说完,立刻转身就走,他竹杖芒鞋,背着一把纸伞,穿着灰色的僧袍,袍角还有些许泥星点点,这般的背影刻进了我脑子里,同很多年前他轻摇折扇浅浅微笑的身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倘若不是当初我任性,他一个大家公子不会落得出家为僧的下场。
虚净俗家名字叫秦铭,是礼部尚书的大公子,性情高洁厌倦红尘世俗,谁也不曾想过秦尚书那固执刻板的性子竟然有这么一个儿子。
和他的故事并不复杂,我满十八岁那年,我爹开始操心我的婚事,那时我心里只有华南屏一个,可我虽喜欢他,却不想嫁给他,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是先帝一心培养的继承人,只不过没有个太子的名号,我不愿意嫁给他之后被束缚在后宫中潦倒余生,可他却认为即使我嫁给他,他依旧能给我自由,我不相信,他要我给他时间证明,我却更情愿充当缩头乌龟。我爹问过我的意见,开始收集同僚中适龄的公子同我相亲。
开始的时候,我爹本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想法,相中了苏熙,苏熙在此之前本来是个男女通吃的伪断袖,自从得知我爹想要他做女婿之后,变本加厉地成了不碰女色的真正断袖,更有甚者竟然跟苏少银坦白了自己的龙阳之好。苏少银一气之下将他逐出苏府,相亲的事情自然也不了了之。
再后来我爹挑中的,就是秦铭。
他出身书香世家,举手投足之间的雅致很合我爹的口味,再加上与生俱来的高雅出尘的气质,我爹几乎想立刻拍板定下亲事,但是因为生辰八字没有带在身边,延误了一天,可就第二天早上,秦铭跑到相国寺,剃度出了家。
我爹捶胸顿足失去了这么个好女婿,我却看透了其中的弯弯绕不许我爹再给我相亲,此事再次不了了之。
前些日子长公主跑到相国寺上香,我本以为她心情不好为了散散心,可却没曾想到她居然是去胁迫秦铭下山。
我叹息一声,返身回府,身上官袍还未换下,福公公就来告诉我,华南屏要我进宫一趟。
我走进宣政殿的时候,华南屏挥袖让宫女太监退出来,然后示意我坐下。
我正掀开茶盏,他看着手中奏折,突然问我一句,“听说,秦铭回来了。”
“陛下消息果然灵通。”
他手中奏折啪的一声合上,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秦铭去过我那里?”我疑惑。
华南屏霍然起身,广袖带翻了砚台,跌在地上顿时碎开,墨汁溅了一地。“他当着去过?”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不过只是在试探我。当下闭嘴不言。
华南屏他对秦铭的醋性让我着实有点预料不及,当初因为秦铭,我们就大吵过一架,我当着他的面烧了本来准备送给他的花灯,他拂袖而去,结果第二天,秦铭就出了家。我性子本身就倔强,当天就请辞离开长安。
现如今想起来,当初是我的错,他对我的心意我一清二楚,可却还答应让我爹给我相亲,虽说只是为了安抚我爹,却不曾考虑清楚华南屏的想法好好解释给他听,着实是委屈了他。
那边华南屏绕过桌案慢慢走近我,“他同你说了些什么?”
我把球踢走,“这些你应当问长公主。”
他眯起眼睛,“倘若我直接问秦铭呢?”
“好了瓶子,别打扰人家,秦铭他好不容易从相国寺回来,还累着呢。”我脱口而出。话刚出口,才发现又心直口快了。
华南屏脸上神色立刻阴郁了两分,他皱眉看着我,“赵如玉,你果然对他还是不一般。”
我将手中茶盏放在一边,起身直视他,“你这又是吃的哪门子飞醋,我跟他秦铭根本没说过几句话,不过就是个旧相识罢了。”
“旧相识,旧相识就可以谈婚论嫁了?倘若不是——”他话说道一半,突然止住不再继续。
我拂袖要离开:“当年事情我同你道歉过几次了,不要再无理取闹。”
他突然伸手拉住我的手腕将我扯进他怀里,紧紧抱着我不放手,我用力挣扎,他抱得更紧,勒得我双臂生疼。
我只能柔下声音,安抚道,“我同他真的没有什么。”
华南屏温热的呼吸打在我耳朵上,沉默半响,道,“可你对他真的不一般。”
我无奈,“瓶子你最近这是怎么了,近来你这醋性也太大了吧?”
他委屈地唤了一声:“阿玉。”侧过头亲了下我的耳垂,不说话了。
我安抚华南屏许久,答应他我绝对不会私底下再见秦铭一面,他这才不甘愿地放我离开。
华南屏平常冷淡自持,能失了分寸的事情鲜少,可对于秦铭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着实让我诧异,这疑惑一直持续到我出宫的路上,碰到了刚守株待兔蹲守着我的长公主。
长公主一身素色衣裙,手上挽着洁白的丝帛,一张脸冷若冰霜,看我过来,扬起下巴看着我,神色倨傲。
我还未来得及向她行礼,她就出声拦住我:“赵如玉,你给我站住。”
我朝她问过安,她挥袖示意身后跟着的宫女退下,这才挑眉问我,“见到秦铭了?”
我点头。
这小祖宗打着的如意算盘我也清楚了几分,只是有几句话不得不说,于是任凭她露出嘲讽的神色依旧垂眉平静着回答,“公主殿下,微臣有几句话想说。”
她冷哼一声,“果然如此。”
“秦铭为人高洁得近乎于病态,几乎厌倦红尘,心思更不受世间人伦礼数控制,不知道长公主用什么办法劝得他出了相国寺?”
长公主疑惑地看着我:“你不问我如今他住在哪里好去看望他,反倒问我这些作甚?”
“还请公主殿下解答微臣的疑惑。”
她皱着鼻子嫌弃地看着我,“赵如玉你又骗我,我就告诉他要他帮我个忙,他就应了下来,哪里有这么麻烦?”
我脑子飞快地转动,秦铭的性子虽说我了解不多,但是如此干脆答应下这么麻烦的差事确实不是他的作风,不过,倘若他……那一切就有了解释。
我抱拳道:“恭喜长公主。”
她疑惑地看着我。
我告退离开。
秦铭性子超脱世俗,所以徒增了许多常人没有的烦忧,倘若这世间有人能束缚住他高扬不羁的个性,惹得他眷顾红尘,那他此生兴许能得幸福。
至于长公主,秦铭也是个死心眼的男人,想来以后一定会真心实意对她好。
想到这里我开始心声叹息,为什么我不是个男儿身,假如我娶了长公主,一定对她千般娇宠,哪里轮得到什么秦铭虚净……
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