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天刚麻麻黑,我抱着脑袋蹲在房顶上死活不想回房间,一闭上眼睛就是江行知柔软的唇和他带着蛊惑的轻软嗓音。
我觉得在这么蹲下去我肯定不傻也疯。
于是我头发一束,拉着路过起夜的柯九,出了大门。
柯九僵硬着身子看着我,已经快哭了,我极其平静地剥葡萄,驾轻就熟地和旁边的打扮清雅别致的小倌聊天。
天刚擦黑,我又心里别扭一定要散心,着实没有逼这笛落楼更好的地方了。
笛落楼兼做男客女客的生意,所以我的众多同僚俱喜欢来这喝两杯看看表演,我也偶尔踏足这里,与这里小倌和妓子也算相熟。
其实,说我喜爱美色倒是不假,好色成性就委实冤枉了我。
不过,本将军性情宽厚,也懒得计较。
柯九小心翼翼挪过来拉着我的袖子要走,我安抚地把面前一叠被吃的七零八落的葡萄递给他,顺口向小倌打听:“今天该什么表演了?”
那小倌掩唇笑,斜斜瞥了我一眼:“小将军怎不知,今天,柯老儿六十大寿,柯老儿非要在笛落楼招待宾客,今儿演的就是八仙祝寿。”
“今儿柯老儿大寿为何不包场?”我好奇问。
小倌眼波流转横了我一眼,“柯老儿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我又如何知道他的心思想法。”
说道这长安柯家,也是一朵奇葩,柯家自江南做米粮生意发家,到这一代说是富可敌国也许妄言,但是扼商业咽喉守漕运各道,柯家柯老儿咳嗽一声,大华大半都得感冒。柯家钱多,可偏偏子孙稀少,到这一代只余一个独苗,据说还是个哑巴,柯老儿重金聘名医,皆无功而返。
“说来,柯老儿也是够倒霉的。”小倌耸耸肩,“千金难买起死人肉白骨。他儿子去的早,唯一孙子又是哑儿,只小心翼翼养在府里,不知道那么一份家业得落到谁手里。”
小倌话音刚落,包厢外边一片吵吵嚷嚷,我想到今天是柯老儿生日,想来不会有什么好看的节目,于是扔下打赏银子,招呼柯九回府。
柯九像解脱一样站起来,拉着我的袖角乐颠颠向笛落楼大门走去。
我正下楼,碰到胡默搂着个女人进门,见我遥遥冲我招招手,道:“小将军。”
胡默此人拥有武将天生的大嗓门,大厅中饮酒作乐的重任皆侧目看我,柯九朝我背后缩了缩,拉着我袖角的手越发得紧。
我朝他点头:“胡将军。”
他搂着女人走近,撇眼看我,又瞄了一眼我身后的柯九,啧啧道:“小将军换口味了。这等清粥小菜难不成别有味道?”
我纠正他:“这是我弟弟。”
他摆摆手不以为意:“这楼里哪个伺候你的时候不喊你一声好姐姐,难不成每个都是你家弟弟。将军休要多言。”
我知道我的恶名一时半会也洗刷不完,于是只能应下,顺手挑了他怀里那女子的下巴,道:“这楼里其实也有我的好姐姐。”
那女子嗔我一眼,拉过我的手在我指尖印下一个唇印。我身子僵了下。
胡默哈哈大笑:“小将军如今竟然也好女色不成?”
我缓了缓,笑道:“如玉行事,单凭真心,男色女色,无甚差别。”
我虽不经常逛青楼,但是常年听老爷子絮叨他当年的风流往事,例如“我与青楼花魁的二三事”,“调戏美人必备三十句”和“纨绔必备守则”诸如此类,所以风流纨绔姿态,学了个七八成,看起来一副驾轻就熟模样。
想来世人道我无男不欢,也许是有一定依据的。
可惜我只学成表象,若动真格的,我只会窜得比兔子还快。
胡默又跟我闲聊两句,说了句良宵苦短,匆匆搂着怀中女人上楼了。
我拉着柯九也准备离去。
恍惚感觉如芒在背,我回头一看,愣在原地。
像吵吵嚷嚷的一切一瞬间安静下来一样,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清平安宁,有一种孤月照水的温柔。
美人如花隔云端。
他坐在屏风后的包厢里,低垂着眉眼自斟自饮。举起的白玉杯放在唇边,手指修长白净,嘴唇润泽,他似乎并没有注视我的样子,浓密厚重的长睫轻轻颤了一下,悠悠抬起眼帘,看见我停在那里,薄唇一勾,荡出一丝冷笑。
他浅色的眸子里明明流光溢彩,我却觉得寒在了骨子里。
我觉得他一定误会我什么了,张嘴就想要解释,却陡然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地位,纵然我乐意解释,人家也不一定乐意浪费时间听。而我更诧异的是,我明明对他记忆一片空白,却为何能忍得所有人误解却唯独受不得他一人的误会,为何他只需一个眼神,我就惶恐成这副模样一定要洗白自己的名声?!
感觉有一腔情意喷薄而出,堵得我喉咙都是疼得,耳朵也嗡嗡作响。我皱眉想了许久,柯九扯我袖子,我怔忪一下,随他走了。
恍惚中依旧如芒在背,我揉了揉鼻子,反应过来。
难道我这就是被抓奸在床的愧疚感……
我刚踏进家门,就看到老管家举着灯冷的瑟缩地看我,见我进门,慌忙道:“老将军在花厅等您,公子也在等小姐,小姐万万小心不要惹老将军和公子生气。”
我点头应下,嘱咐身后柯九送老管家回房。
老管家回去路上不住的回头看我,很是担忧的模样。
我揉揉脸,摆出无害的表情,踏进了花厅大门,我爹拿着烟斗填烟丝,见我回来,抬头怒视我:“赵如玉!这已经什么时辰了?!”
我估摸着应该没有晚到家,所以理直气壮:“还没到亥时。”
“我以前交代过让你几时到家?!”我爹盯着我看。
“亥时之前。”我道。
老爷子一蹦三尺高:“我交代你亥时之前到家你就真的亥时之前站在我面前!”
我开始觉得我跟不上我爹的思维了。
“老子当年年轻的时候,哪时候不是亥时三刻才肯回府,喝酒玩乐,调戏姑娘,哪样不精通,兔崽子当真没有当初老子的风采——”我爹长叹一声,吧嗒了一口烟。
我闻言顿时无言以对。
“去了哪里?”我爹问。
“笛落楼。”
老爷子眼睛亮了亮:“点的哪个小倌?”
我东西张望了下。
“你媳妇不在,说吧。”老爷子挤眉弄眼。
“卿卿。”我胡诌了个名字。
我爹吸了一口烟,极享受的吐出来:“哎……当年笛落楼凤栖可谓芳华绝代,现今的小倌花魁,没有哪个能比得上当初凤栖的。”
我爹追忆了一会儿青春年华,又严肃对我说道:“笛落楼这种地方只图个眼睛舒畅,只看个美人如画,万万不可污了身子,不可负了行知。”
老爷子思维我委实跟不上,只能应承道:“我懂得。”
我爹满意地准备离开,走过我身边的时候突然拿烟斗戳戳我,“张嘴,哈一口气。”
我心里不知道老爷子又有什么打算,只能照办。
我爹皱皱鼻子,嗅了一下。顿时青面獠牙。
“——果酒!”
我点头。
“好不容易你肯去一趟笛落楼你居然只喝了果酒!”我爹嗓门拔高了几分。
我再次点头,补充道:“还吃了几粒葡萄。”
我爹沮丧看了我许久,恨声道:“虎父犬子,虎父犬子。”喃喃两声后,抱着脑袋冲出了花厅。我爹像受到很严重的打击一样飘走了。
我爹行事向来这般不着调,好在这些年我也习惯了,于是转身准备回房睡觉,这才想起,房间里还有一尊更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