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五章双面伊人
晋祠,留山湖畔,晋小姐盘坐在茶盘前煮着茶。楚枫慢慢走来,盘坐在对面,望着她。
“扑扑扑扑……”
釜内茶水开始滚沸,晋小姐执起竹勺,伸入茶水轻轻搅动起来。
楚枫道:“凤姐儿明天就要处决,你终于如愿了?”
晋小姐淡淡道:“她罪有应得!”
楚枫道:“看来一切都在你算计之中?”
晋小姐没有作声,只轻轻搅动着茶水。
楚枫问:“你早料到我会跟踪芸娘……”
“我并未料到你跟踪芸娘。”
“那为何你知道我找到泼三?”
“是你昨晚一句话露了马脚!”
“哦?”
晋小姐道:“你昨晚对我说‘就算没有状师,我同样有办法为凤姐儿洗刷清白’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胸有成竹,你如此有把握,这引起我的警觉。于是我亲自去查看泼三,见他果然神色有异。他开始还不敢说,我只略施手段,他便一一招出,于是我将计就计……”
楚枫苦笑一下,道:“我本来是将计就计,想不到反被你将计就计!”
晋小姐道:“这证明连上天也不帮凤姐儿。”
楚枫道:“你怎知道我给泼三吞下的不是毒药?”
晋小姐道:“你不是说过你不会用下三滥手段么?况且就算泼三当真吞下毒药亦死不足惜!”
楚枫道:“你为何不让泼三指认那人是我?”
“我只是对付凤姐儿,并不是对付楚公子。”晋小姐说完,从茶釜舀出一瓢茶汤分至茶杯,道,“楚公子,请茶!”
楚枫端起茶杯,微啜一口,道:“好茶!慈公小姐刚害了一个人,还能煮出如此好茶,我真佩服你!”
晋小姐淡淡道:“因为我从不觉得我害了人!”
楚枫道:“慈公小姐虽然算计好一切,不过你未必想到我还认识一个朋友,我想她有办法让你放过凤姐儿。”
“哦?我倒想见见你那位朋友。”
“你很快就会见到!”
楚枫放下茶杯,转身离开了留山湖
……
楚枫回到厢房,公主、兰亭都没有作声,还是楚枫打破沉默,笑道:“传言曹植七步成诗,医子姑娘三步成诗,比曹植还厉害!”
兰亭默然道:“我还是救不了凤姐儿。”
公主道:“凤姐儿宁死也不肯说出存银所在,必是有莫大隐衷。”
兰亭道:“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去查。”
楚枫道:“医子姑娘,你公堂讼辩耗费心神,也累了,且与公主休息,这事就交给我。”说完走出房间,至隔壁厢房。
公主道:“上官姐姐,我们不要太担心,还有一晚时间,楚大哥会想出办法的。”
兰亭默默不语。
……
楚枫直至夜深,乃走出厢房,又见一条娇俏身影立在芭蕉树下,正是绿衣。
“绿衣,你还未睡?”楚枫走去。
绿衣躬身道:“我看公子有什么吩咐。”
楚枫笑道:“你倒伺候得无微不至。”
“公子……”
“什么事?”
绿衣咬咬小嘴,道:“公子,小姐这样对付凤姐儿,你会不会恨小姐?”
楚枫没有作声。
绿衣道:“公子,凤姐儿一定是作恶多端,否则小姐不会……”
楚枫笑道:“绿衣,你倒维护你家小姐。”
绿衣道:“不是的。公子,你不了解我家小姐。”
“哦,那你说说你家小姐?”
绿衣道:“在晋阳,赵王府权势最大,一直欺压晋阳百姓,老爷在世之时亦不敢得罪赵王府。小姐接任晋慈公以来,一直想让晋阳百姓摆脱赵王府压迫,她已经多次破坏赵王府‘好事’,赵王府已有所觉,正联合魏、韩两家对付小姐,小姐到底是女流之辈……”
楚枫道:“绿衣,你不必担心,你家小姐比你想象中厉害得多。”
“公子……”
“绿衣,其实我要跟你道个歉。”
“为什么?”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晋祠用茶水烫了你小脚丫一下?”
“公子不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
“啊?”
“绿衣,你会不会怒我?”
绿衣笑道:“绿衣只是一名婢女,怎会怪怒公子。”
楚枫笑道:“绿衣,你倒是逆来顺受,日后那位公子得了你,必是极大福分。”
绿衣俏脸一红,还好月色下看不分明。
楚枫又道:“绿衣,我想你帮我一个忙。”
“公子请说。”
“你可不可以将你家小姐那套茶盘搬至留山湖?”
绿衣一怔,道:“这套茶盘是老爷留给小姐的,小姐最是珍爱,平素也只许我和红霓碰……”
“所以我才请绿衣帮这个忙。”
“但是……”绿衣有点为难。
楚枫笑了笑,道:“当我没说。绿衣,你去睡吧。”
绿衣咬咬嘴,道:“我且帮你,你不要让小姐知道。”便急步而去
楚枫来到留山湖,茶盘已经放在湖畔,上面已摆好茶具,炭炉已生好炭火,茶釜也注了雪水,茶罂装有茶叶,是铁观音。绿衣站在旁边,垂手恭立。
楚枫含笑道:“绿衣,多谢你。”
绿衣道:“公子千万小心,不要弄坏了茶盘。”
楚枫道:“我会的。你去睡吧。”
绿衣道:“我想在此伺候公子。”
楚枫不由一点绿衣小鼻尖,笑道:“你分明要监视我,怕我弄坏你家小姐的茶盘!”
绿衣俏脸微红,道:“公子……”
“绿衣,我想一个人静静煮茶,你去睡吧。”
绿衣唯有离开留山湖。
楚枫见绿衣离去,乃从怀中取出一块木牌,正是神水宫的神水木令。他将木令系在湖边一棵柳树的树梢处,然后盘坐在茶盘前,静静等着。
他在等谁?莫非他认为筱雨微霜还会出现?但筱雨微霜说过要去一处很远很远的地方,与他再无相见之日。如果不是等筱雨微霜,他在等谁?
茶釜中的雪水开始融化,微微冒泡,留山湖湖面慢慢现出一条人影,玉步凌波,踏水而至,一身浅黄彩衣,身姿曼美,纱巾蒙脸,双眼英冷,竟是神水宫宫主。
神水宫主盘坐在茶盘对面,望着楚枫,一丝淡淡茶香飘出,带着淡淡幽芳。
“你挂出木令,是不是想好要加入神水宫?”神水宫主的声音依然莺然脆丽,却又冷漠淡然。
楚枫从茶罂取起一撮铁观音放入茶釜中,然后道:“宫主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请我吃茶,正是铁观音。我还搞错,以为是雨前龙井。”
神水宫主道:“你说反了,我第一次请你吃茶,是雨前龙井,你搞错,以为是铁观音。”
楚枫一愕,闻了闻茶罂,道:“这样说来我是取错茶叶了?”
神水宫主道:“你没有取错,茶罂里的茶叶是雨前龙井。”
楚枫不由苦笑一下,道:“看来我还是分不清铁观音和雨前龙井,都是老道士害的!”
神水宫主望着他,似乎要看清眼前这个蓝衫少年。
“卟卟卟卟……”
茶水开始沸腾,神水宫主很自然执起竹勺,伸入茶水轻轻搅动起来。
楚枫静静望着她,望着她每一个动作,然后问:“你为何要将筱雨微霜神水腐面?”
“她们触犯宫规,自当受罚!”
“因为她们将神水箭筒借给了我?”
“是!”
“她们是你神水宫神水使,你就忍心将她们神水腐面?”
“宫规如此!”
“你是宫主,宫规是你定的!”
“任何人触犯宫规都要受神水腐面,我亦不例外!”
“她们说要去一处很远的地方,她们究竟要去哪里?”
“这是神水宫之事,与公子无关!”
“你错了。你说过她们是我的人!”
“但你没有答应。”
“我现在答应了!”
“已经迟了!”
楚枫两眼一铮:“她们究竟去了哪里?”
神水宫主冷冷道:“她们去了她们该去的地方!”
“她们已经被神水腐面,你还不肯放过她们?”
“这是触犯宫规的结果,怪就只怪你当日不该向她们借神水箭筒!”
楚枫盯住神水宫主,神水宫主同样盯住楚枫,淡淡茶香在两人之间袅袅飘绕,久久不散。
“筱雨微霜暂且不说,但你就不能放过凤姐儿么,慈公小姐!”楚枫右手倏地一伸,神水宫主蒙面纱巾已经执在手中,露出一张端庄妍丽的脸庞,竟是晋祠主人晋文嬴。
晋小姐脸上并没有多少惊愕,淡淡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身份的?”
楚枫道:“慈公小姐,你或许没有察觉,因为你经常煮茶,所以你身上总有淡淡的茶香,与众不同。我第一次见神水宫主的时候,她身上亦有淡淡的茶香,跟慈公小姐身上的茶香一模一样。”
“哦?”
“当然,单是这点我不可能将慈公小姐和神水宫主联系在一起,直到今日公堂之时,你用纱巾蒙住面。”
晋小姐奇道:“我身为晋祠主人,不想抛头露面,用纱巾蒙面实属正常,我想不出这有什么破绽?”
楚枫提起手中纱巾,道:“寻常面巾不过用麻布所织,上好纱巾也只用棉纱所织,但你蒙面纱巾是用蚕丝所织,特别柔滑,正好跟神水宫主的蒙面纱巾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
“当然,即使这样我仍然不能肯定神水宫主就是晋祠主人。”
“所以你在留山湖摆下茶盘,挂出木令,引我出来?”
“没错。因为你经常煮茶,所以当你看到茶水滚沸的时候,总会习惯的执起竹勺搅动茶水,你执起竹勺的动作,跟慈公小姐一模一样!”
晋小姐道:“看来我被你算计了?”
楚枫道:“我也被你算计了一次。”
晋小姐道:“那我们算扯平么?”
楚枫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端庄善良的晋祠主人会如此加害一个酒楼掌柜,原来她身上还有一个冷面无情的神水宫主!”
晋小姐淡淡道:“人本来就很复杂,你看到的只是其中一面,隐藏那一面你往往看不到。”
楚枫道:“如此说来,慈公小姐隐藏真好。我只是奇怪,你既然身为晋祠主人,怎会又当上神水宫主?”
“这一层我没必要告诉你!”
“既然你身为神水宫主,手握神水,为何如此忌惮赵王府?”
“因为晋祠主人是晋祠主人,神水宫主是神水宫主,两者不应该有任何关系。”
“那你现在是晋祠主人还是神水宫主?”
“公子既将木令挂出,你说呢?”
楚枫笑了笑,倏一伸手,系在树梢的神水木令已捻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宫主,你可不可以放过凤姐儿?”
“你应该去问晋祠主人!”
楚枫手指一划,木令刀锋一样划向晋小姐,晋小姐没有动,木令顿在她咽喉不到半寸处。
楚枫问:“你为何不闪避?”
晋小姐道:“因为我知道不是你对手。”
“你还是不肯放过凤姐儿?”
“我说过你应该去问晋祠主人!”
楚枫手掌一弯,突然扣住晋小姐手腕,身影已经闪至她身后,箍住她纤腰,另一只手径探入她衣衫之内一阵摸索。“你……”晋小姐又惊又羞,想挣扎,但腰身被箍住,根本动弹不得,一时粉腮红透,咬着嘴唇,盯住楚枫,既恨且怒。
楚枫不管她,只管摸索一番,终于摸出一个箭筒,向晋小姐心口一指:“你答我一句,你肯不肯放过凤姐儿?”
晋小姐压住恨怒,冷冷道:“你始终要帮着她!”
“你答我一句!”楚枫眼珠紫红,箭筒突然布起一层真气,隐隐鼓荡。
晋小姐忽然闭起秀目,不言不语。
楚枫突然一收箭筒,夹住晋小姐飞掠而起,一直掠上悬瓮山最顶端,站在最边沿,然后将晋小姐面朝山下一放,左手执住她腰带,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肯不肯放过凤姐儿!”
下面漆黑一片,只有飕飕山风。晋小姐几乎整个身子悬在绝壁之外,只凭一段腰带系着,只要楚枫一松手,她马上粉身碎骨。
晋小姐没有半点惊慌,只淡淡道:“楚公子,你松手吧。”
“你……”
“楚公子不忍心么?”
楚枫又怒又恨。
“既然楚公子不忍松手,我来助你!”
晋小姐手指突然向后一划,“嘶”一声,纤纤指甲一下划断腰带,整个人向下面坠去。
楚枫大惊,脚尖一勾山壁边沿,身子猛然弯倒,手臂向下一勾,勾住晋小姐纤腰,脚尖再一用力,身形飞起,带着晋小姐返回山壁。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既是挥洒,却又惊险至极。
楚枫怒喝:“慈公小姐,你干什么!”
晋小姐娇笑一声,眼波流转,道:“楚公子不是要杀我么,我在助楚公子一臂之力。”
楚枫心口起伏,手臂突然往后一抛,将晋小姐抛开两丈,道:“你走吧!”然后独自坐在山壁,定定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留山湖。
晋小姐却慢慢走到楚枫身边,俯身坐下,出神望着。
“你为何不走?”
“你呢?你为何不走?”
“我想静一静。”
“我也是。”
两人没有再作声,好一会,楚枫忽道:“慈公小姐,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为盗取求雨碟文,夜探赵王府,结果被赵王爷重伤,幸好得你带我上悬瓮山顶,以先天导引救我一命。当时我们就是坐在这处,你还送我一枚紫红玉珠,后来在求雨的时候,我将它嵌在晋灵剑剑柄上,还拔出了晋灵剑,求雨得成。我们还救了童女,撮合童女和虎儿哥终成眷属。想起这些,恍如昨日。”
晋小姐道:“楚公子恩德,文嬴一直记在心上,从未忘记。”
楚枫道:“你知不知道,我一直苦苦阻止你加害凤姐儿,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因为加害一个无辜的人而悔恨一辈子,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你……是因为我?”
“慈公小姐……”
楚枫转头望向晋小姐,却整个呆住。原来晋小姐因为腰带断去一截,身上衣衫自然松散,那一抹雪白如玉的玲珑娇挺便若隐若现而出,似若含羞,说不出诱人。晋小姐见楚枫突然呆住,乃低头一看,霎时羞红满脸,娇嗔一声,转身急急将剩下半段腰带束紧了去。
楚枫急转开脸,只觉得两颊有如一阵阵火烧,心只是忐忑。晋小姐没有转回身子,他更不敢转身看去。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道:“慈公小姐,你……可不可以放过凤姐儿?”
“你始终认为她是无辜的。”
“慈公小姐,凤姐儿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晋小姐声音一冷:“就算她是无辜的,我都不会后悔!”说完拂袖而起,径下悬瓮山。
楚枫仍然坐在山上,望着留山湖,不知多久,忽见有人慢慢走近湖边,身影素淡如仙,是兰亭。楚枫心一跳,身形已如一道流光飘下。
兰亭立在湖边,静静望着湖面,湖风拂过,带起她两袂衣袖,飘飘若仙。“医子姑娘?”身后传来楚枫的声音。
“楚公子?”兰亭转身。
楚枫走至兰亭身边,只觉湖风清冷,急急将身上衣衫解下,披在兰亭身上,道:“医子姑娘,湖岸清冷,小心着凉。”
兰亭拉了拉衣衫,道:“多谢公子。”
楚枫问:“你为何不睡?”
兰亭问:“楚公子,你刚才是不是去见晋小姐?”
楚枫点点头。
“她始终不肯放过凤姐儿,是不是?”
楚枫又点点头。
兰亭没有再问,转身望着湖面,然后一滴泪珠悄然滑下,滴落湖面,几乎没有任何声响,但楚枫听得如此真切,仿似这滴泪珠就滴在他心上。
“医子姑娘……”
兰亭转过身,眼睛微红,道:“楚公子,自从娘亲过身,凤姐儿是唯一疼我之人,她是真心疼我,我每次到凤临阁,她都彻夜不眠,跟我说各种蜜话,跟我说凤临阁各种趣事,她每次说完总要问我一个问题,问我为何还未遇到心仪之人,为何还要孤身行医……虽然我每次都摇头不语,但她还是每次都问。我每次到凤临阁,都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那份温暖我无法抹去。如今凤临阁被封,凤姐儿要被处决,我枉称才女,却无能为力,我……”说着便轻轻抽泣起来。
楚枫扶着她香肩,道:“医子姑娘,我向你保证,凤姐儿不会有事!”
“楚公子,你想到办法?”兰亭望着楚枫。
楚枫轻轻拭去兰亭眼睛泪痕,笑道:“医子姑娘,我是恶人,自有恶人的法子,我们先去睡吧。”两人乃返回厢房。
第二天一早,楚枫便告诉公主和兰亭他想到的法子,很简单——劫法场!虽然凤姐儿曾叫楚枫不要劫法场,但楚枫并非迂腐之人,最后一刻还是先把人救出再说。
公主和兰亭自然不会反对,三人便商量劫法场后该将凤姐儿带到哪里……
另一边,留山湖畔,晋小姐身披朱罗霞衣,头顶珠冠,已回复晋祠主人之装束。她此刻依旧盘坐在茶盘前,煮着茶。她知道楚枫一定会去劫法场,但她无法阻止,因为唯一能阻止楚枫的神水箭筒,在昨晚已经被楚枫夺了去。
她同样感到无奈,自己苦心布局,还是无法为喜儿报仇,难道自己只能看着凤姐儿逍遥法外?
就在这时,一名红衣婢女飞步而至,是红霓。她急道:“小姐,我找到凤姐儿藏银之处了!”
晋小姐霍然站起:“红霓,当真找到?”
红霓道:“是!凤姐儿每月将凤临阁余银运到那处,再偷偷运至域外,一定没错!”
“好!红霓,你马上通知楚公子,我们去看个究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