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章梁上君子
楚枫返回之乎山庄,走过精舍,却见有一个人呆呆木木坐在水井边,是江复。
“江兄?”
江复茫然抬起头,大概因为楚枫背对月色之故,他并没有认出楚枫,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人影。
楚枫问:“江兄,你为何坐在这里?”
江复忽两行眼泪流出,道:“李兄,九大门派都不肯为震江堡主持公道,只赶我走,其他门派也怕着他,不敢出面,他们都枉称武林正道;那些州官衙差也是,他们只管打我,根本不听我诉冤……”
楚枫心中一叹,默然不语。
“江伯伯,我没用,我对不起你,你抚养我成人,我不能为你讨回公道,我愧对你养育之恩……”江复一边哭诉一边落泪。
原来江复虽说是江老堡主远房子侄,其实已经十分疏远。他自幼父母双亡,临死前将他托付给江老堡主抚养,江老堡主见他可怜,对他照顾有加,视同己出,因此江复自小对江老堡主感恩戴德。
楚枫默默听着,不禁想起自己爹娘,心下一伤。
江复喃喃道:“江伯伯放心,我已经将那东西藏起来,不会有人知道那东西藏在那里……”
楚枫好奇,问:“什么东西?”
江复道:“江伯伯,那凶手好残忍,我回来震江堡已经烧成灰烬,我连伯伯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楚枫没有问下去。
江复哭诉了一通,忽从怀中取出一支钿花,呆呆望着。这支钿花是用贝壳穿结而成,很有心思,显然出自女子之手。
楚枫觉得这支钿花十分眼熟,似在哪见过,却又想不起。
江复望着钿花,喃喃道:“伯伯,我……我想娶她,我怕……不敢说……”
楚枫问:“你想娶谁?”
“我想娶她,她……很好,我……我不敢说……”一阵冷风吹过,江复身子抖了一下。
楚枫道:“江兄,你还是回房吧,夜深天冷。”
江复还是呆呆望着钿花,呢喃自语。
楚枫叹了口气,解下外衣,披在他身上,然后返回厢房。
厢房中,公主已然睡去,兰亭则端坐在书案前,借着烛光一页一页看着书,全神贯注,连楚枫走入厢房也未曾察觉。
楚枫蹑手蹑脚至兰亭身后,手指一弹,烛火倏的灭掉。兰亭一怔,乃用火折重新点燃烛火,继续翻页看书,楚枫手指又一弹,烛火倏又灭掉,兰亭又重新点燃烛火,正要翻书,烛火倏又一灭。
兰亭有所察觉,没有回头,只微微嗔了一句:“楚公子!”
楚枫连忙自动自觉点燃烛火,笑道:“医子姑娘聪明,一想便知道是我。”
兰亭道:“除了你,还会有谁?”
楚枫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是个梁上君子偷走进来!”
兰亭笑道:“你自己便是梁上君子。”
楚枫忙道:“我不是君子,我顶多只算梁上小人!”
兰亭不再理他,继续一页一页看着书。
楚枫道:“医子姑娘这样算是一目十行么?”
兰亭不搭理他。
楚枫又道:“医子姑娘莫非是使用传说中的‘囫囵吞枣’读书大法?”
兰亭还是不搭理他。
楚枫又道:“小时候娘亲要我读诸子经文,我也是这样一页一页翻书,翻完便告诉娘亲‘我读完啦’,便可以玩耍去。原来医子姑娘也会偷师,偷学了我的‘囫囵吞枣’大法?”
兰亭还是不搭理他。
“不过医子姑娘乃才女,过目不忘,我不能比,不能比……”
楚枫磨破了嘴皮,费尽了唇舌,兰亭只一页一页翻着书,不搭理他。楚枫唯有闷闷坐下,兰亭却睨了他一眼,抿抿嘴,问:“你身上的外衣怎不见了?”
楚枫见兰亭搭理自己,高兴了,道:“刚才‘乍起’一阵风,吹走了去!”
兰亭道:“如此说来,这‘乍起’的一阵风却不简单?”
楚枫道:“不简单。医子未闻,‘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
兰亭笑言:“我还道是‘风乍起,吹走一袭青衣’?”
楚枫笑道:“我那阵风自有出处,医子姑娘这阵风却是杜撰。”
兰亭道:“你是五十步笑百步。”因觉口干,便翻起茶杯,楚枫连忙端起茶壶,为兰亭斟上一杯茶,然后学着李桐的语气,道:“娘子,请用茶。”
兰亭抿嘴一笑,亦学着喜儿的口吻,道:“相公先请。”
“娘子先请。”
“相公先请。”
两人“哧”的笑了出来,楚枫笑道:“我真佩服李桐,甘于在这处隐居。”
兰亭道:“此谓‘人各有志,出处异趣’。”
楚枫问:“何谓‘人各有志,出处异趣’?”
兰亭答:“有人追名逐利,有人淡泊明志;有人攀权附贵,有宁静致远;有人只求吃喝玩乐,有人只求明理修身;有人欲强霸天下,有人欲平凡度日。人物种种,各有志趣,不可强加于人,亦不可强夺其志。”
楚枫道:“就等于医子姑娘博学多才,却只一心悬壶济世,行医天下?”
兰亭道:“你不也是一心想仗剑江湖,逍遥天下?”
两人相视一笑,楚枫问:“医子姑娘,你在看什么书?”
兰亭道:“我在看《千金要方》,我记得书中有记载关于神志不定的诊治。”
楚枫道:“原来你还是想帮江复回复心脉。可有发现?”
兰亭道:“书中的确记载有一种针法,曰‘鬼门针法’,据说可以针刺鬼穴,修复心脉。可惜书中并没有记录如何施针,只说这门针法早已失传。”
楚枫微微叹息,忽一拍手,道:“对了,江复常说‘绿蚁酒,绿蚁酒’的,不如我们捉些绿蚁酿成酒给他喝,或许能让他回复神志。”
兰亭惊讶的望着楚枫,后面纱帐内亦同时传出“噗哧”一下娇笑,原来公主只是装睡,并未睡去。
楚枫莫名其妙,问:“怎么了?用绿蚁酿酒不好么?”
兰亭抿着嘴,忍住没有笑出来。
楚枫便回身,揭开纱帐,只见公主躺在床上,****半掩,娇美无比,一时顿了半刻,乃问:“公主,你告诉我,我说错了什么?”
公主含笑不语。
楚枫道:“公主不说,我可要出‘绝招’了!”说着一手掀开棉被。骇得公主急已手遮掩,道:“我说就是。”
楚枫见公主只披着一件薄纱,曲妙娇躯一览无余,乃道:“迟了,现在就算说我也要出‘绝招’。”边说着伸手探入公主娇躯,在她膈肢腋窝乱扰一通,公主触痒不禁,娇喘道:“我说,你且住手。”
楚枫方住了手,道:“快说!”
公主却趁机拉回棉被,道:“你问兰姐姐。”
“哎呀,你敢耍赖!”
楚枫又要掀开棉被,公主死死抓住,楚枫不敢用强,唯有放下纱帐,转身问:“医子姑娘,我究竟说错了什么?”
兰亭问:“你知道何谓‘绿蚁’?”
楚枫道:“不就是绿色的蚂蚁么?”
话一出口,纱帐内又传出公主“哧”一声娇笑。楚枫越发莫名其妙,兰亭含笑问:“你听过有绿色的蚂蚁?”
楚枫挠头道:“既然江复这样说,应该有吧?”
兰亭笑道:“李清照词云‘薄衣初试,绿蚁新尝,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你觉得‘绿蚁新尝’,尝的是绿色的蚂蚁?”
“这……”楚枫有点耳热,问,“医子姑娘,你且说何谓‘绿蚁’?”
兰亭道:“新酿之酒尚未滤清时会浮起酒沫,色微绿,细如蚁,谓之‘绿蚁’。”
楚枫“啊”一声,道,“原来指新酿的酒。我是望文生义了!”又道:“不过嘛,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真有绿色的蚂蚁。”
兰亭笑道:“白乐天诗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想楚公子一定认为白乐天在问朋友,要不要饮一杯绿色蚂蚁酿的酒?”
楚枫讪讪一笑,道:“古人之事……谁说得清,或许……是呢。”
兰亭知道他要面子,乃抿嘴不语。
楚枫忽觉得兰亭念的这首诗很熟,在那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兰亭见他一时出神,问:“怎么了?”
楚枫回过神,笑了笑,乃伸手入袖,道:“医子姑娘,你看!”竟取出两片厚厚的金叶。
兰亭很惊讶,旋即明白,道:“你从茅寮处偷来的?”
楚枫摆手道:“是取,不是偷。”
“不问自取,即为偷也。”
“我是当着喜儿、李桐的面取的,他们并没有反对,不算偷。”
兰亭心里好笑:以楚枫身手,就算搬光整堆金银,喜儿、李桐也不会察觉,如何反对?笑道:“你果真是名副其实的梁上君子。”
楚枫道:“那里一屋金银,我只取了两片金叶,已经相当客气。”边说着边打开药箱,将两片金叶收入箱底。原来他见近日兰亭一路行医入不敷出,眼看银子将尽,乃顺手牵羊偷了两片金叶帮补帮补。
兰亭当然明白他心意,莞尔一笑,低头继续翻看着书。一丝微寒透入,兰亭娇躯微微颤了一下,楚枫忙伸手要解下衣衫,才发觉自己只剩一件内衣,忙道:“医子姑娘,夜深清寒,快睡去吧。”兰亭不答。楚枫一手合上书,强扶起兰亭至床边,道:“娘子,请上床就寝。”
兰亭玉颊一红,微微白了楚枫一眼,乃掀帐而卧,楚枫轻手为兰亭盖上棉被,兰亭问:“你……”
楚枫一笑,道:“我?当然是继续当你的梁上君子!”说完放下纱帐,身子倏地飞起,卧在屋顶横梁处,却侧着身子,左手支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透过薄薄纱帐欣赏着里面佳人睡姿,然后嘴角露出一抹很“诡异”的笑容,似乎在陷入了遐想之中,然后不知不觉恬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