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依被自己的衣服勒到,轻咳出声,狼狈挣扎中,听见身后的哈姆雷特冲她怒吼:“你说谁是假洋鬼子!”
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苏依还是懂的,此时此刻,无论是智斗还是武斗,她都明显处于下风,所以,她再次明智的选择沉默。
哈姆雷特从椅子上跳下来,怒视着苏依,一张铺着粉的脸涨得通红,像个白里透红的萝卜一样,很是滑稽,苏依看着他,竟突然生出一股想笑的冲动来,只是念在形势对自己不利,又给生生忍了回去。
“发生什么事了?”展廷看着愤怒异常的哈姆雷特,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的苏依,走过来问道。
哈姆雷特没有理他,仍旧怒不可歇的抓着苏依,不依不饶。
“周纪垣,你在做什么?”又一个声音传来,不同的是,这次是个女孩儿,声音柔和婉转,像一股清泉缓缓流过,叫苏依不禁愣住,朝声音的主人望去,果然是她,那个扮演奥菲利亚的女孩儿。
“你别管,这是我和她的事!”周纪垣不耐烦的朝渐行渐近的女生吼道。
“你又惹是生非,小心我回家告诉周伯伯!”女生缓步走来,食指触到周纪垣的额头,不无戏谑。
“简月,你别得寸进尺啊,不就是比我大一岁吗?别老装的跟我姐似的!”周纪垣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
苏依看他分心,偷偷往外抽了抽自己的手,却被周纪垣警惕的又攥紧了一些。
苏依禁不住懊恼,这可如何是好,哈姆雷特不依不饶,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她可不想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最后闹得人尽皆知。
展廷突然来到苏依身边,不由分说的用力掰着周纪垣的手,周纪垣见有人挑衅他的权威,立刻像个圣斗士般士气大涨,紧抿着唇,力道又加重几分。
苏依只觉得手腕被他捏的生疼,骨头要碎了一般,直恨不得立刻给他两巴掌,只是这周围几乎全是他的同学好友,碍于他人多势众,苏依默念好汉不吃眼前亏,打落牙齿和血吞,一并忍了,只盼望着展廷可以赢过他。
展廷毕竟是自小干惯了体力活的少年,对付起周纪垣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娇生惯养的温室小孩来绰绰有余,不一会儿,周纪垣便承受不住展廷的力道张开手来,苏依甩甩酸痛的手腕,白了周纪垣一眼,站到了展廷身后。
尽管不甘,但周纪垣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输了,狡辩不得,可心里又着实不服,瞪着展廷那双赢了他的的手,发现什么似的,冷哼一声,眼中的嫌弃和鄙夷展露无遗。
展廷的手不似周纪垣那么白皙修长,他的手由于长年触碰药炉,指甲熏得泛黄,又由于平日里活计较多,常常跟着姥姥姥爷拾荒,积年累月,便滞留下了不易除去的黑色污垢,来这里之前展廷已经仔细修整过,但指甲上的污渍却是他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彻底清除的。
展廷注意到了周纪垣的目光,知道他在鄙夷什么,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退了几步,偷偷把手掩到了身后。
周纪垣捉到了展廷的弱点,不甘示弱的斗气又被激发出来,像个胜利者似的俯瞰着展廷。
苏依气愤异常,想出言反驳,还未张口,便看见简月走了过来,拽起周纪垣的手,笑道:“再不回家小心吃周伯伯的板子。”语毕,也不管周纪垣愿不愿意,便强迫性的把他往人群外拽去。
周纪垣挣扎之际,一不留神碰掉了简月头上固定假发的蝴蝶发卡,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展廷脚下。
展廷弯腰捡了起来,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声,意识到什么似的,把发卡塞到了苏依手里,转身便走。
苏依会意,追过去把它还给简月,然后,一路快跑着朝展廷追去。
两个人搭公交回家,展廷坐在苏依旁边,用力绞着手指,不发一言。
苏依也不打扰,她知道展廷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他在苦恼什么,展廷的自尊心强到常人无法理解的地步,他那么努力,无非就是不被人看低,可今天,却又不得不面对另一个现实,他用尽全力才得到的东西,是那些出身优渥的人轻而易举便抛弃的,他们不需要比试,只要站在一起,便高下立见,他不服,却无奈。
展廷以八小年级第一的身份考进了F中,F中虽说也是重点高中,但和一中初中部比起来,还是要差上许多的,人们常说,进了一中初中部,就表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一中,而进了一中则表示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已经有一半握在了你的手中。
以展廷的成绩,是完全可以进入一中初中部的,这也是八小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过了一中分数线的人,就在所有老师为展廷的优秀啧啧称赞时,展廷却做了一个让人咋舌的决定,他没有报一中初中部,而是选择去F中,几乎一夜之间,所有称赞过展廷的老师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无不感叹:孺子不可教,烂泥扶不上墙,有好出路不选,偏偏自毁前程。
苏依自然知道展廷心中另有打算,这些天,展廷姥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F中的收费比之一中初中部是要便宜很多的。她理解展廷,也相信以展廷的实力,即便去了F中也是可以大展拳脚,最后一鸣惊人的。
苏依悄悄把自己的奋斗目标由一中改为了F中,她做所有事情似乎都没有明确的目的,却有一条清晰的主线,那就是展廷,展廷在哪儿,她便会出现在哪儿。
就在展廷去F中上学,苏依奋战在去F中路上的时候,苏家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苏依的弟弟——苏瀚,苏依在乡下的爷爷奶奶身体日益不济,加上孙子顽劣,不堪重负,便把苏瀚也送到了城里他父母这里,苏瀚的到来,让苏依本就岌岌可危的地位几乎摇摇欲坠,向来不讨喜的她,完全成了透明人,被光明正大的忽视了。
苏瀚来的当天,苏依被迫从住了六年的卧室搬到了客厅沙发,没有人顾及苏依是否面临升学考试,也没有人在意她是否需要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父母的注意力全都到了苏瀚身上,苏瀚只来了几天而已,便把苏依六年都未曾尝试过的东西全部尝了个遍,苏瀚与苏依在苏家的地位,无异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苏依每天除了固定的家务要做完之外,又多了一项新任务,清洗苏瀚因为淘气无时无刻不脏兮兮的衣服,每每苏依放学回家,堆积如山的衣服里大部分都是苏瀚的。
苏瀚对于许久没见面的姐姐,并未表现出多少思念也没有手下留情,反之,折磨苏依几乎成了苏瀚每日的必修课,是他最大乐趣所在。苏依有口难言,只得忍气吞声,脸色却日渐憔悴下去。
展廷每到周末还是会约苏依去郊外走一圈,两人一周不见,再见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倾诉。
展廷白了,也高了,清秀许多,而苏依却像个面黄肌瘦的萝卜头一样,偶尔还会带上黑眼圈。
“学习不要太拼命,以你的成绩考上一中初中部绰绰有余。”展廷总是这样劝慰。
“我不想去一中,我想去F中。”苏依无比认真。
“就算考上一中我爸妈也不会让我去的,一中收费太贵了,他们肯定会说:‘在哪儿学习不一样,关键在人,不是环境。”苏依怕展廷多想,又补充道。
“F中也不错。”展廷躺倒在草地上,又问道:“你爸妈对你还那么糟糕?”
苏依想到这些日子里苏瀚到来后自己的境遇,不禁叹口气:“比以前还糟,苏瀚来了。”
展廷曾经听苏依说过她在乡下还有个弟弟,只是他从没见过,便也渐渐忘了。
“他欺负你?”展廷问苏依。
“我爸妈本来就重男轻女,苏瀚又淘气,感觉这几天我老了十岁。”苏依无奈的说。
展廷见苏依愁眉不展,仿佛真的老了十岁的样子,不禁轻笑出声:“需要我帮忙吗?”
苏依听到这话鼻子一酸,儿时的种种又浮现在眼前,她从小受了委屈便不敢告诉父母,因为心里清楚,告诉他们也于事无补,只会给自己添堵,可展廷不一样,他总会挺身而出,为自己逞强出头,即便被揍得鼻青脸肿也从不退缩。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归来,自从展廷去了F中后,他们之间生疏许多,苏依本以为儿时的亲密无间早已远去,纵然想挽留,却也无可奈何。可是展廷今天的话却让她觉得格外亲切和安心,她很感动,也很知足,可最后却还是苦笑一声:“展廷,现在谁都帮不了我,因为对方是苏瀚啊。”
对方是苏瀚,那是她一母同胞的血肉至亲,苏瀚再怎么放肆张狂苏依都是说不得也打不得的,除了继续忍下去,她没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