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依不是个很快便能适应环境的人,她来到一班,一周之后才可以准确无误的叫出前后左右同学的名字,加上沉默寡言,不善交际,就算是同桌与她,除了偶尔必要的客套之外,也是再找不出多余的话来交流。女生们感兴趣的八卦和帅哥,苏依一概不知,一概不晓。这样一个人,说她无趣,真真没有半分掺假。
苏依虽然无趣,但并不无聊,最起码她不觉得无聊。第一周几乎没什么课,苏依便如饥似渴的看起课外书来,上到红楼三国,水浒西游,下到神雕侠侣,语文读本,苏依来者不拒,孜孜不倦。于是,整天低着头啃书的苏依,又被冠以了书呆子的名号。
但是在这个班里,周纪垣与苏依恰恰相反,混的风生水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周纪垣高高的个子,再加上姣好的容貌,开朗的性格,以及足以睥睨很多人的傲人成绩,真是想让人忽视都难,仅仅一周,与苏依的无人知无人晓不同,周纪垣的桌斗里已经有不明书信悄悄投递了。
后面一排男生,几乎全是周纪垣的死党。其实这也不奇怪,除了苏依和其他几个少数同学来自外校之外,一班大多数人都是原来一中初中部毕业,与周纪垣这等人物熟识毫不为奇。
苏依还认出了其中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就是当年运动会上抱住周纪垣救了自己一命的男孩儿——陶泽宇。
一班几乎是以周纪垣马首是瞻的,而苏依恰恰将这个马首得罪个透。
一周后班上重新排桌,很多已经熟识的人都手拉手悄悄站到一起,希望一会儿可以分到一桌。
苏依没有特别熟识,也没有特别想坐一桌的人,她随遇而安,静静站在一侧,等同学们挑好后,再走向空出的位置。
她的想法是好的,可现实是残酷的,她估摸着所有人都名花有主后,走过去才发现,她们给她留的竟是最偏僻最不讨喜,而且还是最靠近后面的位置。
苏依心想,这样倒也无妨,反正前后位置日后还会再调。只是辅一站定,便闻到一股不好的味道,不禁侧目,站在她身边体型微胖的女孩儿,脸色微红,一言不发的低着头。
苏依瞬间明白这里为什么会空出来了。
她认识这个女孩儿,隔壁宿舍的李晓媛,是个平时话不多,安静沉稳的女生,之所以引起苏依的注意还是同桌偶尔一句无心的话:“李晓媛身上有股怪味儿。”那时苏依才知道,同桌指的是李晓媛身上与生俱来的狐臭。
那古怪味儿确实刺鼻,但苏依自认还没到达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想到李晓媛就因为这个被孤立,苏依心里无限愤慨。她也有很多年被孤立的经历,潜意识里非常排斥这种行为。更何况这样的事情也并非李晓媛可以控制的,天生的味道不是仅凭人力便可更改的。
苏依第一时间向李晓媛表示了友好,李晓媛有些受宠若惊。
苏依不禁苦笑,李晓媛的境遇不好,自己的境遇与她相比,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她们俩,倒是可以结成难兄难弟,彼此照拂。
周纪垣对于苏依的厌恶和鄙视几乎是显而易见,众所周知的。苏依虽然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周纪垣却非搅得她不得安宁,长此以来,苏依也是不堪其扰。
周纪垣的位置距离苏依并不远,折磨起苏依来便也得心应手。
开学伊始,最大的事情恐怕就是定制校服了。
如此多的人将身材尺码,大小型号填好后上交,难免一时疏忽,出现差错。这份差错指不定是谁的,然而身为班长的周纪垣却把这笔账记在了苏依身上。
苏依记的当初填写号码时她是谨慎再三才按照身高写的165,可到了最后,发到自己面前的两套校服有大有小,偏就没有那套合身的,显然,周纪垣是有意让苏依为别人的疏忽承担后果。
如此****的挑衅,苏依也只是一笑置之,不做争辩,坦然的拿过周纪垣递过来的校服,安静的收好,不置一词。这样波澜不惊的处事方法倒让周纪垣的死党陶泽宇有些过意不去,出现这种失误,他和周纪垣难辞其咎,当周纪垣提议把这尺码不对的校服给苏依时,他还有些犹豫,怕苏依一个不情愿再闹到班主任那儿,谁料,这苏依居然是个甘吃哑巴亏的主,如此一来,反而让已经做好狡辩一番准备的他英雄无用武之地,渐渐生出一股愧疚之心来。
周纪垣洋洋得意的从苏依身边走过,仍不忘奚落一番的冲陶泽宇说:“我说的没错吧,以后这种事有人包圆了。”离开之际,又以一副胜利者的样子瞥了苏依一眼,好像他在苏依这里终于扳回了一局似的。
李晓媛探过头来小声询问:“他和你有过节?”
苏依摇摇头,过节?所谓过节,那是两个人的事情,而自己从没想过陪周纪垣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她顶多算个看客,看着周纪垣在自己这里嚣张跋扈,目空一切,出口伤人。既然是看客,看的就是别人的事,周纪垣于她,像个孤单的小丑,在自以为是两个人的舞台上一个人表演,并乐此不疲。
像这种类似事件还有很多,譬如,周纪垣总是有意无意的对苏依的外貌穿着一通嘲讽,苏依就坐在他附近,周纪垣对她的诋毁自是听得一清二楚,她从不反抗,任尔东南西北风,自顾埋头看书中。
再比如,每逢苏依值日,身为班长的周纪垣就会格外尽职,包租头一样,支使苏干这干那,倒垃圾这种事由于又脏又累,一直实行轮换制,可到了苏依这里,就完全变成她的私房活了,每次苏依都不多言,闷声提起垃圾桶便朝楼下走去。
她不反抗,无外乎觉得没有意义,周纪垣的种种行为在苏依看来,幼稚到发笑,跟他一般见识,她有种自贬身价的感觉。
然而苏依的沉默并没有换来周纪垣的手下留情,他甚至和苏依后面的男生互换位置,打算长期盘踞在她这块后方基地,以求作案方便。
周纪垣的轮番轰炸就连他的那群死党都看不下去了,纷纷跑来劝解:“差不多就行了,人家挖你祖坟了还是撬你媳妇了,你还不依不饶了。”
“就是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看人一小姑娘也挺可怜的。”
如果劝解有用的话那这个人就不是周纪垣了,苏依如是想。
果然,周纪垣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各种整蛊方法层出不穷,骂人不带脏字的本领也渐渐登峰造极。
苏依依旧沉默,任周纪垣吹胡子瞪眼,凶神恶煞,她一律只当别人的事情看待,仿佛入定的禅师一般,与世隔绝。
学校虽然明文规定在校学生必须穿校服,但正值青春期的他们又怎能容忍绚烂的青春被黑白的校服掩盖,于是阳奉阴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除了周一的升旗仪式不敢不穿之外,其他时间,都是黑白校服随便一套,过了领导巡视便脱下,花花绿绿的衣服五颜六色,反倒衬得苏依这个终日穿着校服的人成了异类,因为就连李晓媛都是不常穿着校服的。
“唉,怎么会有人整天把抹布套在身上呢?”周纪垣在后面捏着嗓子阴阳怪调。
苏依知道这是他的新一轮挑衅,大家对于校服的厌恶程度可见一斑,特别是随着天气转凉,为了使课桌摸起来不那么冰凉,很多人都喜欢拿校服当桌垫铺在桌子上。
苏依此刻正为一道数学题费神,丝毫不打算理会周纪垣的嘲讽。
周纪垣并不觉得无趣,反倒更有斗志:“唉,真是什么人什么命,丐帮帮主配黑白无常,嘿,真是绝配!”似乎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不对,丐帮帮主说不定也是这副打扮,那就更配了,黑白双煞!”
“什么黑白双煞?”突然扑过来的陶泽宇饶有兴趣的问。
周纪垣不耐的指指苏依:“喏,这不是嘛”
陶泽宇顺着周纪垣的手指望过去,看见了一脸淡定的苏依,和慌忙脱着校服的李晓媛。
说来巧了,偏偏今天李晓媛也穿着校服。
陶泽宇见李晓媛如此,嘴角一抹冷笑。又恰好被李晓媛尽收眼底,李晓媛的脸瞬间红了,稍稍埋怨的看了苏依一眼,大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意。
“这都多久了,你周大爷的气还没消呢?”陶泽宇说道。
“消不了!我从小到大就没吃过憋!”周纪垣依旧愤愤。
“你家老爷子追着你满院子抽的时候我都没见你生这么大气,你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去去去,性质能一样吗?我家老爷子那是望子成龙,这叫什么,这叫耻辱!”周纪垣挥手驱赶着陶泽宇。
苏依听到这话不禁冷笑,何时自己竟让周少爷觉得耻辱了?一直以来不都是他给自己难堪吗?
“听说这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怎么样?有没有信心进年级前三?”陶泽宇迅速转移话题。
“废话,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以前的校友,谁不知道我周纪垣的大名啊,年级前三从没掉下来过。”周纪垣一脸势在必得的表情,陶泽宇也不争辩,意味深长的叹一声,施施然走远。
世事并不总如意,譬如信心满满的周纪垣,成绩公布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非但没进年纪前三,甚至连前五都不是,而那个一直让他恨得牙痒的苏依,居然不偏不倚的排在第五的位置,周纪垣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似的,苏依的名字也好似有了灵气一般,正对着他一阵嗤笑,笑他的自大,笑他的不自量力。
反倒是陶泽宇看到结果后并不意外,他早就在班主任那儿打听过,知道周纪垣这次发挥失常,当然也可能是正常发挥,高中毕竟不同于初中,高手如云,心高气傲的周纪垣被比下去也属正常,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此刻的陶泽宇只是万分担心苏依的境遇,心眼极小,心气又极高,睚眦必报的周纪垣,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她的,尽管这件事,苏依很无辜。
如陶泽宇所料,周纪垣接下来的日子里对苏依的挑衅极尽无耻,可谓无所不用其极,饶是苏依淡定如斯,很多次,也被气得面红耳赤。
周一是铁定的升旗仪式,无论走读生还是住校生,都要准时穿好校服,来到操场。
苏依起的很早,洗漱完毕后拿了本书便朝操场跑去,半路上突感不适,女生的直觉让她知道肯定是例假来了。自从上了高中后,苏依的月经便没有准过,这不是什么大事,她便也没在意。
只是现在这种突发情况,为今之计就是先跑回宿舍换裤子,想到这儿,苏依又匆忙的折了回去。一来一往,耽误了大部分时间,迟到在所难免。
偏偏执勤班长是周纪垣,仿佛故意逮她似的,周纪垣早就站在操场门口恭候大驾。
苏依自知躲不过去,也不申辩,等着周纪垣发飙。
周纪垣拿出随身带的出勤表,在苏依那一格画了个大大的迟到。
苏依只觉得这个人真是无聊之极,每天挖空心思就只为折磨自己,难怪他成绩退步的如此神速,这也真是报应不爽了。念及此,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来。
“你笑什么?”
苏依没想到一个情不自禁的笑,居然也能引起周纪垣如此巨大的怒气来,她一脸无奈的看着他,一副要打要骂随你便的表情。
周纪垣脸上的盛怒在看清苏依身后的来人后渐渐消失,一抹坏笑漾在唇角,指了指苏依身后那个乒乓球台子,故作严肃:“迟到就得站在那边去,不能回本班队伍。”
苏依一声不吭的转身朝周纪垣指的方向走去,然后才明白,周纪垣这样的安排是所为何故了。
展廷和简月站在那里,作为今天的升旗手,展廷和简月正在做升旗前的准备活动。
他们似乎正在热络的聊着什么,展廷不时报以爽朗的笑声,简月依旧迷人,玉骨冰肌,巧笑嫣然。
展廷背对着苏依,并没有注意到她,但苏依不确定简月是否也没看见她,或许只是假作糊涂而已。
简月扬起手,轻轻拿掉展廷头上不经意落下的槐树叶子,那样熟稔又暧昧的动作,让苏依的心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
她们住的地方也有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六月槐花飘香,展廷最喜欢爬上最粗的枝桠,折下最盛的槐花,笑着扔给她。
而他自己,喜欢将槐花一把捋下,塞得满嘴都是,呵呵冲她笑着。
升旗仪式开始了,展廷和简月双双走远,苏依望着他们的背影,眼里满是苦涩,所谓珠联璧合,郎才女貌,恐怕就是这个样子了。她从不觉得展廷哪里不如人,相反,她觉得展廷处处都是好的,不可亵渎,甚至有时,是她可遇而不可求的,她心底的自卑再次泛滥,直至成灾。
隔着重重人海,终于什么也看不见,心里的彷徨和遗憾,不甘和质疑也一起化成云烟,看不见摸不着,却哽在了心口,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