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苏依所料,周少爷陪她踏进教室的那一刻,无数眼光射过来,恨不得把他们看出成百上千个窟窿来。
“啊,恭喜恭喜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周少果然名不虚传!”
“嘿,你懂什么,这叫郎情妾意!”
“去,明明是青梅竹马!人家可是发小。”
苏依红着脸,匆匆而过,恨不得直接钻到地底下去,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
周纪垣双手抱拳,一一微笑示意,哥们儿这话说得好,哎,这个词儿用得好,哈哈,真是痛快痛快啊!兄弟们继续,兄弟们继续啊!
讲外国文学的老师是个头发花白,带一副花镜,喜欢较真的花甲老人,也就是俗称的学究,还是个纯粹的基督教徒,常常讲到动情之处,老泪横流。
老人家讲托尔斯泰,情真意切,为玛丝洛娃的悲惨哀叹,为聂赫留朵夫的复活深思。
苏依听得认真,工整的做着笔记。她从不懈怠任何一节课,她心疼昂贵的学费,也觊觎来年的奖学金。
旁边的周纪垣则意兴阑珊,昏昏欲睡,直念叨:“这老教授说话,太像唱催眠曲的那男的了。”
打个长长的哈欠,唱道:“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一头栽在桌子上,就此长眠。
苏依环视了教室一圈,呵呵,还真是浮尸遍野,和周公约会之人足足占了半壁江山。
终于下课,苏依杵了杵还在流口水的周纪垣:“该回去了。”
周纪垣揉揉惺忪的睡眼:“讲完了?都讲了些什么?”
“讲些什么和你有关系吗?”苏依催促他赶紧出去。
“当然,我总不能白听一节课吧。”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睡觉的是鬼吗?”
“我对那老教授没有免疫力,一听就犯困,我喜欢听你讲,反正,文学,不都是讲故事嘛。”
苏依真想一本书拍在周纪垣的小平头上,它不仅侮辱她的授业恩师,还侮辱她的专业!间接性的侮辱了她未来的职业!
“就是说,穷家女被有钱少爷诱骗,失身生子,沦落风尘。富家子该吃吃,该玩玩儿,早把她忘了。多年后,法庭再遇,富家子良心发现,拯救穷家女。意为复活之路。最后,穷家女拒绝富家子求婚,和流放革命者西蒙松游走天涯。”
周纪垣若有所思:“原来,不是个完满的故事。”
“怎么不完满?难道只有和良心发现的富家子在一起才是大团圆吗?若是我,也不会选择他。”
“为什么?”
苏依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你还记得高中时排话剧,苔丝被捕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周纪垣摇头。
苏依浅笑,轻轻开口:“我得到的幸福已经太多了,我很满足,而且我再也不会活到你嫌弃我的那一天了。”
在一个人最爱你的时候,在你最落魄的时候,他可以包容你的落魄,承受你的不堪。可是长相厮守固然好,相濡以沫也不错,但细水长流的生活迟早有一天,会让他厌烦,你最不堪的过往也会变成利刃,由最深爱的人,毫不留情的刺向结痂的伤口,血肉模糊。
与其那样,何不选择离开,相爱,不如怀念。
周纪垣硬拽着苏依去超市选盘子,苏依拗不过他,只好同去。
周纪垣左手拿着素色盘右手拿着米色盘问苏依:“这两个,哪个好看?”
苏依摇头,举了举自己手里的塑料盘:“这个好,不易碎。”
周纪垣哼一声:“那个一高温全是聚乙烯,你想自杀吗?”
苏依摩挲着周纪垣手里的瓷盘,不紧不慢的答道:“你想杀它吗?”
周纪垣彻底无语,和这人,完全没法沟通!
又拿过一款底部雕花,画的栩栩如生的盘子:“这个呢?这个好,有花有鸟。”
苏依看了一眼:“这不是鸭子吗?”
周纪垣终于忍无可忍:“你哪只眼睛看见鸭子了?啊?这是比翼鸟,比翼鸟好吧!”
苏依“奥”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比翼鸟何时突破了生理极限,居然从天上转战到了水里。”
周纪垣仔细端摩端摩,不服气的回道:“那也不是鸭子,是鸳鸯,鸳鸯好吧,就买它了?”
“好,我们用它装烤鸭。”
周纪垣无语问苍天:“都说了,这不是鸭子!”
两个人买好盘子,又逛了一圈菜市场。
周纪垣是个生活白痴,经不起忽悠,也不会还价,小贩们瞅准这种冤大头,可劲儿的吆喝忽悠。
周纪垣茫然四顾,瞅什么都好,看什么都新鲜:“哎,苏依,那佛手不错,莴笋也行,雪里红,雪里红!蒜薹呢,不要吗?其实洋葱也挺好,和蕨根粉扮凉菜挺不错。”
苏依回头:“是你做饭还是我做?”
周纪垣摊手:“你。”
苏依拿过一捆芹菜,又挑了几个土豆,几个青椒,打道回府。
周纪垣看了看:“这么简单?而且,而且我不吃芹菜的啊!”
苏依巧笑倩兮:“我喜欢。”
周纪垣恨得牙痒,奈何,他除了会吃之外再无其他技能,想填饱肚子,必须得听从指挥,他不吃芹菜,但他吃肉,芹菜炒肉,芹菜炒肉,苏依你不放肉我就去死!
周纪垣帮苏依提着菜,两人慢悠悠朝家走。
现在是正午,家家户户饭菜飘香,周纪垣心猿意马,只觉得现在他和苏依,像极了普通夫妻,买菜,做饭,散步。生活单调又乏味,却不觉得腻味,所有的平淡,所有的无聊,都因为另一个人的承担,而与众不同。
苏依一直兼着多份工作,其中一份是酒吧服务生,那样的地方,鱼龙混杂,不安全因素奇多,周纪垣早就劝苏依辞了,但那是苏依薪水最高的工作,说辞就辞,她实在是心疼。
周纪垣知道苏依自尊心极强,自己若贸贸然给她钱,只会适得其反。
又担心她会出事,只得平日里多留心着。
苏依性格沉稳,人又本分,从不惹是生非,长久以来,倒也相安无事。
周纪垣渐渐放心,逐渐改了但逢苏依夜班,一定陪同的习惯,马上期末,他得临阵磨枪,赶紧熟悉熟悉法理学、宪法以及各种法律法规,若是考试挂了科,周局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所以,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整天伴在佳人左右的周纪垣,出现在了自习室。
他天资聪颖,加上心无旁骛,24小时开机的手机也关了,复习起来倒也游刃有余,事半功倍。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自习室只剩下周纪垣一人时,他才抚了抚酸麻的脖子,开机看时间,意外的收到十几个未接来电,定睛一看,都是一个固定电话打来的。
周纪垣心里咯噔一下,经常用固定电话给他打电话的人,除了苏依,不会有别人了。
他急忙拨了过去,很久,对方才应答。
是前台接的,声音绵软甜腻,不是苏依。
周纪垣吼道:“苏依怎么了?”
对方愣了片刻,终于想起了苏依是何人似的,漫不经心回道:“她刚刚把酒洒在客人身上,现在被经理扣下了。”
周纪垣心里凉了半截,挂断电话,立刻朝苏依工作的酒吧奔去。
这个点,酒吧人声鼎沸,喝得东倒西歪的人们还在推杯换盏,刺鼻的酒精味儿迎面扑来,周纪垣厌恶的皱着眉头,快速的穿梭在人群里,寻找着苏依。
当那个小小喏喏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周纪垣立刻扑了过去。
一把拽住苏依,检查她有没有受伤,在看见苏依青肿的胳膊后,终于爆发,冲着围困苏依的人群吼道:“谁他妈干的?!”
苏依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拽住周纪垣的衣角,带着浓浓鼻音制止:“是我不小心。”
酒吧经理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就是苏依的朋友吧,苏依在我们这里打碎了两瓶十二年的芝华士,这个,赔偿问题……。”
周纪垣不待对方说完,冷笑一声:“不就是要钱吗?”
随手把钱包往桌上一扔:“钱在这里,需要多少拿多少,钱本少爷这儿多得是,但媳妇只有一个,是谁伤了我媳妇?站出来!”
生意人大抵都是见钱眼开的,周纪垣出手阔绰,气势凌人,一看便知不是等闲之辈。
经理不禁又瞥了瞥畏缩在周纪垣后面的苏依,似乎很难想象,一个钓到金龟胥的女孩儿,干嘛还来这儿打零工,但看周纪垣的表情,又不像在说谎。
经理取了钱,立刻赔笑,毕竟,和气生财才是硬道理:“误会误会,这纯粹是个误会,苏小姐把酒洒在客人身上,客人生气也是在所难免。”
苏依不禁侧目,前倨后恭的经理,不去演戏真是屈才了。现在的态度,和刚刚比起来,真可谓天上地下。
周纪垣冷哼:“那个客人在哪儿?麻烦您带路,本少爷要会会他。”
苏依不是个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周纪垣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定是有人做了超出苏依底线的事情。
经理看周纪垣一副要闹事的样子,前后扫了几眼,也没见他带什么帮手来,向左右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拦住周纪垣。
毕竟,谁也不愿意有人在自己的场子闹事。
周纪垣拽着苏依正欲找那人算账,突见前面横空多了几个魁梧大汉。顿时会意,朝经理冷冷一瞥,尽是不屑:“怎么,得罪我家媳妇的,还是位贵客?让经理你这么维护。”
经理脸上还是一成不变的笑容,语气却冷下几分:“贵客不敢当,只是秦先生是这里的老主顾了,更何况这场子是我的,要闹事是绝对不行的。”
“周纪垣,我们走吧。”苏依轻轻拽了拽周纪垣的手指,语气近乎恳求,以周纪垣的脾气,若真闹起事来,怕是最后吃亏的还是势单力薄的他们。
周纪垣看着明明委屈之极却极力忍着,脸上的恐慌还没散去,眸子里一片灰败的苏依,心里的怒火又盛几分。
“你放心,这口气,我给你出定了!”
“金经理,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周纪垣正苦于找不到欺负苏依的肇事者,这肇事者秦先生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金经理冲秦先生一笑:“就是俩半大孩子,这男孩儿出手倒也阔绰,秦先生,这是您的赔款。”
周纪垣一把夺过金经理递过去的钱,怒目圆睁,吼道:“酒钱老子陪,这畜生的钱,老子不赔,也用不着赔!”
秦先生戴着金丝眼镜,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斯文样子。
周纪垣笑道:“您这身装扮和您可真贴切,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别说了,周纪垣。”苏依紧紧拽着周纪垣,生怕他一时冲动吃亏。
秦先生被他这么一嘲讽,面上挂不住,又不好发作,只得迁怒金经理:“金经理,这就是你处理事情的方法?让你的员工找个帮手来侮辱我?”
金经理连忙赔笑说好话,晲了苏依和周纪垣一眼,冷下脸来:“两位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子不吃敬酒也不吃罚酒,怎么,金经理,想把我们打一顿赶出去?”周纪垣拽着苏依,坦然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不谙世事的孩子就是胆大啊,初生牛犊不怕虎呵,金经理,我以后还会经常照顾这里的生意,这事儿怎么办,你得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秦先生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向金经理施压,完全不把周纪垣和苏依看在眼里。
“我媳妇不说不代表老子不知道,你丫刚刚对我媳妇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这口气,我出定了,你这个人,我今天一定要得罪!”
秦先生见丑事败露,气急败坏:“金经理,赶紧赶他们走!”
“赶我们走之前,金经理你先接个电话吧。”
周纪垣说完,把手机扔给金经理。
金经理“喂”了一声,脸色大变,一个劲儿的“好好好”,不住的赔罪,挂断电话后,竟出了一脑门的汗。
“哎呀,原来是周家少爷啊,真是失礼失礼了。”金经理一边道歉一边把刚刚的酒钱如数奉还。
“别介呀,这钱可是我陪您的。”周纪垣把金经理递钱的手推了回去。
“啊呀,不敢不敢,周少爷你这是折煞我呢。”金经理以手拭汗。
“我媳妇的伤是怎么回事?”周纪垣厉声问道。
“这个……。”金经理看了秦先生一眼,咬咬牙,终是说道:“秦先生弄得。”
“那我打他一顿不为过吧?金经理是作壁上观呢?还是助我一臂之力啊?”周纪垣狡黠的说着,拿惴惴不安的金经理开涮。
金经理暗暗嘀咕,今天真是不宜开张,不宜开张啊,周家这尊大佛怎么偏就降到了他这小地儿来了,这秦先生也是,你调戏谁不好,你干嘛偏偏调戏太子爷的女人啊,你,你这不是找死吗?这苏依也是,你傍到了周家这财神爷,你干嘛还出来打工啊,出来打工,又何必来他这儿啊,这不是给他找事儿吗?
“您,您请便。”金经理说完,又冲身边人嘱咐道:“别让周少爷受伤。”
秦先生大惊之下,咒骂金经理的话还没说出口,周纪垣一记左勾拳便招呼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