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只道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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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木子来的静悄悄,站在距沈傲不远的地方,默默的看着。

自小,她便是一个娇气,爱哭的女孩儿,单亲家庭的孩子,总是格外的自卑敏感,母亲远走他乡,父亲沉迷学术,没人约束,也没人管教,野惯了的性子,终是连最后的朋友也没了。

不记得第一次见到沈傲是什么样子了,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产生了不同于兄妹之情的别样情感。

只知道从记事起她身边可以说得上话且年龄不是很大的人,只有沈傲。

沈家与李家,是世交,沈傲与木子,情同兄妹。

沈傲是她心里最后一点光亮,然而这抹光,终归也要熄灭。

她看着沈傲的背影,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钝刀,一点一点的割着心头的肉,不是痛,也不是绝望,这或许,就是麻木。

她哭不出来,就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这是沈傲,这个人,他是沈傲,不能忘却必须忘记的一个人。

她比沈傲小十岁,记事起便像鼻涕虫一样缠着他,有些喜欢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就像她对沈傲,不记得什么时候动心,不记得什么时候爱上,只知道故事一开局,她便已经沦陷。

她想,沈傲大概从小就不喜欢她吧,在她的记忆里,似乎一直追逐的,都是他的背影,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而那个记忆中唯一一个可以与沈傲并肩之人,偏偏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连栀为什么不喜欢如此优秀的沈傲,转而选择平凡庸碌的方进,直到现在,她也不能明白。但她多少是可以理解的,连栀是沈家保姆的女儿,而沈阿姨,又是一个极重视门第出身的人,她那时还小,看不透这些,只知道缠着连栀,就一定能见到沈傲。

她庆幸沈家与李家的关系,她甚至感谢父母离异,让她因此有了堂而皇之赖在沈家的原因,沈家待她很好,亲生女儿一般,她满心满眼也只有沈傲一人,可沈傲眼里,却只有连栀,他当她是孩子,她却偷偷把他当作恋人。

沈傲对她好,毋庸置疑。

她是李家没人照看的小姑娘,他是沈家善解人意的大哥哥,自小,但凡她喜欢的东西,只要沈傲有,抑或是能拿到,他都尽可能的满足她,有时候木子想,沈傲不该这样的,对于一个已经对他泥足深陷的女孩儿来说,沈傲的这种好,像致命的慢性毒药,明知天长地久终会毙命,却忘乎所以的欲罢不能。

连栀出现后她才渐渐看清,原来沈傲对她的好,只是同情,仅此而已。

这世上最可悲的永远都不是你爱他,他却不爱你,而是他爱你,可这爱不但与你想的大相径庭,还令你深恶痛绝。多么可悲,你们之间阻隔的不是不爱,恰恰是爱,看得见摸得着的兄妹之爱。

她有一个百宝箱,存放的全是与沈傲有关的点滴,那是她的宝,是她的命。而沈傲的宝,沈傲的命却全系在了另一个女孩儿身上。

沈家门口的枇杷树,明明是她和连栀一起种的,沈傲却只记住了连栀。他每天望树兴叹,缅怀逝者,却不知,这树,有一半是属于木子的,他的这份思念,不知不觉中,早已分了木子一半,明知这是自欺欺人,她却也不敢挑明半分,怕到最后连这些,都会化为泡影。

这场游戏里,她喜欢跟在沈傲后面,沈傲却喜欢跟在连栀后面,这是一场角逐,没有胜者,只有不同程度的失败者。显然,她和沈傲都败得很惨。

死亡永远都不是最恐怖的,她常想,死了便了了,死者已矣,只剩了怀念,所有的爱与恨都是要活的人来偿还的。

方进是沈傲赶走的,连栀是她放走的,连栀喜欢的人,面对沈傲开出的价钱屈服了,放弃了为他声名扫地的连栀,远走他乡,寻一份太平日子。

那对于连栀来说是怎样的痛苦,她无法理解,但她却知道,如果有人以同样的方法让沈傲从她身边离开,她一定会和那人拼命的。

她以小孩子纯良天真的外表,帮连栀骗来方进的住址,她帮助连栀脱身,她觉得这样做无可厚非,对沈傲,对连栀,都是解脱。

然而她错了,她的一念之差,换来的是连栀的一尸两命,死不瞑目,换来的是沈傲排山倒海的恨,和许多年来解不开剪不断至死方休的怨,她忘不了沈傲指着她,赤红着双目,决绝的样子,他说:“我从小宠着、溺着的人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小孩子吗?你心机怎么这么深,怎么这么可恨,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也配和我说爱?我恨不得,马上掐死你!”

她的确是个孩子,可是那一刻,她却分外的不想活了,她承受不来沈傲的恨,也再要不来他的爱,她世界里所有的光明,在沈傲愤恨的眼睛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被黑暗瞬间吞噬,再看不清沈傲,看不懂这个世界。

谁说小孩子不懂爱,她只有十二岁,却喜欢了沈傲很多年。这份爱,终将不见天日,在无止境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沈傲不再见她,她却固执的守在他卧室门外,她一天天的看着他颓废,看着他落寞,看着他再不是以前的沈傲,看着曾经那个恣意张扬的沈傲生无可恋,颓靡度日,她心如刀绞。

沈傲开车撞死方进时,她就躲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吓坏了,被方进满身满脸的血和沈傲面无表情的冷漠吓坏了,她看着沈傲淡然的离开,仿佛他杀死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动物,准确来说,是一个畜生。

如果不是高中学了文科,大学又报了新闻,或许她可以去做刑侦,她每次这样和宿舍姐妹开玩笑时,都被她们好一通奚落:就你,十指不沾阳春水,见血就晕的主儿,还刑侦呢,到时候别尿裤子就行。

她笑,却不语,她想,你们都不知道,在她还只有十二岁的时候,就处理过车祸现场的,她在那具尸体旁来来回回很多次,拖过他,拽过他,没有害怕,也没有晕血,更不觉得恐惧,她甚至异常平静的拨通了很久不曾联系的母亲的电话。

她只说了一句话:“我杀人了,有摄像头,你帮我处理。”

那是她第一次开口乞求母亲,她的母亲林岚,从B市赶回H市,只用了一个小时。

在找到她的一刹那,她蹲在方进的尸体旁,木然的望着母亲。她突然觉得庆幸,庆幸当日方进为了躲连栀,刻意找了个僻静难寻,人烟稀少的地方,这反倒,为她与沈傲行了方便。

林岚给了女儿一记耳光,然后拨了一个电话,林岚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事情办成后我保证再不出现在你面前,我希望你能救我女儿。

她知道,电话那头那个神秘的人,在B市很有名望,也是她母亲抛弃她父亲的原因,她还知道,那是个有妇之夫。

她突然很想笑,看吧,她就是专门来破坏别人姻缘的,无论是连栀的,沈傲的,还是母亲的,都被她毁灭殆尽了。

林岚在B市那个大人物的带领下看了那天的录像,然后,又给了女儿一耳光:“居然骗我,居然做出这种事情,你才只有十二岁!”

她没有躲,也没有哭,直勾勾看着母亲:“我是共犯,你要是不帮他,我就去自首,你看着办吧。”

林岚冷笑:“居然威胁我?”

她也笑:“这是你欠我的。”

林岚终究还是将那件事摆平了,准确来说是那个人摆平了,有一个人替沈傲顶了罪,那天的录像被全部销毁。

她知道林岚给了顶罪之人很多钱,可她还是觉得愧对人家,开庭那天她偷偷跑去看,然后发现,她居然认识他,那是母亲以前的司机,她亦曾亲切的称呼他小海哥哥,一切都还仿佛昨日,可刹那之间,他却成了阶下囚,而她是害他成为阶下囚的罪魁祸首。

她一定会遭报应的,她这样对自己说。

然后,她果然遭了报应,沈傲一如既往的恨她,可除了他,沈家一门对她又是极致的爱护,准确来说,是畏惧,林岚把沈傲的事情告诉了沈博章和沈夫人,并警告他们,她的女儿若是在沈家受半点委屈,她定不会善罢甘休。就是这样的警告,让她失了最后一点关爱,以前他们对她,是自然的好,会批评,会教育,也会宠溺。现在他们对她,是刻意的好,无论心情好坏,在看见她的一刹那,都会强颜欢笑,那样牵强的笑容,让她难受,让她坐立难安,似乎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她当日为救沈傲所造下的罪孽和过错,这让她感到害怕,感到恐慌,终于,她连沈家也失去了。

木子从遥远的回忆里缓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沈傲,终究还是没有走过去。她看着沈傲渐行渐远,心里的那道墙也终于坍塌,就这样说再见吧,此刻的李木子对于沈傲,再不会有半点奢望了。

沈傲却突然转过了身,朝她微笑,张开了双臂:“拥抱一下吧。”

原来,他知道自己来了。

有多久沈傲不曾对她流露过这样的表情了,她几乎快忘了沈傲卸去伪装是什么样子了。

她僵在原地,嚎啕大哭,如果这一刻早一点,再早一点来临该多好,如果她还能肆无忌惮的拥抱他该多好,可她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李木子了,她再也不能坦然的偎在沈傲怀里撒娇,再不能肆无忌惮的要求他的宠爱,那个在她心里神祗一般的沈傲,已经不是此刻的她还配拥有的了。

沈傲向木子走近,环住了她,笑道:“我们彼此放过吧。”

木子说不出话来,埋在他怀里,哭的更大声。

沈傲,我可曾加害过你?又可曾威胁过你?又几时,没有放过你?你欠我的公平,我又可曾,找你要过?你竟然,把我想成这样。

沈傲拍拍她的背:“我要走了。”

“永远也别回来了。”

“好。”

“其实我一直都在和你开玩笑,我压根就没喜欢过你。”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爱,不应该是你对我的样子。”

“那应该是什么样?”

“我无法形容,因为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触到爱情的边缘。”

“别恨我了。”

“……。”

“忘了连栀。”

“……。”

“注意节制,别染病。”

“……。”

“你混蛋。”

“……。”

“去祸害美帝吧,别回来了。”

“……。”

“……。”

“……。”

“你走吧。”

“……。”

沈傲松开木子,转身离开,湮没在拥挤的人潮中。

“沈傲,其实你是个笨蛋你知道吗?因为你这辈子都再也找不到像我这么喜欢你的女孩儿了。”木子对着沈傲消失的方向轻声呢喃,高仰着头,将泪水生生逼回,沈傲,再也不要回来了,永远不要,如果日后你对我,觉得有一点亏欠的话,就请,别再回来了。

他终于安然的离开,她也终于没有后顾之忧,终于可以,放手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