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苏瀚的案子开庭审判,他有前科,又杀了人,苏依知道,苏瀚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死刑判决书宣读的一刹那,靳朝梅晕了过去。
周纪垣送她到医院,苏依留了下来,她想见苏瀚最后一面,二十几年的姐弟情分,今天,算是走到了尽头。
苏瀚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被押出来时呆若木鸡,眼睛也没了神采,铺满浑浊,想来他也知道这所有的一切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见到苏依的一刹那,苏瀚愣了片刻,直直的盯着坐在对面的姐姐,仿佛不认识一般,片刻后,没有表情的脸上透出了嘲弄。
苏瀚这个样子是苏依没有想到的,这一脸嘲弄外带悲戚的望着她,仿佛站在对面的她才是这个世上最可悲的人。
“姐,我变成今天这样你还满意吧?”
苏依没有应答,只是问道:“你究竟是怎么认识的赵世海?”
苏瀚笑了:“姐,你现在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你心里不是早就清楚的跟明镜儿似的了吗?我早就看出来了,别看姓周的恨不得把一腔血全倒给你,可你心里没他,展廷就是再混蛋再不是个玩意儿你也舍不得他,从小你就不管什么事儿都喜欢藏着掖着,他们看不透,可我能看懂,我是你弟,我比他们清楚。”
“苏瀚,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居然一点没变,即便是今时今日,依然是个没有人性的畜生,你对木子的所作所为,当真就没有一点悔过之心?”
苏瀚突然暴躁起来,一下子跃起,冲苏依吼道:“我这条命都要陪给她了,我都要死了,你还想怎么样?你是我姐吗?有亲姐一心想着送弟弟去死的吗?我知道你从小到大看着爸妈疼我心里不痛快,你早就盼着我死了,什么木子,什么情同姐妹,都是屁,都是借口!你就是想我死,你不就是想我死吗!!”
警员跑过来制伏苏瀚,苏瀚一边挣扎一边声嘶力竭的吼道:“苏依,我有今天全是拜你和展廷所赐,你们会遭报应的!一定会遭报应的!你想倚靠周纪垣大树底下好乘凉是吧?我告诉你,没门!你们会不得善终的!你和展廷,还有周纪垣,都会不得善终的!”
苏瀚被带走了,苏依的大脑一片空白,脑子虽然空了,心里却变得异常平静,仿佛苏瀚刚刚疯狂的指控和诅咒不存在一般,又好像展廷与她这许多年剪不断,化不开的恩恩怨怨早已随风而逝一样,她缓缓直起身,脱胎换骨似的,竟然觉得通体舒畅,不禁自嘲的苦笑一声,这叫什么?回光返照?还是说,苏瀚刚刚所言非虚,她这个冷血无情的姐姐,早就巴不得将独一无二的弟弟除之而后快了。
苏依一走出监狱大门,便看见一脸焦灼的周纪垣朝她急匆匆的跑过来:“苏依,你妈的情况不是太好。”
苏依和周纪垣来到医院,看着病床上形容枯槁的人,她几乎不敢相信那个命在旦夕的憔悴女人是她强势泼辣的母亲靳朝梅。
靳朝梅闭着眼睛,脸色蜡白,昔日那个大嗓门,吃不得半点亏,从不留半丝请,愤怒起来可以跳脚骂上三天三夜的靳朝梅,竟然也有如此脆弱和无助的时候。
苏依禁不住红了眼眶,再浓的怨恨,再多的不公,再解不开的母女芥蒂,终究敌不过生与死的考量,眼前这个濒死之人是她的母亲,而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死亡更能化解积郁在心的愁苦与愤懑的了,很多时候我们赢得了一个人,却赢不了一捧灰,更何况这个人,和她血浓于水,放得下的放不下的,都该放下了。
周纪垣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苏志国,只说这是苏依的意思。
苏志国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头发竟然白了大半,小心翼翼的看了苏依一眼,推脱着不肯接,苏依心里一酸,说道:“你拿着吧,以后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苏志国叹口气:“都是我和你妈造的孽啊。”
“她什么时候得的心脏病?”苏依问道。
“小瀚坐牢那年,你妈受不了打击,大病了一场,后来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好,那时候小瀚因为饭店的事欠下了一大笔钱,我和你妈起早贪黑的忙活,总算是帮他把债还清了,可你妈的身体也就彻底的垮了,后来又天天念叨着给小瀚攒老婆本,稍微贵一些的药都不肯吃,慢慢的,就成了今天这样。”
苏志国正说着,靳朝梅醒转过来,苏依走了过去,靳朝梅看见苏依的一刹那,勉励撑起身子,扬手便朝她挥了过去,苏依也不闪躲,生生受了这一巴掌,靳朝梅这一下,用尽了力气,打完后整个人差点背过气去,苏依眼疾手快扶住她,靳朝梅喘着粗气,想推开她,无奈身体几乎虚脱,再是使不出半分力气,只得怒瞪着苏依,不住的重复着一个字:“滚,滚,滚……。”沙哑的嗓音透着浓浓的绝望与憎恨。
周纪垣突然走了过来,他觉得这种情况下苏依还是回避一下为好,她母亲患的是心脏病,受不了打击,更受不来气,她现在视苏依为仇敌,苏依再耗在这儿,只会适得其反,倘若靳朝梅一时气不过,再甩几个更响亮的巴掌过来,就算苏依甘愿被打,他也不能眼睁睁的袖手旁观。
想到这儿,轻轻拽了拽苏依的衣角,示意她出去一下。
走廊上,苏依伏在周纪垣肩上,没有哭也没有抱怨,周纪垣看的无比心疼,说道:“难受就哭出来吧,别忍着了。”
肩膀处突然传来****感,原来,她早就哭了,哭的这样悄无声息,仿佛生怕别人知道似的,再大的委屈、苦楚和煎熬都喜欢一个人默默承受。
周纪垣突然觉得心酸,她总是这样,十年前是,十年后还是,沉默时世界都是静止的,伤心时所有人都是多余的,他从没有安慰甚至排解过苏依的痛苦,他所给予的,全是凭着自己的喜好强加给她的所谓的爱意,他有时候在想,她爱他吗,亦或是爱过吗?答案常常是否定的,他知道她可能是累了才会懒得再与他周旋,懒得再排斥他,于是他再次成功的趁人之危,可即便明白至此,他仍旧舍不得放手,该怎么放手?他此刻拥着的,是他的命,没了,便死了。
苏依哭够了,从周纪垣肩上离开,周纪垣递过来一张纸巾,苏依擦了擦红肿的眼睛,说了声:“我好累。”
周纪垣再次拥住她,也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她说:“我从没觉得自己重要过,从小到大,一直都在被排斥被挤兑,我常常想,亲生的父母又如何,不过如此。”
周纪垣将她拥得更紧一些:“我也没有想到你竟然重要至此,即便是你的一个不走心的小动作也会让我杯弓蛇影,患得患失,哪怕是为了你舍弃所有也觉得甘之如饴,苏依,即便所有人都觉得你不重要又能如何?只要有一个人愿意把你放在心尖儿宠着偎着,你就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周纪垣已经和苏依在B市住了些日子,有些事情渐渐不能回避,譬如,去见他的父亲,周兢。
苏瀚的话成功的让他对父亲产生了怀疑并开始了否定,尽管也知道疑罪从无,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就将一个人定罪有些牵强,但冥冥之中他还是能感觉到,整件事情绝不是空穴来风,父亲和林岚,一个远在B市,一个远在H市,若不是真的有什么不能说的牵扯,怕是不会有人把他们联系到一块儿。
当周纪垣提出准备带苏依去见他的父母时,苏依居然没有半分迟疑的答应了下来,这让周纪垣吃惊不小,他本以为,他还得进行一项游说的大工程,要么晓之以情,那是他父母,她是他媳妇,丑公婆也得见见俏媳妇你说是不?要么动之以理,中华五千年礼仪之邦,周局乔女士年长他们几十岁,为了这多吃了几十年的白饭和多耗了几十年的光阴咱也得去看看周局夫妇是不是老当益壮,尚能饭否?
可到头来却是他准备的这一番长篇大论统统没能派上用场,虽然有那么一些打好的腹稿没处使,满腔的才思无处泄而空余恨,但好在,苏依这关总算是过了。至于周局那关,他昨晚便在电话里做好了乔女士的思想工作,让她好好开导周局,不管周局认可与否,都要讲明,即,苏依是个好姑娘,他,非卿不娶。
苏依和周纪垣踏进周家时,乔氤因为昨晚接了儿子的电话,见到他们并不吃惊,笑着把他们让进屋,又拉着苏依一通嘘寒问暖的寒暄。
周兢从书房缓步而出,上下打量了苏依一眼,不辨喜怒。
家里的阿姨把茶端了上来,乔氤见周兢脸色渐趋不对,借着递茶的空当在周兢耳边小声提醒:“多少给纪垣留些面子,他脾气有多犟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兢轻哼一声,对妻子的话不置可否。
周纪垣和母亲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后,渐渐切入了正题,提到要和苏依结婚时,周兢把茶杯重重一摔,面上怒意渐盛,瞪了周纪垣一眼,转而对苏依说:“我们有些家事需要关起门来说清楚,苏小姐,可否暂且避一下?”
苏依点头,起身准备出门。
周纪垣几步迈过去,截住了她,冷冷的盯着周兢:“她不是外人,有什么直说就好。”
周兢强压下心头怒火:“你住嘴!”
周纪垣冷笑:“也好,你容不下她我便也不想在这家里呆了,我们一起走。”
周兢怒极攻心,拿起桌上的茶杯便朝周纪垣掷了过去。周纪垣不闪不躲,雕塑似的杵在那儿,把个乔女士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在茶杯只打中了胸口,并没什么大碍。
苏依也被刚刚那场不小的混乱惊到,小声对周纪垣说道:“我还是出去吧,你也不希望我太难堪吧。”
说完,打开门,径自走了出去。
她并没有走远,安静的坐在楼道,把头埋进了膝盖,周家的争吵不小,即便走了出来,耳朵里充斥的,依然是隐隐约约的吵架声。
她听见周纪垣说:“她有多不堪,我就有多龌龊,她有多不济,我就有多肮脏,您可以不要我,但我不能不要她!”
茶几掀翻在地的脆响,几乎震到苏依的耳膜,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周纪垣,你虽然干过些混账事,却也是个很傻很傻的痴人。
苏依直起身,朝楼下走去,终是将周家的排山倒海彻底隔离。
她在楼下坐了好久,直到周纪垣急匆匆的寻她而来,因为焦灼而变得有些失真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时,她才抬起了头,周纪垣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满头大汗,额上还有血渍。
苏依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周纪垣一把抱住,满脸惊慌:“我以为你走了。”
“你没让我走,我便不会走。”苏依拍拍周纪垣的背,小声安慰着。
周纪垣把她拥得更紧了些。
苏依叹口气:“你还敢和我走吗?”
周纪垣恨不得把苏依嵌进身体似的,不服气的梗起脖子,直视着苏依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为什么不敢?天王老子来了,也奈何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