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回了丁香小区。
重新整理房间,一切都是乱糟糟的,就像思绪一般毫无头绪。我索性只铺了一张床,然后装上电脑,别的就懒得收拾了。
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我都在电脑上“扫雷”。
只有不停地“扫雷”,我的心才能平静下来,才会获得一种充实。做梦的时候,我的眼前也是一片地雷,可是总还没容得我施展身手,它们就接二连三地爆炸了,弄得我满眼血光。
温子大概出差去了,一连两天不见踪影。第三天傍晚,我正在吃方便面,突然听见门外传来钥匙哗啦的声音。
我想给温子一个惊喜,疾步上前,猛地一下拉开了门。
就在那一瞬间,我和门外的人同时惊呆了。
“李娜!”我失声大叫。眼前的这个女人尽管出落得更加风姿绰约了,但我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她脸上熟悉的痕迹。
“哈哈,我说过,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她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温子是我表姐呀!”
“原来如此。”我再次惊讶了。想起了上次来拿照片时温子说过的话,我感觉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的阴谋,一切似乎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李娜扭了扭臀部,在沙发上坐下,眼睛勾勾地看着我:“给你留下一个悬念,难道不好吗?”
我问她:“你现在还干导游吗?”
“和你一样,自由职业者。”李娜从坤包里掏出一支摩尔香烟叼到嘴上,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动作娴熟而优雅。那个打火机呈棒状,上部粗壮而突出,就像一根生气勃勃的男性生殖器,喷射着情欲的火焰。
李娜在掌心中玩弄着打火机,偏着头斜了我一眼。她徐徐吐出烟圈,猩红的嘴唇越发显得妖冶,“我用身体行走天下,你觉得怎样?”
“当然很好啊!”我盯着她的手,仿佛看见一幅令人心襟摇荡的淫迷图景。
“这几年,过得还好吗?”她的眼中闪着湿漉漉的波光。
“混呗,每天都在混。”我的目光探测着她虚掩的深深乳沟,笑道,“你的女权主义传播得怎样了?”
“我操,那不过是处女的梦想。现在没有处女了,那个梦也就破灭了!我也和你一样,混呗!”她莞尔一笑,“果然不出所料,天地啊真小,我们啊真巧,又撞到一块了!”
说话之间,外面的天黑了下来。我们下楼去吃晚餐,李娜绘声绘色讲述了她这两年的经历。
大学毕业以后,她在那家旅游公司干了不到两个月,就撩动了公司总经理的心。上过两次床之后,那个五十的男人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竟然说:“娜娜,如果不是遇到你,我这辈子算是白活了。”李娜故意调戏他说:“那你为什么不和我结婚呢?”没料到那家伙竟然将这话当真了,铁了心和黄脸老婆闹离婚,搞得他的两个儿子气愤地和他脱离父子关系,并且扬言要找人破了李娜的相。
李娜哈哈笑着说:“我怎么会看上那条老狗呢?我只不过是和他玩玩。刚到单位的时候,公司上上下下都说他是一个清正廉洁的红色干部,我不相信,于是就找机会向他进攻。没想到,三两下他就被我的炮弹击中了。他真是一条狗,平常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相,可是你想象得到吗,他在床上连我的肛门都舔了……男人啊,没有一个好东西!”
“美丽的女人永远是男人致命的死穴。”我喝了一口啤酒,注视着李娜亢奋的眼神,那里跳荡着令人亢奋的邪火。
“恰好在这时,我把一个回国观光的台湾游客迷住了,他叫什么来着,名字我都忘了。在离团的最后一夜,我们上了床,第二天一早,我就和他坐上了飞往香港的飞机,与公司不辞而别。在香港呆了一个月,我们夜夜狂欢。中间,还去澳门赌场小赌了一把。我的手气真他妈背,一晚上竟然输掉了他五千美金。他气得直叹气,可又不敢吭声。一天夜里,他突然支支吾吾对我说:‘他出来太久,想回台湾公司总部去看看。’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实心里对他也有些腻了,第二天乘他还没起床,我就打车直奔机场,直接飞回了北京。”李娜说,“从此以后,我就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和一个又一个男人玩着各种各样的游戏。”
我意味深长地说:“你是历经沧海啊!”
“每一个男人都是一种体验,每一次激情都是一次要死要活,只能用一个字形容:爽!我的原则就是不在一棵树上吊死。有几个家伙想把我养起来,结果我立马就飞走了。男女之间,那股新鲜劲儿没有,还赖在一起,不闷得慌么?!” 李娜根本不在乎我的话,依然兴奋地喋喋不休。
“你没有遇到一个可以让你从良的男人吗?”我揶揄道。
“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一句话:地球是转的,人是会变的,天是蓝的,海是深的,想你是真的,爱是永恒的,嫁给你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是有钱的,我们还是有缘的。”她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女人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像这样自由自在不是很好吗?”
“你来海城干什么?”
“现在和我同居的那个男人正官运亨通,想花10万元拍一部流芳青史的纪录片。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准备把这个美差送给温子。她老娘一直住在乡下,她也一直在搞什么先锋艺术,穷得脱掉裤子只剩下光屁股。现在天下掉了个馅饼,可她却不愿去拾,你说是不是傻得可爱?”
“你来就是为了做她的思想工作?”
李娜说:“你不是个作家吗?正好你来写脚本,她来拍嘛!”
我们喝着啤酒,一瓶又一瓶,后来眼里都涌出了润润的光。我知道火候已到,拽起她的手回到了丁香小区。
这天晚上,我们重温两年前的故事。可令人沮丧的事实几乎让我发疯。尽管李娜风情万种,可我总是无法进入状态,全身软绵绵的,怎么也不能雄壮起来。白薇薇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老是在我眼前晃动,就像雾一样,湿漉漉地将我笼罩着,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出来。最后,我几乎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从窗户跳下去。李娜满脸疑惑,眼中充满同情地打量着我,一声不吭。我沮丧地穿着衣服,竟然一连扯脱了两粒扣子。我真想朝她白花花的屁股狠狠踢一脚!我想看到那红色的脚印印上去的样子,一定非常淫荡非常刺激!
“人们都说,海城的婊子满街走。你是不是被掏空了?”李娜将一缕烟喷到我的脸上。
“总有一天,我会干死你!”我朝她白皙的屁股上狠狠地拍出一声脆响。
她的身体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呻吟。
“你完蛋了!”她无限怜悯地在我的脸上抚摩了一把,“谢东,你完蛋了!”
说完,她爬起来,去了卫生间。
听着哗哗的水声,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排泄的感觉。我想对着她的脸,猛烈冲射!
我和温子再次见面是在一周之后。
她的脸色青灰,神情十分疲惫,对我的归来表现得有点漠然,
我说:“你这次出差好象时间特别长啊。”
“出了一趟国。”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眸子里显得空洞。
我简单说了一遍李娜上次的来意,特别提到了她乡下的母亲。
“我知道了,李娜已经给我打过电话。”温子说,“你先去采访一下那人,我到时候按你的本子拍吧。”
说完,她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太累,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她又长长叹了口气说:“真想一觉睡过去,永远不再醒来!”
我有点陌生的看着她走进自己的房间,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接下来,通过李娜牵线搭桥,我花了两天时间采访了那个大腹便便的大人物。
他还请我吃了一顿饭,席间发表了许多精辟的人生感悟。看着他自以为是的肥厚嘴唇上下翻飞,我只要虚与委蛇地频频点头,心里却想象着一头猪的模样。李娜像一只花蝴蝶在小包房里穿来穿去,柔情万端地斟酒布菜,不时朝那头满面红光的老猪发嗲,惹得他常常发出哼哼的快意笑声。
那天,李娜开车送我回家。我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怎么就这种品位,找头猪上床啊?”
李娜冷不丁朝我的大腿上踢了一脚,“没有我卖身求荣,你小子有机会来大快朵颐么?你真他妈是只白眼狼!”
我哈哈笑了起来,“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我操!我是同情温子,觉得她过得太苦!”她耸了耸鼻子说,“作为女人,她太苦,太苦。”
“我觉得她很神秘,也很有个性。”
“她有过一个女儿,可惜两岁的时候得白血病死了。她的前夫是个诗人,两人起初感情好得一塌糊涂,后来不知怎么就离了婚。那人后来出国了,温子就从北京来到了海城,孤身一人,应聘在电视台当编导,还搞那一般人不懂的什么行为艺术。她曾经给我发过伊妹儿,附上了一个阿拉伯男人的照片。那小子确实长得很英俊,叫人看一眼就心动。我正替她满心高兴,没想到,这家伙是个狂热的爱国主义者,竟然抛弃爱情回国尽忠去了。”
“他叫阿里,我见过。”我酸溜溜地说。
“你大概不知道温子爱他有多深。她曾对我说,她每天夜里做梦都会梦见她。有一次,她梦见他在战场上踩响了地雷,被炸得血肉模糊。结果她醒来后抱着枕头号啕大哭,第二天一拧枕头,全是泪水。”
我听着李娜的话,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个英俊的阿拉伯小伙子的面孔本来在我的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现在被李娜重新提起,他似乎就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变得清晰起来。他凝视着温子时的微笑,他在海滩上发出的呼喊,仿佛又在我的耳边响起。这个充满理想主义激情的家伙,不知他现在到底怎样了?……我曾经试图将他忘掉。因为每次想起他的时候,我的心中都会变得沉甸甸的,充满了焦虑和不安。我曾经多次向温子打听他的消息,并不是我多么关心他的现状,而是在潜意识里,我等待着印证他那个命定的结局……
在我忙着采访的这两天,温子似乎一直闷在房中睡觉。有几次,我想敲门请她一起下楼去吃饭,后来还是放弃了。她为什么关上门?也许就是为了安静和自由。我应该尊重她的选择,不去打扰她的生活。
采访结束后,我被安排在一家五星级酒店住下来,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写出了拍摄脚本。那个家伙看过,改了四个错别字,删掉了一个给下岗女职工送温暖的故事,又添上几句对党的忠贞誓言,最后在文末批了一行字:基本同意。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在塑造该同志高大全形象的同时,还要注意表现他瑕不掩瑜的缺点和错误,这样才会更加真实可信。温子看了看,皱了皱眉头,让我增加了几个细节。本子再次送上去,退回来时只多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字:同意。
拍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那家伙虽然喜欢装腔作势,但还是配合得十分积极。他常常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问:“这个动作,不会影响整体形象吧?”
温子一直白着脸不吭声。
李娜笑吟吟地说:“怎么会呢?你这形象比大明星还光辉呀!”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明星,肤浅,怎能和他们比?!”
我听了,只好捂着嘴笑。我悄悄对温子说:“还是李娜厉害,什么样的城堡都能攻下来。”
温子的脸藏在大墨镜背后,淡淡地说:“有一种女人,就是专门为征服男人而生的。”
忙碌了半个月,片子终于拍完了。编辑好的录相带送过去以后,李娜很快带来了支票。
“老家伙脸上乐得开了花,连连夸奖说:到底是大导演,水平就是不一样。”李娜情绪很高。
温子却阴着脸说:“这也许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败笔。”
“劫富济贫嘛,就你脑子里的想法怪怪的!”李娜搂着温子的脖子,在她的脸上吻了吻说,“我的好姐姐,凡事都那么认真,你累不累啊?”
温子惨然地一笑,“我确实太累。”
说话间,我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这一瞥令我心头一仅,因为我看到她的人中处透出隐隐的黑气,像寒冰,似乎郁结了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