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悄地降临,张玉树绕过涝池来到后车院,看到院门前挤满了村里的男女老少。一台柴油发电机发出“突突突……”的机器声,村里的男女老少把目光都集中在挂在墙头上的屏幕上,屏幕上现出一些花花绿绿的画面。这是村里秋收前播放的一场露天电影,这是一年中非常难得的机会,所以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来观看。像这样群众性的集会活动,也是一年中很少遇到的,所以还有不少邻村的青年男女也匆匆地赶来凑热闹,在这种热闹的场面状况下,给一些青年男女也创造了一次认识对方和谈情说爱的好机会。
正在看电影的张玉珠看到在屏幕前弯着腰来回走动的张玉树,她从母亲身边跑过去拉住张玉树的手,立起脚尖把嘴对在张玉树的耳边悄声地说到:“大哥,大凤姐姐在那边。”她说着顺便指了一下大凤所在的方向位置,然后又跑回到母亲的身边。
张玉树顺着妹妹手指的方向,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大凤站在放映机附近正在向他招手,王文生和他同村的几个男青年也站在大凤的周围,并且王文生离大凤的距离很近。张玉树狠狠地瞪了一眼王文生他们几个,于是就挤过人群朝大凤走去。自从他们两个上次相互坦露心声之后,他们的秘密约会,每次都是玉珠和四凤在给他们悄悄地捎话,每次都是他俩哄骗着这两个不懂事的妹妹通知对方约会的地点。尽管他俩的约会布置得如此巧妙,但是最终还是露出了马脚,被狡猾的冯二麻子发现。冯二麻子是极力反对大凤和张玉树来往的。但是他越是反对,大凤心里就越是想着张玉树,越想和张玉树泡在一起。大凤为此而受到父亲多次的训斥,张玉树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张玉树来到大凤身后,看了一眼正在看电影的王文生,然后轻轻拉了一下大凤的衣角,大凤顺势把后背靠在他的胸脯上,他轻轻地搂住大凤的腰,心不在焉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屏幕上演着一对悲情男女的恋爱故事。
在电影快结束时,月亮已悄悄地挂在树丫叉上,月光照亮了这里,也就在这时,放映机前的电灯泡刷地亮了,放映员又放了一部老掉牙的《小兵张嘎》,观众们骚动起来,张玉树瞅了一眼王文生他们几个,趁王文生不备拉着大凤的手悄悄地溜开了这里,带着大凤到另一个秘密的地方幽会去了。
当王文生再次回过头来,不知大凤和张玉树啥时候已离开了这里,一股失落的感觉悄悄地涌上心头,他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也焦躁不安起来,把目光扫向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又拨开人群开始寻找大凤,这里哪还有大凤的影子啊!大凤肯定是被张玉树那臭小子悄悄地拐走了,他一想起今晚大凤和张玉树的那股子亲热劲儿,越是气恨张玉树。他无奈,他彷徨;从小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心高气傲的他,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心痛的涩涩滋味。
在露天电影广场上,王文生独自一人站立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最后,他抹了一把脸,推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月色悻悻地离开了这里。
就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当张玉树和大凤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亲亲我我、蜜语缠绵时,而王文生却踏着凄清的月色,耷拉着脑袋,踉踉跄跄地朝回家的方向走着。心痛的那种滋味,他无法言表,也无法承受,心中翻江倒海,像是打翻的五味瓶。
西斜的凄月拉长他的身影,自从冯二麻子的脚扭伤之后,他也趁此机会以探望冯二麻子为由,骑着自行车,背着一个黄包包,手腕上带着一块上海牌手表,打扮得油头粉面的样子,前来纠缠大凤,但是每次都是热脸对着个冷屁股。尽管如此,他还是抱有一点侥幸心理,因为冯二麻子一直赞同他和大凤的婚事,自古以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媒妁之言,全由父母定夺。
今晚的一切王文生观在了眼里,那份心痛比针刺还要难受。他真的是太爱大凤了,难道他和大凤就这样结束吗?大凤可是他的初恋呀!他就这样轻易放弃,他会甘心吗?
整整一个秋天,冯二麻子因伤在家休息,从而也给张玉树和大凤创造了更多接触的机会,从麦子收割上垛到打场,张玉树和大凤几乎每天都有相聚的机会。在这段时间内,他们俩的感情当然越加深厚了,两个人情深似海、难分难舍。大凤家的整个秋收过程,没有一样张玉树不去帮忙的,只要能和大凤天天在一起,哪怕是再苦再累,他都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冯母看到勤劳能干的张玉树,总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大凤更不用说,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的甜,心里总是甜丝丝的。唯独冯二麻子一看到张玉树,总是板着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初冬的乡村夜晚恬静而祥和,家家户户充满着一种秋后丰收的喜悦。玉树妈坐在炕上迎着煤油灯发出的昏黄的灯光,一针一线地衲着鞋底,玉林和玉珠趴在炕桌上认真地写着作业。
今天天黑之前,张玉树赶着牲口到涝池里饮牲口的时候,在途中他遇到了大凤,不知道大凤当时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回到家后,就焦躁不安起来,一会儿出去给牲口添些草料,一会儿又揭开炉盖往炉子里加些煤块,一会儿又躺在炕上……他娘看到张玉树焦躁不安的样子,听着他时不时地发出的叹息声,就关切地问到:“树儿,你今天咋了?看把你急的!你今晚咋不去串门了?”空闲时间,一到夜晚张玉树就到别人家串门、谝闲杠,这是他的习惯。
张玉树一骨碌翻起身来,把刚才想好的话题想跟母亲商量商量,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瞅了母亲一眼,挠了挠后脑勺说:“妈,没事!”说着又躺倒炕上。
张玉树躺在炕上想起了那天晚上看过电影后,在月亮下他对大凤的海誓山盟,今天下午到涝池里饮牲口时,大凤又特意地提醒了他。这种事,对张玉树来说是第一次,他怎么也无法向母亲开口,不好意思把心中的秘密说给母亲。他想了很多,怎么也想不出个合适的人来给他做媒人。他想学着王文生的样子,大摇大摆地向大凤的父母去提亲,但他又得罪过冯二麻子,上次他打了冯二麻子之后,在冯五爷和母亲的劝说下,第二天他才卖了些营养品,捉了自家养的两只大公鸡,去给冯二麻子道歉,却被冯二麻子赶了出来。现在这种状况,冯二麻子能同意他和大凤的婚事吗?但,大凤又一心一意地爱着他。大凤今天下午的那句话始终萦绕在他的脑际,“最近这两天你要是再不到我们家里来提亲,我就答应嫁给王文生。”
最近,张玉树看也看到了,王文生隔三差五地前来纠缠大凤,他还听说,最近王书记也插手管这件事了,王书记还特意请了媒人到大凤家去给王文生说媒,这件事还是冯母告诉母亲的,母亲又告诉他的。
这样急火攻心的事,张玉树能不着急吗?
最后,张玉树为了大凤,为了不辜负大凤的一片真情,他翻起身坐在炕上,挠着后脑勺,笑嘻嘻地慢吞吞地对母亲说:“妈,有件事儿想跟您商量商量。”
他妈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儿,看着极难为情的儿子说:“今晚我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妈知道你一定有心事,刚才我问你,你还不说,有什么事儿不好意思跟妈说?”
这时的张玉树在母亲面前像个大姑娘似的,用手挠着头羞答答地对母亲说:“妈,我看准了个姑娘,想请您找个媒人,给我去说说媒。”
母亲笑着,又衲起了鞋底:“树儿,你才多大啊?还不到二十岁,就急着找媳妇。你跟妈说说,你看上了谁家的姑娘?”
正在写作业的张玉珠抬起头看着母亲说:“妈,大哥看上的是大凤姐姐,大哥经常让我带话给大凤姐姐,大哥还让我替他保密呢。”
母亲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看着张玉树问到:“树儿,是这样吗?”
张玉树看着母亲有点难堪地点了点头。
母亲又笑了起来:“树儿,你没胡说吧?你觉得这事可能吗?你和大凤她爹又那样,我听人说她连大队书记的儿子都看不上,大凤能看上你?那丫头的心可高着呢,你和大凤谈过吗?”
张玉林接过母亲的话题说:“妈,大哥和大凤姐早就恋爱了,上次三凤告诉我,大哥和大凤姐躲在她们家的麦垛后面抱在一起亲嘴呢……”
张玉树在张玉林的屁股上轻轻地掏了一拳说:“去,大人的事你懂个屁。”
张玉珠把嘴对在张玉林的耳朵边悄悄地问到:“小哥,啥叫‘恋爱’啊?”
张玉林推了一把张玉珠说:“去,大人的事你懂个屁。”
母亲看着张玉树严肃地问到:“树儿,你和大凤真是这样吗?”
张玉树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给母亲说了一遍。
母亲高兴地说:“树儿,只要大凤同意,妈就是拉下老脸来也要给你去说媒,妈明天就到大凤家给你提亲去。”
……
张玉树和大凤的婚事的确遭到了冯二麻子的极力反对。那是冬至过后的一天下午,张玉树和母亲再次来到大凤家后,刚走出院子,冯二麻子一瘸一拐地进了院子。冯二麻子看到张玉树又来提亲,他站在院子里指着张玉树远去的方向又大大咧咧地骂了起来:“小兔崽子,你再来骚扰我家大凤,我就敲断你的狗腿,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何德何能,你配我家大凤吗?就你家那两间茅草小屋,也想娶我家大凤过门,我呸——”
冯二麻子对张玉树的怒骂声,张玉树和母亲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张玉树“嘿嘿”地笑着对母亲说:“妈,您说冯二叔能同意把大凤嫁给我吗?”
母亲拍着张玉树的肩膀说:“树儿啊,有你老妈和你二婶在给你撑腰,你就大胆放心地去追大凤,别管你二叔,你二叔就那么个人,你别往心里去,等生米做成熟饭,他想管也管不了了,今后就看你的了。”
张玉树“呵呵呵……”地笑了。
大凤在屋里听到父亲在院子里的怒骂声,走出屋来劝道:“爹,您就少说两句吧!”
冯二麻子用旱烟锅指着大凤骂到:“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老子算是白养了你这么大,那个王文生咋了,要长相有长相,论家境,有个好家境,我说你是不是瞎了眼了,咋就偏偏看上那个穷酸了的小兔崽子,你看看他那副德行……”
“玉树那德行咋了?你蹄子拐了之后,今年秋上的庄稼是谁帮你收的?那个王二流子帮你割过一镰刀吗?今年冬天你吃的水是哪来的?还不是吃玉树家水窑的水吗?你有没有一点良心?”冯母抱着强强从屋里走出来骂到。
冯二麻子看了一眼冯母说:“悄悄,你把嘴夹住,我又没说你。”
“我就夹不住,只要丫头愿意,我就同意,我已经给玉树给了准话儿,下个月就递换手,你能把我咋的……”
“反正我不同意,你这个骚卖x,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老子商量商量,反正我看着那个小兔崽子不顺眼。”
“你看着不顺眼,我看着顺眼,玉树那娃儿咋了,又能吃苦,又孝顺父母,又尊敬长辈……”
冯二麻子在地上“跺”了一脚说:“我,我呸——”在地上碎了一口吐沫说:“还说什么孝顺,尊敬长辈个球,那他当年为啥……”
“我说你活该,你也不想想你做的那些缺德事,那是大人们对娃儿们做的事吗?他怎么不尊敬长辈了?这两年五叔是谁照顾的,还不是玉树一家人照顾着,你给你亲叔老子端过一碗饭、送过一件衣吗?你说这些也不知道丢人害臊!”
冯二麻子瞪了一眼冯母说:“骚卖x的,今天这事就算依了你。”他又指着门外骂到:“小兔崽子,算你有能耐,把我姑娘拐了,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冯二麻子说着收起旱烟锅气呼呼地走进了屋里。
过了一会儿,冯二麻子又从屋里走了出来,塞满着一锅旱烟一口一口使劲地吸着,屋门前烟雾缭绕,每吸一口旱烟,都看着大凤和冯母,当他吸完最后一口旱烟,鼻孔里吐着浓烟,轻轻地咳了两声,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冯母说:“哎!孩子她妈,我说,王书记那边我怎么去给回话呢?”
冯母瞪了一眼冯二麻子说:“你想咋回就回,跟我无关!反正我又没有给过他们话。”
冯二麻子举起旱烟锅指着冯母说:“我说,你这个骚卖x的,这不是老子在跟你商量吗?”
“当初,你给人家答应事儿的时候,咋就不知道和我们商量商量?”
大凤走近父亲说:“爹!您放心,这事我去给王文生他们家说。”
冯二麻子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大凤说:“你一个女娃子家怎么好意思去给人家说这号事呢?”
“爹!您就放心吧!这事我自有办法。”大凤说着看着母亲开心地笑了。
刺骨的寒风肆虐地吹着,王文生捏紧竖起的黄棉军装的衣领朝大凤家走去。大凤就在家里,正斜跨在铁皮炉子附近的炕沿上,迎着窗外射进来的亮光缝针纳线。大凤看到王文生从外面走了进来,忙起身微笑着对王文生说:“文生,你来啦!”
“哎!”王文生把双手对在嘴唇上相互搓着,并用嘴里的热气哈着双手,一双眼睛环顾了一下屋子的四周说:“凤儿,你爹妈不在啊?”
“不在,就我一人,晌午饭刚吃过,他们就出去串门去了。文生外面天冷,赶快过来烤烤。”大凤说着把手中的针线活撂在一边,把刚才坐过的位置让给了王文生,并回给他一个甜甜的微笑。
这个微笑像是一下子驱走了王文生身上所有的寒冷似的,把屁股挪到大凤刚才坐过的那个位置,伸出双手,边烤火边看着大凤面如桃花般的脸说:“不冷,不冷。凤儿,你今天真好看。”
“是吗?”大凤说着递给王文生一杯沏好的热茶,瞥去充满柔情的一眼,然后又是一个甜甜的微笑。
这一眼,这一笑,像是干旱已久的田野里盼来的一场及时雨一样,深深地滋润着王文生的心田,使王文生顿时心旗飘荡,心里感到甜滋滋的。当时,王文生心中的那股子高兴劲儿,像是困在沙漠饥渴已久的他,突然看到了一股清泉那样兴奋。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看到大凤像今天这样甜甜地微笑着用柔情的目光看过他一眼,就这一眼,这一笑,怎不叫他心颤呢!这些日子以来,他盼得就是这一天,用自己的真情打动心爱女孩的心扉,看来自己所付出的一切,有了一定的回报,他的耐心和执着的追求,终于感动了自己心爱的女孩。在那个夜晚,他拖着踉踉跄跄的身子,在回家的路上,对着明月就发下:今生今世与张玉树势不两立,非大凤不娶的誓言。大凤今天对他的这种态度,怎能不叫他欣喜若狂呢!
王文生坐在炕沿上朝脑后甩了甩披在额前油光发亮的长发,看着大凤粉红的瓜子脸和充满深情的一对凤眼儿,心在“咚,咚,咚”地跳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像一股热流一样从心底涌起,刚才冻得发紫的唇和脸也红润起来,他抿了一口大凤刚递过来的热茶,心中也激动起来,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大凤语气慷塞地说:“凤,凤儿,你,你答,答应我们之间的事儿了?”
大凤也不点头,也不摇头,更不作任何回答,转过背只管收拾着家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