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凶手与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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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江大明与张军第二天仍去了刘家湾。

这回,他们俩在那儿呆了三天,加上往返的时间,前后就是五天。

除对过去的被访者重行走访外,江大明还增加了不少新的对象,希望他们谈出当年的异常,哪怕是极微末的细节,也在重视之列。

临行前夜孟智提供的强奸事件极有价值,他们有意识地做了这方面的调查工作。

先是查看了双龙岗的地形,也去了那个所谓的“无忧洞”,里面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股子不知打哪钻出来的阴嗖嗖的怪风。不少山民们都晓得双龙岗顶有这么一个洞口狭窄的山洞,但他们一般很少“光顾”,又没有事儿,上那干嘛?双龙岗呈锥体形,其剖面为一个典型的三角形。孟智的推断是正确的,当年的村姑不可能是对面湖南张家嘴过来的,那边的树木蓊郁,长得并不比这边差,张家嘴的村民们没有必要、也不可能翻过高高的山峰来到刘家湾的山界打柴。

那么,那位受害的姑娘就只能是刘家湾的了,并且是附近一、二、三、四组的农民。

询问当年是否发生过强奸案,这几个组上了年纪的村民们一口否认没有这回事,他们说从来就没有过,咱们这里民风淳朴,怎会发生这样的坏事呢?他们谈到强奸二字,都很害羞,好象嘴里说出这两个字来都是一种亵渎。

江大明想对当年这四个组的姑娘作一个统计,然后一一排查。后来一想这些姑娘早已成家立业,有的还远嫁它方,不少人恐怕已经成了奶奶,不仅工作量太大难做,也会伤害当地百姓的感情,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怀疑,影响某些人的家庭安宁。再则,就是查到了当年的受害者,她当时都没报案,而是将痛苦与羞辱深藏心中,事情都过去了二、三十年,现在还有什么必要说出口呢?就是查出来了对案子的侦查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呢?思来想去的只得作罢。

虽在那里呆了整整三天,从早晨一直调查走访到深夜,可除了上次了解到的那些情况外,没有什么新的重大收获。

看来只得无功而返了。

江大明回望一眼刘家湾,觉得这里肯定有着三桩血案的重大秘密,可它藏在山底湖底,藏在某些人的心中,藏在平静的生活下面,怎么也挖不出来,发现不了。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去,但继续呆在这儿又不会再有收获,只得长叹一声,回过头来,怅然离去。

两人都不好受,张军也感到心情怪怪地,有一种沉闷与压抑。

闷头赶着山路,只有脚步的踢踏声。

“我没想到刘队长还是刘家湾的人呢。”张军憋不住,突然无话找话地打破沉寂。

“是的,我也才第一次知道呢。”江大明回答,他们俩是在一次与老乡谈话时偶尔听到这个名字的。当时还以为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后来一问一考证,还真的就是他们刑警队的副队长刘树森。

“要是让他来,肯定能了解到比我们更多的情况。”

“哦,你这点子不错。”江大明回答着,不觉来了劲,有一种峰回路转的感觉,树森是这儿土生土长的,熟悉历史,熟悉地形,熟悉百姓,什么样的东西挖不出来呢?咳,自己怎就想不到这点呢?看来真是应了刘树森的一句话,每人都有他的“盲点”,这恐怕就是我的盲点了。

“他也知道案情,可怎就不主动提出要回来调查呢?”张军不解地问。

“我安排他缉毒去了,那条线已到了关键时刻,非他亲自督阵不可,”江大明解释道,“再说呀,他不太愿意回来呢。”

张军听了,点点头道:“是的,这里留给他的痛苦实在是太多了,从小就是一个抱养的私生子,来历不明不白,小时候肯定受够了人家的白眼与羞辱,又没有父母,不知吃过多少苦,唉,真看不出来,刘队长有着这么一段无法想象的艰难身世!”

“是的,我也没想到,过去,我跟他谈我的童年,父母,他只是静静地听,从来不谈自己的,有一回,我们俩多喝了几杯,我就要他跟我好好地说说他的过去,他一听,话还没说,眼泪倒先流出来了。我想他的童年一定很苦,有着某些难言之隐,很忌讳谈论,也就不再碰他的痛处了。”

“自从刘队长爷爷死后村里没了亲人,快十年了一次都没有回来过,乡亲们也不知道他大学毕业后分在了哪里,现在过得怎样,如果局里现在派他回来调查,那不更是触疼了他的过去吗?”

江大明想了想说:“为了大局,为了工作,我想他会回来的,不管怎样,这里是他的故乡,总有着一种深深的感情呢。”

张军高兴地说:“只要他真的肯回来,一查呀,没准这几桩系列案就破了。”

是吗?真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吗?江大明在自己心头问道,他不愿让张军知道他的压力,三个月时间,一晃都快十天了,照这样下去,真的能将这几桩凶杀案弄个水落石出吗?

刚回江洲,江大明马上就找刘树森。

刘树森也一副格外焦急的神情,一见他,就火急火燎地说道:“正想跟你联系,我还以为你跟张军去刘家湾没回来。”

“刚回,我们刚回,”江大明说道,“不过我手机一直开着,要找我也联系得上。怎么样,事情很急吗?”

“迫在眉睫了呢,”刘树森说着,就将这几天缉毒的进展情况简要地跟江大明作了汇报,“今天下午,就在你找我半小时之前,张以仁跟老狼已经取得联系,他们定于七月十号,也就是后天下午交货。”

“是吗?地点呢?”

“市郊的黄荆山杂树林。”

“太好了!”江大明暂时忘了凶杀案的疙瘩,对缉毒取得如此巨大的突破感到格外高兴,“真是太好了,这回呀,肯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树森,真有你的,我们不仅破获了江洲市的最大贩毒团伙,还能打掉一个影响全国的大毒枭,这样了不得的成绩,肯定能够受到公安部的嘉奖!”

刘树森自然也高兴,但他显得要比江大明冷静,他不无担忧地说道:“后天一仗很关键,都是一些经过训练的、真正的亡命之徒呢,弄不好,是要流血的。”

“我马上向上级领导汇报,肯定要调动大批武警战士配合才行。”

“不管怎样,那帮家伙这回总归是跑了不了的,”刘树森说着,又问起再访刘家湾的情况。

江大明说:“没有什么大的收获。”过了一会,又道:“树森,没想到你就是在刘家湾长大的呢。”

刘树森一惊,然后冷冷地回道:“是的,那里就是我的故乡,我档案里头明确地记载着。”

江大明急忙解释道:“树森,别误会,我并没有说你想隐瞒自己的出身,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一时间,江大明不知说什么才好,“嗯,怎么说呢,这回呀,我也了解了你的身世,我知道你甚于一般人的尴尬与痛苦,我能理解你的隐忧与苦衷……”

刘树森听着,心头卷过一阵旋风,掀起了一股惊涛拍岸般的狂潮,但在表面,似乎显得很平静:“队长,你真的一切都知道了吗?”

江大明点点头,继续往下说道:“树森,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说。”

“尽管说吧,我什么东西都能够承受得了。”

“是吗?我想派你再上刘家湾去走一趟,你是那儿出来的人,什么都熟,只要由你出面啊,一切问题就都水落石出了,可我又担心触到你过去的一些隐痛,所以犹豫不决,想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你决定吧,我无所谓。”刘树森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江大明感到了一丝愧疚,什么事情都让他在挑重担呢,这桩贩毒案,若不是他撑着,能有现在的突破吗?凶杀案被重重迷雾困锁,又得他“出马”,这可是要他自己揭自己伤疤的事啊!

“那……你看是不是明天就动身?”

“明天?明天不行!”刘树森断然说道,“后天我还要缉毒呢。”

“树森,那事就交我了,你就放心地去吧!”

“不行,缉毒的案子是我一手抓的,有些情况你不了解,只有我亲自到场,才不至于出现纰漏。”

“树森,听我的,那里太危险了,我想让你避开一下,我想你马上就该结婚了,就得有自己的血肉了是不是?我不能让你再冒什么危险。”

“不行,后天下午我一定要参加!”

“就听我这一回行吗?”

“不行!”刘树森说着,大概觉得自己口气太冲,就缓了缓道,“大明,咱们又跟上次抓那伙抢劫犯时的情景差不多了。你要抢着上,我也要抢着上,这回呀,我看咱们俩来个折衷怎么样?”

“么样个折衷法?”

“两人都上!一个也不拉后,怎么样?后天的仗一打完,我什么都听你的,好吗?”

江大明想了想,只得点了点头。

缉毒前夜,也就是七月九日晚,刘树森将白梅约到了“老地方”雨湖岸边。

自从那次白梅有意迟到,树森跟她谈了一通西方人严格的时间观念及中国人的随意散漫后,她就再也没有迟到过。七月九日晚七时半,白梅准时赶到了“老地方”,刘树森几乎与她同时。两人从不同的方向匆匆赶来,不迟不早地到达约定的地点,配合的默契简直达到了水乳交融的地步。

相对而立、相拥相抱、相互亲吻,这似乎成了他们每次见面后的一道功课。他们对这看似重复的课程次次都很投入,不仅没有丝毫重复与厌倦,总是充满了新鲜与冲动,倾注了生命中的所有激情与力量。

好久好久,他们才松开滚烫的嘴唇。

然后,手挽着手、相互依偎着开始在雨湖边漫步。

真正的夏天已然来到,人们对此早已习惯,反常的春天提前预报着今年的炎热,也锻炼了人们适应夏天的能力,再热再闷,与燠热的春天一比,大家也能坦然接受安之若素了。

雨湖岸边,除了一对对漫步的恋人外,还有不少散落开来的东一群、西一群的乘凉人。有些老年人还摇着如今已很少见的蒲扇,刘树森不觉想到了他与爷爷在盛夏时节坐在树下乘凉的情景,爷爷一边挥动蒲扇赶蚊子,一边跟他谈天说地、讲古论今。眼前面对着的又是莲子湖般的雨湖,他仿佛又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童年,心情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沉重。今天,无论如何得跟白梅倾诉心扉了,这也许是他们两人间最后的一次机会了,他想。

白梅正忘情地沉醉在幸福与甜蜜之中,突然觉得树森的语调变得低沉起来,她赶紧止步,仰头不解地望着他。

刘树森马上不自然地笑了笑,将一片阴影在心中挥散。

“我在想明天缉毒的事儿呢。”他说。

“有大的动作吗?”她怀有一种职业性的敏感问道。

树森无言地点了点头。

“很危险是吗?案子发展到哪一步了,这几天的情况还没告诉我呢。”

刘树森虽然一直对白梅隐瞒了江大明发现的几桩凶杀案都与当年刘家湾插队知青有关的线索,但他随时都在向她透露着他负责的有关缉毒进展情况。他曾经说过:“我要么就不跟你说,只要是讲出来的,都是真情实况。”白梅说我不能强求你跟我透露所有机密,我不能让你为了我而犯错误。刘树森说我早就在违反原则犯错误了,白梅说犯点小错误人人难免,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犯大错误,特别是因为我。

“这几天的收获可大呢,我想告诉你,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刘树森沉缓地说道,“我今天约你来,肯定要谈案子的事,几桩凶杀案虽然直到今天还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但附带牵出的缉毒一案明天就可见出分晓了。”

“是吗?那太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森,你就快点说吧,我都有点等不及了呢!”

于是,刘树森就将抓捕江洲贩毒首犯张以仁及他的招供、还有明天下午的交货等有关情况全都说了。

白梅听得既紧张又兴奋:“要是将那个代号叫做老狼什么的大毒枭抓住,那该多好啊,这件缉毒大案就算彻底告破了是不是?马欣欣立了一功,我也有一份小小的功劳呢,阿森,我这回真的就可以写一个缉毒侦破的系列专题报道了,我有亲身体验,我想我一定会写得很好,会吸引大量的读者,会产生一定的反响,你信不信?”

“我当然相信你的才华啦。”

“本想写凶杀案的侦破,没想到弄出一桩缉毒案,它比什么凶杀、情杀、仇杀更有意义,还涉及到青少年吸毒这一当前极受社会关注的重大问题与热门话题呢!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了。”

“我预祝你成功。”不知怎么回事,刘树森说得有气无力的。

白梅关切地问:“阿森,我想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太累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刘树森摇摇头:“梅梅,今天晚上,我要好好地跟你呆在一起,我要好好地看看你,好好地吻吻你,把你永远永远铭刻在我的心底,也许……也许这是我们俩最后的一次见面了……”

“阿森,你说什么呀你?”白梅觉得他今晚不仅情绪低落,也颇有点反常,不觉使劲地摇憾着被她挽着的胳膊道。

“我想明天的战斗一定相当酷烈,”说到这里,刘树森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他忘了今晚身着便装,脖间没有制服上的风纪扣,“我已作好了一切准备。”

“不,阿森,”白梅大声叫道,“明天什么都不会发生的,你别胡思乱想。”

“那可是一伙典型的亡命之徒呢,半点都不敢掉以轻心,我已作了最坏的打算。”

“不,你不能这样想,我要你给我活着回来,然后我们马上就结婚,阿森,你答应我,我要你一定答应我!”白梅说着,身子一转,猛然扑进他的怀里,疯狂地吻了起来。

刘树森也陷入了一种狂魔之中。

两人正深情地吻着,白梅突然松开,喘息着问道:“阿森,难道你还是不愿意跟我结婚吗?”

树森说:“梅梅,你愿意我说真话,还是希望我讲假话?”

“当然是真话。”

“我真想在明天的战斗中被一颗罪恶的子弹射中,将一切隐密永远藏在心中,免得面对一些无法面对的现实。”

“阿森,不说别的,你即使替我想想,也不该说出这样自私的话来?”白梅说着,眼里顿时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刘树森抚了抚白梅那黑色瀑布似的长发,指着旁边的一块草地道:“梅梅,咱们坐那上面去,好吗?”

白梅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跟着走了过去,一屁股坐了下去。

“怎么,生我气了?你不是要听我说真话的吗?”

白梅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不过这真话还是心理障碍的一种反应,说明你至今仍然笼罩在童年的阴影之下,想以死的方式逃脱对婚姻、对社会的责任,一个真正、正常而健全的男人,我想他是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阿森,你为什么总是在童年的生活阴影中兜圈子呢?以你的智慧与毅力,摆脱过去,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啊!”

“是的,我也认为不太难,并做过这方面的努力,可总是办不到。我记得我曾经说过,认识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一码事。每人不仅有自己无法克服的盲点和误区,更有自己无法战胜的敌人,这敌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比如说大力士就无法将自己举起,有时候一个人往往不是被他人打败,而是败在自己的手下。”

“阿森,请不要跟我谈这些深奥的哲理好不好?我不想把话题扯远,现在我的心中只有你,我要你明天保证给我活着回来,然后我们就在国庆节结婚!”

“国庆节?”

“对,国庆节!”

“那几件凶案的侦破期限也定在国庆节。”

“我不希望再拖下去了,秋天一到,瓜果成熟,我们的爱情也该成熟收获了。阿森,反正我们的关系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我也顾不得什么害羞不害羞了,你不向我求婚,那么我向你求婚,还不行么?国庆节前破案,然后我们结婚,不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么?阿森,你认为怎么样?”

“我……”刘树森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梅梅,等明天抓捕了那个代号叫老狼的大毒枭后我再回答你怎么样?我今天专门约你出来,一是谈缉毒案,二是要告诉你一些事情的真相,我不能让你永远蒙在鼓里。”

树森的话顿时转移了白梅的兴趣,她紧紧地攥着他的双手,望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想告诉我一些什么样的真实?”

“我好象对你说过,我的出生是一个错误这样的话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