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Q点调皮
【麦田】
是初秋。她的麦田有如一片秋日的海洋。难得的周末,猎猎风声,无云的蓝色天空,她躺在麦田里脆薄的一个无梦的睡眠。
这些是她已经到手的风景,除此之外,还有等着她的秘密搁浅。
这是难得的休息日,又恰逢晴天,苏子青必然是不会在这美好的日子错过麦田的。有风的时候麦田真是没得不像话,尤其是变起风向的时候,麦浪被掀来掀去,是说不出的欢快。
苏子青向来觉得,这片在她心里属于自己的麦田,在夕阳西下时分是最美好的。以一种静默的慢动作,云朵和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峰拉扯,像是舞台剧的灯光一点点地黯下来。幕布拉上,麦田消失在一片静谧之中,夜晚才刚刚开始。
此番麦田已经高过她的头顶了,踩上去是脆响,风在麦田中央,穿过耳边,耳麦里的声音停了,许是没有电了。她的脚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垂下头一看,竟是一个书包。她好奇地投出探寻的目光往前,终于在麦田的中央,发出了一声尖叫。
她看到了,一个身上带血的少年,倒在她的麦田里。
【岛屿】
少年睁开眼睛,看到她时,有点不耐烦地说,别吵,我还没死呢。说话间嘴角拉扯得有点疼,龇牙咧嘴。有只眼睛肿了起来,但苏子青还是可以看出他的五官清秀,眉头上挑,是对这个世界的不妥协,还完好的一只眼睛是橄榄型的,棱角还不如成年男人的硬朗,阳光照射的原因,使得他的皮肤和麦田融为一色。他身上疼得厉害,站不起来,需要有人扶他一把。但是周围静悄悄的,他又不乐意大声呼救,太丢人了不是吗?于是索性在这里睡一觉。秋天的麦田,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
路袁觉得,救下他的这个姑娘,笑起来很有秋天的味道。秋天是什么味道呢?他也不太懂得,大概是晴天晒了一下午阳光落在身上的那种味道。谁说暖是闻不出来?它明明就在鼻尖。但他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他所爱的人就是这样一种味道。势必要说他爱的人了。那是一个成年的女性,有着已经熟了的身体和笑容,像秋天的麦田一样,但是却有着春天的纯真,那吸引着路袁的眼睛。他还太年轻,这喜欢将他抽丝剥茧一般地将自己的心送到他爱的人面前。他爱的人啊,并不笑纳,因为她是他的老师。
想到这里,路袁的头有点儿疼起来。他去找他的杨老师的时候,碰上了他的男朋友。他就这样被他们拖到了麦田里揍了一顿。为什么选在麦田呢?选在他闻得到她的地方,选在秋天的麦田。真不幸,他们没有打死他。他又活了过来,被一个麦田一样的姑娘救下。
“那么她爱你吗?”
路袁忽然意识到自己像是被索了魂似的,将自己的秘密就这样合盘托出了。被女孩这么一问,他有点儿尴尬,甚至觉得被挖苦了。
苏子青觉得,这少年,像是麦田变的一个精美的魔术。
路袁甩了甩她给他包扎好的手臂,他的一只眼睛渐渐消了浮肿,露出一样好看的橄榄状来。
他站起来,在她的甜品店里走来走去,他拿起那个精致的银勺子,舀了一口大吧台上的提拉米苏,塞进嘴里,许久他回过头去,瞪着眼睛问她,这是你做的吗?味道还真不赖。
苏子青点了点头。
势必不赖,她从7岁开始跟姥姥学做甜点,做了十年,把一颗心和一段青春都做进去了。
【浅滩】
苏子青的甜品屋叫做麦田。从那天起,路袁每隔几天都会来麦田一趟。他脸上的淤青渐渐消退下去,底下是一张年轻好看的脸。
他在的大学,课程并不太多。苏子青记得听他说念贸易,但是她并不懂那些,她的一颗心,整个生活,都在这些甜品上,她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看着。开的小差就是路袁。
他总是翘着二郎腿坐在角落里,桌子前是苏子青做的甜品,他像是美食家一样小心翼翼地品,时而皱眉头,这让苏子青提心吊胆。
三天过后,他要苏子青教他做甜品。
苏子青还没来得及拒绝,路袁拍着胸脯说着各色条件,表示苏子青收了他这个徒铁定不亏,他可以负责打扫卫生,负责帮她去三公里外的食材店搞定原料,见苏子青一脸的沉思,又拍拍胸脯说,我还负责这里的保镖,保证麦田的茁壮成长,逐渐发展为国际一流品牌。
说到这里,苏子青扑哧地笑了,这时候是下午三点,客人出奇的少,空气里可以看到漂浮的金色尘埃,安静得可以听到太阳晒在长沙发的绒毛垫子上的声音,麦田在这个暖暖的下午,有一种懒洋洋的寂寞,这促使苏子青敲定了收下路袁这个徒弟的决心。
但是路袁真的不适合做甜品,他太过大大咧咧,用在做甜品这么细腻的事儿上,就显得笨手笨脚,他弄不清楚咖啡和巧克力粉哪个该先放,总是不记得蛋糕应该在炉子烘焙多久,摩卡的拉花总是做得一团糟,别说是蛋糕了,他连做个牛角面包,都奇形怪状。
而且他总有诸多抱怨,诸多借口。但是做起甜品,又是一副认真虔诚的神情。
他想要做一个芝士蛋糕,上面要放几颗颜色漂亮的草莓。但是苏子青表示,她既然收了他为徒,他必须学会多种蛋糕,她要倾囊相授,他不能只挑其一。苏子青明白自己是故意要刁难路袁,她是藏着小小的私心的。麦田在这个秋季这么寂寞,就算有客人,也都是独身,寂寞地霸着一个位置,发呆放空地望着窗外。她必须想个办法,把这个热闹多留几天。但是她也知道,路袁要做的那个蛋糕,是要送给谁的。女孩子们都不是笨蛋,但是她们有办法让自己在面对一些人的时候,忘记掉那些不愉快的背景音乐,固执地过她们想要的短暂时光。
“喂,不要放那么多芝士啦。”
这时候路袁扯了扯她的衣袖,苏子青抬起眼,看到玻璃橱窗外有个瘦瘦的小男孩,正从门边的橱窗上拿第二块蛋糕。
路袁正要开口时,苏子青踹了他一脚,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小男孩像一阵风似的捧了两块蛋糕跑了。
“喂……”路袁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他在偷你东西诶。”
苏子青瞪他:“我又不是瞎子。喂,你咖啡粉也放太多了啦。”
路袁没好气地说:“难怪你的店生意不景气,你这样做生意,能赚得了多少钱?”
苏子青并不生气,自顾自地捣腾她的巧克力粉和咖啡酒,然后把托盘往路袁手里一塞:“请你认真做你的芝士蛋糕好吗?”
苏子青在窗边的软沙发坐下来,落地窗处透着已经软弱下来的太阳,她做了一次深呼吸,头一次开始质疑,她所要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这时候路袁抬起头,他的鼻头沾了白色的奶油,身上围着苏子青的绿色围裙,围裙上的图案是一大片麦田,有一个恍惚,苏子青觉得路袁也是属于麦田的,像她属于麦田一样。这让她一直都觉得,路袁的出现,是有那么多理由,是顺其自然的。
“明天要去买面粉和咖啡豆了对不对?迟一天可以不?明天我请个假!”
半个小时后,一个模样不错的芝士蛋糕现世了。路袁得意洋洋地哼着歌,朝苏子青做邀请,来,心情好,请你跳个舞?
彼时麦田里的老式CD播放器里,正放着班得瑞的《绿野仙踪》。
【深巷】
苏子青载了一袋的面粉,她慢悠悠地骑着车,今天是周三,是固定的补充配给日。她哼着《blue skies》,穿过一个上坡,再冲下一个斜坡,周围的斑驳墙壁上爬满枯藤,以及颜色格外艳丽的秋日鲜花。
她的歌声戛然而止在一个拐角。苏子青的车轮也停止了转动。她好像听到了路袁的声音。于是在拐角处,静悄悄地探出一颗脑袋来。
这是一条周遭都爬满森林绿的植物的巷子,巷子很新,因此连秋天都不敢来了,植株饱满而厚重,大朵大朵的波斯菊开得诱人极了。她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
看到路袁和白衣的女子拉扯着,她不敢把头探过去一点,却想要看得更清晰。
这时候看到路袁要走,那女子却紧紧地拥住了他。埋头发出了哭声。
苏子青的心顿时一沉,全世界都忙音。
耳边的嗡鸣被汽车喇叭声打断,眼看着一辆白色马6正要过来,苏子青吓了一跳,便丢下自行车跑到二人面前匆匆地要拉走他。
路袁一见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竟是子青,一时之间脸色一青,似乎是做坏事被她抓了个现行,挣脱开她的手,说你干嘛啊。
这时候马6上下了一个男人来,冲将上来便和路袁扭成了一团,口中骂着,臭小子,你还敢来?
苏子青看清楚了路袁喜欢的那个女子的眉眼。大概二十六七的样子,是女生迈向女人的年纪,有女人没有的纯真清澈,也有女生没有的尘世旖旎。
路袁很自然而然地又挂了彩。如果不是苏子青,他可能又被丢到麦田里头了。但是少年昂着头像个不败的勇士。
他替苏子青扛着那袋面粉,苏子青推着自行车,两人在夕阳底下的石板路上慢慢行走。没有对话。
苏子青打破了沉默的僵局,路袁,你打算怎么办?
路袁闪烁其词,没有打算怎么办啊。然后没正经地说,要不你去替我把那个大叔给勾引了,我好坐享其成……
明知道是句玩笑话,苏子青却有种没来由的生气,不由地加快了步伐,把路袁甩到了后面。
这么些年,其实做甜品是桩水磨工夫,这么多年下来,还是顽童心性的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把耐心培养得比常人多十倍了,脾气更是温和,逢人都是露出皓白牙齿,眉眼弯弯的样子。认识苏子青的人,几乎很难得见她红一次脸,骂一句粗口。苏子青忽然发现,面对路袁,她好像无法冷静,镇定,总是失控。
他是上帝派来跟她作对的吗?一定是的,因为他爱别人,却还要在自己的世界里晃来晃去。
路袁在后面总算急了,他叫着苏子青的名字,腿有些疼,刚才一场硬仗他其实挂了彩的,只是不乐意示弱。
苏子青没有回头。
是恨铁不成钢吗?但是如果他真的赢得了他爱的人的真心,她是不是会更难过?谁知道。
【树下】
如果阳光好,天气不算冷,苏子青总是在周末的午后老早地关上甜品店的门,塞着耳机,一个人骑车到麦田来,倚在一棵树干很粗的大榕树身上,带一本书和一个碟以及一份甜品,坐上一个下午。
她的生活一向平和,里头有阳光,有不疾不徐的呼吸,有三点一线的生活,平和得就像一则没有波澜起伏只有图景的小幅海报。
可是路袁是打破了这个场景的一个路人,他只是驻足,就掀起了麦田的轩然大波。
那是在苏子青的心里的一层麦浪,只有她知道,手里的书上的字迹像是跳起舞来,拼出路袁的样子来,拼出他躺在麦田里,一脸生气地怪她打搅了他的睡眠。变成路袁橄榄型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微挑的眼尾,依稀的酒窝,因为过于瘦而暴露的蓝色静脉,板栗发色。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梦游,夕阳是温柔鹅黄色的,她打开收件箱,信息来自路袁。
——你看看树后面。
她探出身子,看到大树背后安静地躺着一个暗红木纹的音乐盒。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在光影罅隙间,微眯着眼,看到远处小山丘上站着的少年。
她手抖地发出短信,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路袁说,麦田里不是有一本梦游册吗?里面好像已经写满了。我趁着没事就翻翻,我是认得你的笔迹的,在第64页,你说你想要它。反正也不贵咯。
苏子青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呼吸,麦田的风夹带着麦田的黄昏,像是都被她吸入胸膛之中。
手里的音乐盒在夕阳底下发出光辉,它不需要发出声音,周围的一切,都在唱歌。
路袁赖在苏子青的店里,但是却不愿意再做蛋糕。苏子青猜想,爱情上他损兵折将,怕是不乐意再耗几分力气。这天的路袁显得有点儿焦躁不安,苏子青不知从何问起,也知道路袁向来闪烁其词,似乎他的爱情是他一个人的事。
不过也是,爱情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比如她喜欢他,只有麦田知道,只有提拉米苏知道,只有在偷偷看着他的时候,旁边偷喝她杯子里的水的白猫尽收眼底。
有客人来了,苏子青刚抬起头,竟发现来人是那个马六男人。他显然不是凑巧到这里喝一杯咖啡叫一碟甜点的客人,他的表情怒气冲冲,一副好战的模样,剑锋直指坐在沙发上的路袁。
路袁也站了起来,方才松散的眉目敛起来,剑拔弩张的,表情也很难看。
马六男人说,你再去找杨梅信不信我杀了你?
路袁下意识地去看苏子青的反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提及杨梅,他担心的却是苏子青的表情,其实他并没有刻意去找杨梅,只是毕竟在一个学校,闲言碎语越来越多,杨梅被欺负时,他忍不住挺身而出罢了。但是他也说不清楚,这挺身而出里,有几分是为正义,有几分是为自责,又有几分是情不自禁。
马六男人露出不耐烦至极的表情,然后说,臭小子,要么出去打,要么我就砸店了。
路袁被激便冲动,他还太年轻,自尊比一切都重要,还没学会妥协。于是拳头便挥起来说,出去打。
苏子青却拦在了他面前,对着马六男人说,他是我们麦田的人。我不许你们动手。
【心脏】
苏子青蹲在地上捡着那些被踩碎掉了的模型碎片的时候,路袁蹲在他面前,他的一只眼睛又肿了起来。不过马六男人也没好过。不过他估计不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了。因为在他答应赔偿麦田的全部损失后,他答应再也不去找杨老师。
苏子青在听到这些的时候拽了他的胳膊表示抗议,路袁瞪了她一眼让她闭嘴。
于是马六男人爽快地掏了钱,说不够再问他要。还礼貌地道了歉。
但是苏子青蹲在地上收拾一堆残骸的时候却掉了眼泪。路袁蹲在他面前,忽然觉得心有点儿疼,问她,心疼这些东西是不?傻不傻,刚才就应该别拉住我,让我出去和他单挑。
苏子青昂起头来,倔强地看着路袁,眼神意味深长,我不是心疼这个,路袁,如果这些东西要换你的自尊和你的爱情自由,我宁可它们碎光,也不要你用这个来还。
她站起来,背过身去,路袁也腾地站起来,宣誓似的说,我是真的再也不会去找她了!苏子青,你自责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
自从那日对苏子青吼出“这是我自己的事”以后,好几天,路袁都没好意思再去麦田。他忽然有点儿害怕见到苏子青。这种害怕源自他那天愿意说出“我再也不会去见杨X”并且没有后悔和遗憾。但是他又觉得自己太没有资格。他就这样把杨老师从自己的生命字典里根除了。路袁太有自知之明了,他知道自己的爱显得浅薄又无知,他不知它何时来也不知道它何时走,更不敢掀开它的面纱看看是真是假。他又有什么资格,跟苏子青说,嗨,我发现我喜欢上你了。
喜欢,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啊。起码路袁觉得难,喜欢杨老师的时候难,是因为无法战胜她的未婚夫。喜欢苏子青的时候更难,因为无法战胜的是自己。
他站在苏子青的店门口,又看到了那个小孩子。路袁知道这孩子每隔几天都会来麦田偷几个面包或者蛋糕回去。而面对这样的事,苏子青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看着那孩子艰难地踮起脚,伸出纤瘦而稚嫩的手,递向柜台的那些夹着鲜艳欲滴的蔬菜和喷香火腿的三文治。他向店里面看去,苏子青正在泡一杯咖啡,她穿着一件宽大的复古毛衣,显得她瘦弱极了,她抬起眼里,若无其事地看了那孩子一眼,然后落在门口的路袁身上,目光里有惊,也有喜,更有不知是为何的悲伤。
这时候路袁朝着小孩叫了一声,喂!
那孩子吓得缩回了手,手里的三文治跌回柜台,他转身就跑。
苏子青吓了一跳,跟着跑出来。见路袁将惊吓得脸色惨白的孩子抓在手里,不由大惊失色地跑上前去,怪罪地问。
“路袁你干嘛啊!”
路袁露出笑脸来,孩子在他手里已有了哭腔,他却把孩子抱回了麦田,将柜台上的两个三文治取下来,塞到苏子青怀里,然后说:“干嘛用那种方式给啊。你直接告诉他,姐姐很喜欢你,这些三文治是送给你的。这样不是很简单吗?”
是啊,为什么要把这样的温暖做得那样润物细无声呢?其实明明就可以很简单的事不是吗?
苏子青望着路袁没心没肺的笑脸,忽然觉得心里陡然暖了起来,照着他的话做了,那孩子露出惊吓后甜甜的笑容来,虽然还有些胆怯,但显然已经接受了苏子青“饿了,就告诉姐姐,姐姐给你做甜点吃”的建议。
这时候路袁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问,你除了做甜点,还会做点什么不?我和小朋友刚好换个口味啊。
小家伙说自己叫阿楠,6岁,父亲早逝,母亲终日在麻将桌上度日,导致他经常饿着肚子。他对凶巴巴的路袁表现出了崇敬之情,对苏子青更是姐姐姐姐叫得格外亲热。
苏子青的家离那片金色的麦田不远,经过那里的时候,路袁对阿楠说,看到没,就是那里,姐姐把哥哥捡回家了。
阿楠瞪着一双天真的眼睛,问,真的吗?那么姐姐也把阿楠捡回家好不好?
听着都是心酸。
那天晚上苏子青做了几个拿手的家常小菜,路袁望着空空的大宅,不禁问她,你一个人住吗?
是啊,小时候还有外婆。她从小就跟着外婆做甜点,高中肄业后,放弃了去北方念大学的机会,留在这里固守着外婆一手开起来的甜品店。
问她寂寞吗?她说并不,有梦想与她为伴啊。
路袁问,外婆她……
苏子青乐了,她说,你千万别以为外婆去世了,外婆是两年前遇到了她爱的人,去周游世界去啦。
路袁愣了一下,心想这是一个多么浪漫的爱情故事啊,可惜不是给他碰上了。
【世界】
路袁恍惚觉得,这和他的梦想出入甚大的日子,他渐渐愿意称之为生活,并愿意继续下去。苏子青在一个午后给路袁讲述了麦田的故事。麦田之所以叫麦田,是因为外婆曾在一片麦田里偶遇过一个少年。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娓娓道来,依旧美好得要命。他们擦肩而过不知道多少次,却始终没有交谈。外婆只知道那个少年姓麦。这是多恰到好处的缘分。但是他们没有抓紧时间。很快,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席卷了这里,外婆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麦姓少年,他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如同一场幻觉。并不如童话故事里一样,外婆苦等着那个人。那样的话,就不会有苏子青了。故事却并没有落了俗套。外公在多年前因病去世了。外婆从小的喜好便是做甜点。外婆的父亲留洋归来,教会她很多西式甜点的做法,她渐渐年迈,于是把这些手艺教给了和她一样对做甜点不能自己的外孙女。她在五年前开了这家店,起名叫麦田的时候,苏子青就知道,外婆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个少年。那是旧电影里的情节,和梦想糅杂在一起,有一种不能形容的美好。
苏子青说这些,就像说她的爱情她的梦想似的。
路袁问道,后来,他回来了?
没错啊。大概是麦田里住的仙子惹的祸,没想到,那个麦爷爷,也记挂着从没跟自己说过话,但是擦肩而过的女孩子。才知道他在文革的时候去了台湾,而更令人惊奇的是,他没有娶妻,一直都单身。
苏子青说,你不知道啊,麦爷爷真的是好帅,虽然已是古稀,但一看就晓得年轻的时候不知虏获了多少芳心。所以我可以理解外婆跟他走。
路袁又问,那他们去了哪里?台湾吗?
苏子青摇摇头说,没有。麦爷爷的理想是环游世界,趁在老态龙钟步伐无力之前多走几个城市。世界游不了,那就先游中国吧。总之,外婆愿意为他的理想而奔赴。
真是浪漫啊。如果你们看到旅途上一对两鬓斑白,但是笑容还是像孩子一样的老夫妇,说不定,就是苏子青的外婆和麦爷爷哦。
听完后,路袁问苏子青,那你的故事呢?你的梦想呢?
苏子青皱眉想了想,尔后笑道,当然是继承外婆的理想,做出世界上最好吃的甜点来。
路袁咬了咬嘴唇,那你的爱情呢?
苏子青望向窗外,等外婆和麦爷爷回来了,我就能去找我的爱情了吧。
【彼岸】
路袁准备好了一束花,他还悄悄做了一个提拉米苏蛋糕,在星期六的下午的麦田,他知道再过一两个小时,苏子青就会骑着她的车来这里。他紧张得要命,一面又觉得自己的表白太过俗气,配不上苏子青。
路袁想起和苏子青初遇麦田的场景,阳光将麦田腌渍成一个昏黄的容器,里面装满了各色的故事,他和苏子青的,怕就是其一吧。他想起他在喜欢杨老师的时候那么勇敢不畏惧,而在面对柔柔弱弱的苏子青,却胆怯得如同一只兔子。
他后来才知道,那便是青春叛逆期发生的理所当然的故事。因为叛逆,而做出的反抗那般激烈,因为知道那本就不属于自己,失去也无谓。而真正面对理所当然的幸福时,却唯恐一不小心,到手的幸福烟消云散。而苏子青之于路袁,就是麦田傍晚的云,美丽,却也脆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有脚步声踏醒了路袁的思绪。路袁欣喜地抬头,真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会碰到杨老师,她穿着沙色的长裙,看起来有些疲惫。她看到路袁手里的花,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然后她说,这么巧?我来这里散步,你呢?
路袁有些结巴,挠挠头说,我在这里等一个人。
杨老师忽然眉眼间掩不住哀伤,对路袁说,你的肩膀可否借我一靠?
路袁是犹豫的,他没来得及拒绝,杨老师已经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嘤嘤哭泣。
真是粗制滥造的巧合,细碎的车铃声响起,苏子青的车停了下来,迟疑地望着这一幕,路袁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百口莫辩,马六男人冲了出来,一拳头便砸在了路袁身上。
杨老师发出一声尖叫,说,你又跟踪我!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
苏子青慌乱地将车丢到一边,跌跌撞撞跑到麦田旁边。
远处的云朵火烧似的,而近处的四人,纠结成了一个烧着的毛线球。
马六男人的拳头接二连三地落下来,一边怒声骂道,臭小子,你答应我不见她的!
而路袁,始终没有还手,他的身体承受着一个又一个拳头,直到苏子青尖叫说,路袁,你干嘛光挨打啊!
苏子青实在看不下去了,路袁再挨几拳就要变成烈士牺牲了,她几乎是想也没想,扑过去就咬了马六男人的胳膊。
一声惨烈的尖叫,马六男人一把把苏子青给丢了出去。这一丢,苏子青一屁股坐在了陆院做的提拉米苏蛋糕上,倒也不是太疼,却见刚才还稳如泰山一脸你打死我算了的路袁,跟疯了似的将马六男人摁倒在地。
【梦想】
苏子青捏着棉签的手微微发抖,路袁这次伤得够呛,两只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偏偏还乐呵呵地朝她笑。最可恶的是,走的时候,他还把那束在打架过程中七零八落的花塞到苏子青怀里说,送你的啦。
苏子青说,路袁,之前你怎么不还手啊,莫非是被点穴了吗?
路袁说,我不会再还手,因为我答应过你,不会再为别人打架啦。但是他欺负你了,那就不一样啦。
苏子青当然不是笨蛋,她听得懂,于是含着眼泪,骂了一句笨蛋。
机不可失,这是表白的最好时机了。路袁抓住苏子青的胳膊,满腔真诚正待要开口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个年迈却欢快的声音:“闺女儿,外婆回来啦,顺便给你带了巴西原产的咖啡豆和瑞士最经典的巧克力粉。老麦啊,你拿不拿得动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