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百战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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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黑太阳”坠落(2)

“是,师长。”他敬个礼,转身要走时,刘伯承叫住了他,盯着他的眼睛,紧捏住他的手。

“你要当心啊,不要让敌人捉去啊!”他感到,从师长的镜片后,那只仅存的眼睛里流泻出一道柔光,语调温软,“像个老母亲一样,”他感动地想。

令敌闻风丧胆的“独眼将军”也有他柔情似水的一面,临行絮絮叨叨,惟恐有叮咛不到的地方。肖永银全身热烘烘的,向师长投去深情的一瞥:

“师长,你自己也要当心啊!”肖永银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尽管事后日军在惊讶之余惊呼:共军“彻底实行了地下战术”,但其实八路军总部和一二九师师部,就在他们的包围圈里活动,其惊险与紧张几乎不亚于那次南爻铺突围。

这天晚上十点左右,当他们运动到黎城附近时,彭德怀率领的八路军总部也转移到这里,两路人马在山口相遇。

“情况怎么样?”彭德怀扔掉马缰,过来开口便问。

肖永银打着手电筒,指着地图告诉彭总:“潞城之敌已经渡过浊漳河进到石城附近,任村之敌也正向涉县靠拢……”彭德怀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未了,他抬头问道:

“总部打算走哪里啊?”

“我们总部打算从广志山插过去。”彭德怀双臂环抱宽厚的肩膀,显得胸有成竹,“你看行不行啊?”

“行!”他赞同地点点头,“不过,从敌人向中心合围的速度推算,天明之前,总部一定要通过广知山。我建议,为了总部的安全,最好前面放个部队,一见敌人,马上占领两边山头,掩护总部通过。”彭德怀仔细听取了他的意见,最后一拍肩膀:“好,那我走了。”总部刚刚离开,一二九师师部也转移到了这里,情形像走马灯一样,好似他们商量好了,这晚都走这一线。肖永银略感到惊讶,上前去给师长政委报告说:

“彭总刚走一个多钟头,从广知山插过去。”刘伯承一听,沉吟道:“那我们就不能往那边去了,得避开总部……”

“师部从哪里走啊?”他间。“我们从小窝铺方向过。”刘伯承用征询的目光望望他,他点点头:“我看可以。”刘伯承从警卫员手里接过疆绳,欲走又止,在黑暗中,紧盯着他:“你坚持腹地斗争,很困难,要小心啊……”肖永银不觉心头一热,到了如此危急时刻,统帅的生命安全系着全体将土的心,而他自己却像个老母亲一样叮咛孩子说:外面很黑,你要当心恶狼……

“师长,你赶快走吧,天就要亮了。”他说,久久地目送着黑暗中愈走愈远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心里默祷,师长一路平安……

6、君子协定。北流寺的焚尸恶臭

一二九师参谋长李达一跨出房门,就被他眼前的情景逗乐了。

老乡们犒劳大军,给参谋长摘了几个地里刚熟的西瓜送来,可是不等参谋长享用,他手下的一群军官就一轰而上抢了个精光,你抱一只,我抱一只,满院子追着乱跑,高兴得又嚷又叫,像一群顽皮透顶的孩于。十四团团长肖永银抱着只大西瓜,一路跑一路笑,眼看被后边的人捉住了,他“嗵”地一声把西瓜往地上一摔,翠生生的瓜扑吭一下裂为几块,大伙几一轰而上,肖永银手疾眼快,捞着一大块,张开大嘴一口就咬了一个大豁。

李达看得高兴,他喜欢他们这生龙活虎一群大孩子般的活泼样儿,抢他的瓜吃他也高兴。李达有他的口头禅,这会儿,他憨憨实实的四方脸庞上满是笑容,却故作生气他说:

“哼,乱弹琴!”大家一听更乐了。肖永银一边更起劲儿地摇头晃脑啃西瓜,一边仰起沾满了西瓜浆的圆脸,冲参谋长做个鬼脸:

“我们吃你的西瓜,什么乱弹琴不乱弹琴?”就在他们抢吃西瓜的当儿,1945年6月30日,以消灭安阳城以西日伪军为目标的“安阳战役”已经发起,在离他们几十里外的曲沟和水冶,主攻部队正与敌激战。是役,一二九师集中了九个团的兵力及地方武装三万余人。太行根据地的两张王牌--七六九团和十四团,作为第二梯队,虎视眈眈地窥视着安阳城。他们的任务是打安阳城里可能出来增援的敌人,暂无战事,指挥官们在太行军区指挥所休息待命。

“李参谋长,”太行三分区司令员跑来报告说,“来了敌人援兵,从安阳来的,占了北流寺一线。”

“是日军还是伪军?”

“是伪军。”李达有点不大相信:

“肖永银,你到前边去看看。”

“是,我看看就要展开了。”他抹抹嘴,顿然一脸严肃。李达信赖地看他一眼,挥挥手:“你看着办吧。”肖永银跑到村口,用望远镜一望,十里以外,蠕动着一条黄色巨蟒,一看那持枪的姿势,行进中干练肃整的动作,他不由心里一惊,暗自叹道:嗬!跟老虎出洞一样,神气得很呐!看罢,镜子一放,断然对身边的三分区司令员道:“不是伪军,是日本人。不但是日本人,而且是老兵!”十四团团长的眼力果然厉害。那天,从安阳城里开出来的的确不是一支普通的日本中队。它是一支由未来的日本军官们组成的百余人的士官训练队,全都是日军中的精粹。曲沟鏖战正急时,驻守在安阳城里的日军七十四大队大队长大泽坐不住了,亲率士官队和六十余名伪军扛一门山炮一挺重机枪,心急火燎地赶去灭火。临出城门时,大泽极其自负地拍拍守城伪军司令的肩膀,咧嘴一笑:

“你的,看好门。我的,去击溃他们!”大泽毫不怀疑他的士官生们的作战能力和对日本天皇的效忠,在他看来,他率领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一支军队和最上乘的武器装备,击溃十倍甚至百倍于他们的“土八路,”只算是小菜一碟。

这里,十四团团长放下望远镜,命令通信员道:“赶快把三营长找来!”三营长跑步来到,团长命令:“放过敌人,从东南展开!”由于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大泽没有前进到曲沟。七六九团挡道,十四团咬屁股,从中午一直打到天黑,尽管大泽百般不乐意,却也无奈全部被压进北流寺。这在大泽当时的处境下,无疑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因为在这个几百户人家的大村庄里,有吃有喝不致饿死,而且到处屋字墙垣,有利固守--尽管他不指望安阳城里的伪军敢于斗胆来救皇军的驾。

被压进北流寺村的日军丝毫没有伤筋动骨。因而依然是一只蜷伏在洞穴中的猛虎,且是一只被激怒的、睁着一双铜铃大眼扑腾着要撕咬人的猛虎。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小觑了这只虎。

十四团团长和七六九团团长两人对了下火,同时吸了口气把烟卷吹亮,两人在瞬间的红光中盯了对方一眼,发现两张同样年轻的面孔上带着同样的豹子般的好斗神气。

肖永银心里有谱了,拉拉七六九团团长的手:

“我们订个君子协定,我们两合伙,把它打掉,谁也不能当孬种!”

“好,一言为定!”两个团长一击掌--就此,大泽大难临头。

肖永银坐个小板凳,屁股一压,从容若定地指挥战斗。这一场恶斗,如猛虎遇蛟龙,精锐对王牌,真正的炮耕火犁,院子里手榴弹皮炸得有一寸多厚,打扫战场时整筐整筐地抬。部队士气很高,抢着要进村去打,一支刚整编的新连队,等不及接到团长命令,四路纵队,整整齐齐地跨跨跨跑了上来。

“啊?你们跑上来干啥?”肖永银一见,“腾”地从凳子上蹦起来。连长和士兵们都讪讪地笑。连长说:“我们是新部队锻炼锻炼。”士兵们也都随即应和:

“对,我们锻炼锻炼。”妈呀,这可不是运动场,“锻炼锻炼”,怕就没有这个连队了!何等凶残的对手呀,要锻炼,也得拣个软柿子让新连队吃,这可是个砸不开的硬核桃。团长心疼这些可爱的兵,却唬着个脸,跳起脚,吼了声:

“滚回去!”刚刚骂走那个想“锻炼锻炼”的新连队,一个连长血淋淋地从里面跑了出来,他的头皮让揭去了一大块,血糊得满眼满脸。卫生员给他包扎完,他跳起身就要往里冲,团长按住他:“你不要去,让别人去!”连长不听:“不行,我的任务没完成,我还要去!”连长硬是挣脱团长的手,带着满身的血迹又冲进杀声震天的战场。

肖永银望着扑向火光中的连长的身影,心里明白,这场仗赢定了;有这样好的士兵,如果打不赢,只能是指挥官无能!北流寺村在炮火炽成的烈焰中蒸腾,打到后来,似乎已经不再是一场胜负的较量,而是一场伟力与意志的较量,是中日两国军队的军魂与军威的较量,双方各赌一口气:看谁能压倒谁?……巷战发展成为房屋争夺战,一个房子一个房子地争夺。一群日军被压进一座四合院,后来又被压进正厅,战士用火力封锁住了。突然,房门“呼啦”大敞,日本小队长马刀一挥,哇哩哇啦一阵怪叫,又全部冲出来。再打,再压进房子……

退守到一个个房子里的日军用凶猛的火力封住门窗,战士干着急却打不上它,八路到底聪慧,擅长“土法上马”,找来些老乡拣粪的藤筐,一筐里装上十几二十个手榴弹,用绳子把导火线拴在一起,猛一荡,把装满“礼物”的筐子从房顶荡进屋里,挤在里面的日军就统统报销了。

这场恶杀,从中午十二点一直杀到半夜十二点,当地球上新的一天来临的时候,战场收缩到了材中间几座地主的大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