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除暴安良,宋埠杀匪几千
过了淮河,就踏上了大别山的土地。
肖永银用一双热辣辣的眼睛,扫视着这片故土。这是一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也与他人生的一段惨痛经历联系在一起。整整十五年前,十五岁的小号兵排长差点儿殉难于这片土地,死于张国焘的“白雀园大肃反”中;也整整十五年以前,第四次反“围剿”失败,红四方面军撤离鄂豫皖根据地,杂乱的人群中,走着一个蓬头垢面、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灰军装的“囚犯”。当年,他随着“劳改队”移动着双脚弃离这块土地的时候,十五岁的他,几乎万念俱灭,不抱生还的希望……现在他回来了,历经生死他回来了。同他一起回“家”的还有李先念、秦基伟、李德生……当年的红四方面军在经历过雪山草地、血染河西走廊,逐鹿中原诸多的壮举后,保存下来的一点“血脉”都回来了。
铅字打出了刘伯承邓小平的声音,带着兴奋带着自豪带着骄做,向这方土地的人们宣告:我们是鄂豫皖的子弟兵大回家雨生长大了,觉得世界变小了。骑在马上,他带点诧异的神情对李震说:“过去觉得我们那地方很大,现在呀,简直连屁股都掉不过来。”李震笑了:“过去你掉一个人的屁股,现在你掉几千人的屁股,你当然觉得掉不过来了。”他似有所悟,心生感慨,是呀,劳改队走的,当旅长回来的。他想起了哥哥,他在世上的唯一的亲人,想起了肖家湾的那一同破土房,想起了他放牛的山坡,想起了让他第一次领略到了“株连”的苦涩的肖家词堂那三问青砖瓦房……
渡过淮河的第二天,十八旅打了他们进入大别山区的第一仗,首克光山。紧接着,再克新县。新县守敌经不住挨打,弃城往山里跑,十八旅紧追其后。隔一道山梁,那儿就是家了。肖永银站在山坡上,手举望远镜,向家乡眺望,家在他的视线里模糊了……
这天晚上,宿营在新县县城,睡不着觉,他披衣和小药铺老汉闲聊,老汉一听他的口音:“你是咱本地人?”
“是啊,箭场河你熟吗?”老汉点点头。“肖家湾呢?”老汉又点点头。“肖家湾的肖永和呢?”
“好像认识这人……”他高兴地一把抓住老汉的手:问道:“他是我哥哥!你能不能给我送个条子?”老汉满口答应:“行啊行啊。”他大喜,急忙提笔写道:
哥哥:我已到了新县,有时间去看你。雨生。
“家书”带回去了,但戎马偬倥,不容他回肖家湾。“四方面军”毕竟离别得太久,当年颇具规模的鄂豫皖根据地早已不复存在,大别山己久为“敌占区”,并且处于敌人的战略纵深地带:隔一条长江,长江南岸为国民党军事重镇武汉;而大别山以东,则为国民党首府南京。既无后方依托,又面临优势敌人的进攻。毛泽东曾预言他们站不住脚,被敌人打出来。因此,他们首先得为自己打出一个地盘来。亲情重,军情急,他只能赴军情而舍亲情。他没有能够翻过那道阻隔着他和亲人的山梁,而是率旅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扫至长江边……
十八旅攻城略地,连克十几座城池。谁知,这天在息县城里,肖永银见到刘伯承,刘师长却一脸的不高兴,嘴巴闭得紧紧。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声问李达参谋长:“司令员今天怎么啦?生我气?为什么生我气?”李达笑着说:“总归你有不对的地方,惹咱师长不高兴。”过了一会儿,刘伯承唬着个脸,气呼呼地问他:
“肖永银呐,我问你,你打了这么多县城,你消灭了多少土顽?你不把土顽消灭了,地方干部去了咋办?”肖永银一拍脑袋:
“怪我!怪我这脑袋瓜!不是我没有力量,也不是没有办法,问题是我根本没把它放在眼里。它算老几,我踩也把它踩死了!因此我小看他,没有专门去打他,下次我注意就是了!”他一检讨,刘伯承拉长的脸顿时有了笑容,高兴了:“对嘛!你领兵打仗,得多为地方想想。”仿佛是给他一个考卷。几天后,纵队转来刘邓命令:十八旅去打宋埠。
大别山“盛产”土匪,最大的匪帮有两部,一部麻城之匪,一部商城之匪。宋埠在红安与麻城之间的山口,因地理位置自然形成一个重要商埠。麻城匪部十几个大队两干四百余众进占宋埠,搅得这个几万人口的鄂东重镇鸡犬不宁。
接到命令,肖永银笑着对李震说:“咱们俩这次一定要打好,再不打好可就没法交账了。”两人憋足了劲儿,一心想打个漂亮的“剿匪战”。半夜把宋埠包了饺子,里外围了三层,部队善于夜战,要是往常,当夜就会踏平宋埠,可是这一次,怕天黑土匪漏网,只围不打,耐心等待天亮。
直到日升中天,部队吃饱喝足,开始打了。只两三发炮弹,宋埠的大小碉楼就轰然倒塌,再不多时,战斗结束。可是,一打扫战场,问题出来了,一共只打死打伤两百多土匪,其他土匪不见了!肖永银纳闷了:不对呀,明明有两千多,怎么一打,敌人没有了?没见跑啊?哪儿去了呢?莫非土匪们有“隐身术”,钻到地底下去了不成?他越想越觉得这事儿窝囊,两千多土匪,才消灭了不到十分之一,这无论如何交待不了。他急得团团转,忽一想,土匪们脸上又没刻字,会不会化整为零,冒充“良民”,企图蒙混过关?他叫来三个团长,把城区地图一摆:
“你们把四面城门统统关起来,派人严加把守。在城中整个地搜!只要是十五岁到五十岁的男人,见了就捉!”说着,用笔把宋埠大分三块,每个团分一块:“搜!凡青壮男人,统统捉起来!我不信它插翅能飞了?”这一下宋埠可就热闹了,老百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祸从天降”了,好端端坐在家里的,街上走着的,摆摊做小生意的,只要是青壮年的男性公民,都被当兵的客客气气带走了。
有些男人死活不走,声称:“我们是老百姓。”当兵的和颜悦色:“你是老百姓不要怕。”因为搞不清楚是匪是民,态度只能一律和蔼。
到天黑,捉了一万多人,男人们都被带出城去,城里只剩下老人妇女小孩,宋埠顿成一座“寡妇城”。
人全捉了,剩下的就是要“甄别”了。
政委李震亲率政治机关人马挨家挨户登记:门牌号码,家中人口,年龄姓名……。与城内“查户口”同时进行,城外临时关押在学校里。破庙里的男人们也逐个登记,内容相仿。到第二天中午,宋埠城人口普查结束,两头的花名册都出来了,两相对照,吻合的,自然是“民”,剩下的,自然是“匪”,是匪是民,一目了然。匪类们集中在一起,一清点人数,不多不少两千多人。肖永银大喜,亲自给宋埠男人们道歉:
“老乡们,很对不起你们了,让你们受惊了!我们的目的是捉土匪,现在事情办完了,你们可以回家了。”老百姓安全返回家门。
捷报报到野司,刘伯承、邓小平亲自发来电报:宋埠打得很好,嘉奖十八旅。然而,嘉奖令到达时,肖永银和李震却正发愁。
怎么办,这两千多土匪怎么处置?放不能放,放虎归山,贻害无穷;补充部队吧,土匪和国民党的俘虏兵还不一样,俘虏可补充兵源,土匪野性难驯,恶习难改,只怕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
放也不是,留也不是,杀呢?不是几个,十几个,百十个,而是两干多!实在太多!请示野司,回电:“排以上土匪杀掉。”排以上土匪一百多人,杀了,不解决问题。第二天,野司改令:“所有土匪统统杀掉!”怎么杀?三个团一个团分上七八百土匪,集体枪决。天黑以后,河滩上挖了几个大坑,四周架起机枪,“突突突”一阵扫射,土匪成群成片地倒下……
时隔十几年,有一天,在南京饭店,李先念和他当年的警卫排长闲聊,还提起了那次“宋埠剿匪”,叹道:“那一次宋埠杀得好哇!”肖永银笑笑:“杀得好是好,现在回顾一下,是不是杀多了?”战争环境,有时必须采取严酷的极端手段----他们不可能带着几千土匪打仗。但毕竟是一夜杀几千人的血腥场面。有人说,战争就是迫使正常人干不正常的事情。宋埠杀匪,也当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吧?
第二天,红安一个农民到宋埠赶集,见街上萧条,人们纷纷议论着什么,心中甚是奇怪,拉了个人间:“出什么事了?”
“哎呀!这里杀人了,把土匪杀了几千!”
“谁杀的?”那人说:“一个姓肖的。”农民东西也不买了,急急忙忙回家。这个农民不是别人,正是肖永银的哥哥。他知道,杀宋埠土匪的,十有八九,是他十五年没有见过面的弟弟!他回去对妻子说:
“雨生回来了,到宋埠了,你赶快准备准备………
可是,雨生没有回家。
2、迟到的命令。神兵似从天降
部队行进在婉蜒的大别山脉里,时已黄昏,夕阳洒下金黄的余晖,大山似乎沉睡了,又像是一个睿智的长者沉入静思冥想中。部队踏出疾进的脚步,在空谷中引起嗡嗡的回音……时为1947年10月下旬,刘邓大军进入大别山后两个月。蒋介石对这支深入到他的心腹之地,企图饮马长江的大军深恶痛绝,急调整编四十师和五十二师八十二旅从红安进至广济,又从九江调青年军二零三师进蕲春、黄梅一带,按照蒋介石的预想,是要将这股“祸水”压缩至长江北岸的湖沼地,一举歼灭。善用“口袋阵”的刘伯承自然不愿放弃这天赐良机,重演六营集旧事,在广济附近地形险要的高山铺地区再布“口袋”。就在这天黎明时分,一纵布阵初成,大军隐伏于公路两侧的群山中……
十八旅奉命尾其东进,去系布袋口。
走着走着,前边窜出一股敌人,大约有一个排。五十二团一营长武效贤说:“旅长,到嘴的肥肉不吃太可惜,咱不如顺手牵羊把它吃掉吧?”肖永银看看李震,李震说:“只要不耽误打高山铺,吃就吃吧。”
“好,政委让吃就吃。我们原地休息一会儿,你派个连,把它打下来。”武效贤很高兴:“是,旅长!”大别山里双方像捉迷藏,经常打一些遭遇战,碰上了,大鱼吃小鱼就把对方吃掉了,拣个意外便宜。但这一股来历不明的敌人却特别精明,自知小鬼惹不起大神,不能死拼硬打,赶紧就近占了个山头,并且运气很好,这座山上有现成的工事可以利用,就拼命抵抗起来。天很快黑下来,二连居然攻不上去,自己还伤了几个人。武效贤生气了,大骂二连长:“妈了个X,连这点子敌人都对付不了!”骂了一阵子,二连长低着个头,不敢吭声。一连指导员张增华建议说:“营长,我们在这边山头上放几颗照明弹,架几挺机枪扫射。”武效贤不耐烦地打断他:“谁问你啦?让你多嘴!”一连长常锁柱见自己的指导员碰了钉子,火了,一下蹦起来:“营长,有气别拿好人身上撒!打不下来,让我们一连去打!……”旅长和政委坐在山坡上,李震皱皱眉:“老肖,算了吧,还是赶路要紧。”
“好”,肖永银揿灭烟头,拍拍屁股上的土:“别打了别打了,还是赶快赶路吧。”在旅长、政委面前打了个败仗,一营长武效贤觉得栽了面子,一肚子不快。这场遭遇战唯一的战果是捉了三个俘虏,俘虏晃晃荡荡地跟在队伍里走,武效贤越看越觉得扎眼,给二连长使个眼色,悄悄说:“给我拿刺刀捅了去!”二连长不敢违命,三个俘虏兵被拽出队伍。李震闻讯赶来,厉声喝问:“俘虏呢?”
“捅了。”
“捅了?”李震顿时两眼射出怒火。此时,天已蒙蒙亮,不远处的一道山墙上写着幅巨幅标语:优待俘虏,缴枪不杀。李震手指标语,勃然大怒道:
“你破坏政策!”武效贤一声不吭,瞪着眼,梗着脖子,并不在乎政委的批评。
路上发生了件不愉快的插曲。
更糟糕的是,部队隐蔽在大山里,和纵队失去了联系。天亮了,部队刚刚宿营,警卫员从老乡家里借了块门板,马搭子往上一搁,旅长身子刚靠上去,纵队通信员来了。
肖李:命令你们拂晓接敌,协同友邻消灭敌人。杜义德。
肖永银看完条子,再看看表,时针已指向八点。“拂晓”,早被时间老人赶过去了几个小时。纵队通信员蹑嚅着:“天太黑,在山里转来转去,找不见你们……”此时,发脾气骂爹骂娘也没用了,敌人就要从“布袋口”溜之大吉了!肖永银“忽”地跳起身,对李震道:
“时间来不及了!按部就班的不行了!我们俩一人带个团,往前靠!”五十三团被野司调走了,两人分别带五十二团、五十四团朝高山铺跑步前进。匆忙之间,连马都没顾上带,旅长身边只跟着几个警卫员参谋。他们刚刚爬上一道山梁,正准备翻过前面的那条二三百米宽的大沟上到对面山头上去--翻过那座山,就是高山铺了。可是突然,先头部队被从山上打了下来,后头的也掉头往回跑。
“下来的是谁的?是不是你们的?”肖永银很生气地间五十四团团长。“是我们的一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