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渐晚,部队刚刚抵达长江南岸,沿江摆出一条几十里的长龙……
良久,他沉吟道:
“胡宗南布防了,我们才到,水性地形不熟,船只又少,后边重火器还没来,今晚由此渡江,敌人抵抗,把握性不大……我想,今晚把部队调西边,你同不意同意?”李震道:“你的意思,重庆咱不正面打,而是迂回?……”
“对,咱从川军防守的白沙渡以西到江津一线渡江,从西面迂回到重庆,打重庆屁股后边。”
“好吧。”李震点点头。
两人当即发报一“肖李致王并兵团野司:据悉,胡宗南已在重庆市布防,因此,我把三十五师调西边白沙渡、三十六师由江津渡江……”川军果然不堪一击。当夜,部队顺利渡江后,李德生师向白市驿,邢莱杰师向来风仪齐头并进,攻击前进。第二天,尤太忠作为二梯队随军部也过了江。就在这天上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十二军军指挥部险些遭遇不测。
那天,一行人走在重庆郊外的田埂上。肖副军长走路快,甩开大步走在最前边,李副政委紧跟在他身后不远,首长的后面,跟着一个警卫排和司令部、政治部的一些工作人员。警卫战士全部长短两种武器,一律地挂着卡宾枪,腰间还插着快慢机驳壳枪,遇到紧急情况,就凭这些百里挑一的精悍小伙儿和他们手中最优良的武器,也能够抵挡一阵子,更何况,工作人员还扛着一部电台,随时可呼叫大部队来解围。
走着走着,突然,一声拉枪栓声,随着一声喝令:
“你是哪里?”肖永银一抬头,相距咫尺,只有十来米的距离,一只枪口正对着他,连树荫下敌哨兵的眉毛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简直鼻子对鼻子眼对眼顶头碰面撞到了敌人枪口下!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警卫战士全吓愣了,一个个瞪大眼睛,呆若木鸡。
这时,谁也不敢动一动,两位军首长的性命一下悬于对方的食指上,只要一勾,一梭子子弹过来,一切就都结束了。并且,敌人的大部队也许就在附近--不远处,有一道山梁,一开枪,敌人就会发觉,蜂拥而至,能不能冲出重围,几乎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生与死,存与亡,在1949年11月--共和国刚刚诞生一个多月的这天清晨,手拉着手,相携出现在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面前……
每个人的心都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非常出乎人的意料。在猛一抬头看见枪口正对着自己的一刹那,肖永银猛地浑身一震,血往上涌,激怒的雄狮一般,手往前一指,厉声喝道:
“你给我缴枪!”有人说,一种气势,可以夺人之魂,裂人之胆,这话不假。将军威风凛凛,声若裂帛,雷霆般的震怒里,似含有千钩之力,脾睨恢宏的气魄和神威一下子把敌兵吓糊涂了,端着枪的手哆嗦起来,像被点了穴位,口僵目呆,动弹不得。警卫员趁机上去,缴了他的枪。
“你还有什么部队?”敌兵仍旧哆嗦个不停:
“那边……那边山梁上,我们团长……长在那边……”
“啊?叫你们团长缴枪!”声音震得敌兵又猛一哆嚏--这是让假设在附近的敌人听的,让其吓破胆,不敢近前。话音一落,他转过头,挤个眼,意思:赶快走!转过弯,一行人疾步如飞地走着,走出一段路,碰上尤太忠带着三十四师部队来了,险情解除,大家不由松一口气。
李震笑道:
“你嗓门真大!人家说关云长长板坡一声吼,喝退敌人十万兵。你这声吼,气魄真大,把人胆都吓破了!……”肖永银余怒未消:
“妈了X,我们两个在这里当了俘虏,真成了笑话!--警卫排解散!遇到敌人不像老虎一样扑?”当晚到三十五师师部,胡宗南的部队占领白市驿机场,三十五师打得很苦,如果硬攻,要付出很大代价。
“你不要打了,”肖永银对李德生说,“弄个团把它看住。明天你变二梯队,出青木关,我们全军出击壁山。”壁山在重庆以西,相距不过百里,占领壁山,等于双腿夹住重庆的脖子。
这天下午,肖永银和尤太忠刚从山上下来,三十四师侦察连拦住了一辆从成都开往重庆的长途公共汽车,两人急忙上前。
“你们从壁山来,壁山有没有敌人?”
“有。”老乡纷纷回答。
“有多少?”
“不知道,满街睡的都是人。”
“老乡你把这汽车给我们用用。”转身,肖副军长命令说:“把汽车倒过来,侦察兵装上,部队跑步跟上!”壁山算是“智取”。公共汽车装上侦察连,朝壁山冲,后边部队跟着跑。车进壁山,侦察连一下汽车,端着冲锋枪满街地扫,敌人正在睡觉,刚清醒过来准备抵抗,大部队赶到了……
肖永银进了壁山城。
在军指挥部,副军长微微一笑,对他的三位师长说:“今晚上谁也不要睡觉,你们想打哪个就打哪个,哪里有敌人就打到哪里,找着就打。”三个师铺开一张大网,在壁山周围横扫一气,追赶着敌人屁股打,有的部队追敌几十里,赶到铜梁、温泉一带。壁山失守,重庆和白市驿之敌呆不住了,沿嘉陵江往成都跑。
重庆不战而降。
第二天天亮,重庆市民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城市成了一座不设防的空城。有人清醒过来,跑到重庆广播电台大声喊叫:
“敌人都跑了!请解放军同志赶快进城!”广播声四处回荡,重庆附近的友邻部队迅速开迸城,接管了这座西南名城。蒋介石的“陪都梦”随之破灭。
5、俘虏口出狂言,学习共产党,进行两万五千里长征
这天,他们到了乌江边一个小集镇龚滩。
乌江在这里有如一锅沸水,滩多水急,风高浪险,一个漩涡接一个漩涡,远远看去,像无数水怪在兴风作浪。他们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发怵。本来,军部可以不走这里,但王近山腿不方便,爬山路很困难,因此他们舍陆路而走水路,到了这里,这才感到这一选择有点失算。硬着头皮上了船,船老大一撑篙,也就听天由命了,眼看碰上礁石,在千钧一发之际,小船却轻拨船头,一擦而过。等下了船,人人紧张地出了一身汗,肖永银对李震说了一句“后怕”的话:
“我们今天可干了个冒险事儿,差点儿都完蛋,我们军就没人指挥了!”王近山听了,歉疚地对他们一笑:“唉,你们也算舍命陪君子了。”重庆解放,十二军三个师各留一个团保卫重庆。沈钦尧当了重庆市工会主席,这天,常锁柱、张增华等几个人在街上碰见他,市工会主席觉得有义务做回东道主,款待他的老部下打打牙祭,一拍他们的肩膀:
“狗东西,走,吃饭!”常锁柱忸怩着:“哎,老首长……”
“老首长”眼一瞪:“怎么,怕我管不起一顿饭?”硬拉他们到了工会机关食堂。吃完饭,送他们出门,“老首长”一人手里塞给五毛钱:“去,看场电影去!”那口气像是对自己的孩子,几个大汉被搞得很不好意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其实,他们口袋里有钢洋(银元),不知道能看多少场电影,张增华碰碰常锁柱,示意他收下:在“老首长”的眼里,他们是些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他们也永远得听他那声又爱又怜的“狗东西”……
重庆却不能久留,他们奉命参加成都战役,部队已经开拔,三个师(六个团)逶迤向内江行进,在十二军军部门口,肖永银对王近山道:
“我们也去了,你看有什么要交待的?”王近山笑笑:
“没什么交待的,就按上头的指示办。”
“那我们就准备走了,”两人紧握着手,肖永银道:“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搞好,也可能搞不好,是我本事不行……”王近山晃一下他的手:“老肖哇,我知道,你能搞好!等这仗打完,咱们好好喝几杯,我为你洗尘、庆功!”--然而,成都战役回来,“家”里却“后院起火”了,事情的发生,不仅影响了这两位共同征战南北的将军的感情,而且在肖永银和李震,这对亲密无间的搭档之间留下了一些阴影……
部队进至内江,刘伯承、邓小平下令:不准前进,停止待命。其时,一野部队正昼夜兼程南进,翻越崛山大巴山,由陕入川,两三天后,等贺龙十八兵团赶到,十二军方始继续挥师西进。在内江小驻期间,肖副军长亲自给他的一零六团(原十八旅主力团五十二团)排以上干部训话:
“你们打重庆是没打好,没有打好就是没打好。你们能打好,淮海,渡江就打得好嘛!你们讨论讨论,是怎么回事?”打重庆时,一零六团过了乌江,迎面遇上了宋希濂等部,该团一看四面八方敌人都来了,欲战不战,一犹豫,丧失了战机,敌人跑了,连小股敌人也没捞着。老旅长批评他们,正为此事。
大家低着头,觉得脸上发烧。仗没打好,无颜见老首长啊。大家嘀嘀咕咕地讨论一阵,一小时后,向肖副军长呈交了两点结论:
第一点,是没打好--算是承认错误;第二点,没有机会--这多少有点抱怨:好钢没使在刀刃上嘛!肖副军长听完团长蒋国钧和政委蒋科代表大家的“总结报告”,笑了:
“光吹牛不行,不要嘴讲。没有战机、机会,我给你捕捉,下次打,我亲自指挥你们。我给你们任务,你们不能扣分,一分都不能扣!打得好坏是你们的,怎么样?”大家咧嘴笑了,彼此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那意思是:再打不好,就没法交待了……
几天以后,野司电令:
命令你部迅速截断成都到雅安的公路。
肖永银看完电报,两道浓眉在眉心拧了个疙瘩。军用地图上,“雅安”被他重重地划了一笔,雅安以西,是二郎山;这就是说,敌人过了雅安就进了二郎山,过了大渡河沪定桥,而后进入西康--这条路,正好是当年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走过的路……刘邓的意图,是截断胡宗南部退路,将其框在四川盆地围而歼之。这时,胡宗南部李文兵团已进至新津,李德生师正与其苦战;尤太忠师打双流机场,进展不畅;邢荣杰师刚刚攻克彭山,吃掉胡宗南部一个师,三个师正好成一三角形。现在为了堵其西退之路,必须马上调整部署。
“老邢,你马上让部队吃饭,立即出发,取捷径,明天黄昏以前赶到邛崃,路遇敌人,只要不挡住你路,你就走,部队不能展开。”三十六师紧急奔袭邛崃。次日,1949年12月19日下午,比肖副军长命令提前三四个小时,邛崃战斗打响,一零六团重振淮海、渡江战役雄风,从邛崃城南门打进去,国民党四川省政府官员束手就擒,一千多辆载着政府要员家属及几百名舞女的汽车,不及出城,全部截获。
当肖永银赶至三十五师师部的时候,李德生的两个团正在新津西边的山梁上与李文兵团苦苦厮杀。李文兵团是胡宗南部嫡系,武器精良,战斗力极强。新津城边濒临岷江,西边是山,两条路,一条通雅安,另一条通西昌,从李德生师中间杀开一条血路,成了李文兵团唯一逃生的希望,因此,敌人攻得很厉害,战斗异常激烈。肖永银走出三十五师师部,举起望远镜朝山梁上看了一会儿,转身对李德生说:
“我已经命令三十六师奔袭邛崃,估计今晚可以打下,万一敌人从你这里撕破缺口,到邛崃有三十六师。你不要打了,今晚把大部队撤出炮的射程,看住他。”李德生点点头。
随即,他抓起话筒,对尤太忠说:
“老尤,不要在那儿打了,你们师放弃双流,今晚上占领大邑!”至此,新津、邛崃、大邑,三个师摆成“品”字形,摆在胡宗南西逃的去路上。是日,发报电告:
我军已将胡宗南部去路截断。
部署完毕,肖永银握住李德生的手:“我得赶到邛崃去。”
“你怎么去?”李德生有点担忧。新津至邛崃相距四五十公里,这一段路上很不太平,到处散布着敌人,肖永银笑笑:一辆卡车,一个排,足可以对付那些散兵游勇!”于是,卡车上装了一个排的士兵,肖副军长夹在他们中间,一路风驰电掣,排枪射击,冲了过去。
就在这辆卡车冒死冲进邛崃城的时候,胡宗南也到了新津。12月22日,在四面楚歌声中,胡宗南主持了他在大陆上的最后一次军长会议,新津军事会议在一种极其悲壮的气氛中结束,在李文及其军长们以一种誓死如归的慷慨之情低沉而有力地吼出“誓死不降”
“誓死突围”的庄重许诺后,胡宗南不由眼眶一湿,双手抱拳,向与他征战多年的部将们生死揖别。飞机从双流机场起飞,李文目送其渐渐消逝在冬日灰暗的云层中,自知他与胡宗南,生与死,就在这去留之间……
新津的军长会议刚刚落下惟幕,24日,在邛崃城北关的十二军军部,作战会议正在进行。刘邓电示:协同友邻十八兵团,准备会攻成都。为此,肖永银召来尤太忠、李德生,邢荣杰三位师长,研究如何打成都。突然,三十五师报告:“新津的敌人出来了,离我们不远了!”此时,三十五师已放弃新津,撤至新津与邛崃之间的一个镇子。敌人出来搜索,属正常现象,当时谁也没有在意。
会议继续进行。
夜幕降临了,三十五师又报告:
“敌人过河了!现已过羊肠西大河,距我师警戒线只有四十里了!”肖永银从地图上抬起头,眼睛里闪着疑问:咦,天快黑了,还在过河?就不是搜索了……
他一下警觉起来,对李德生说:
“会不开了,你回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做些准备。”师长们纷纷离去。
两小时以后,李德生急促的声音在话筒里震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