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共陕北省委白军工作部部长兼安塞东北军工委书记马文瑞离开省委,到安塞县城附近去见周副主席接受任务。他像每次接受一项新任务一样,心情很不平静。因为他给自己提出的要求是,不光是服从组织安排,还要出色地完成党交给的每一项工作任务。他的最基本的经验和体会是两条:一是发动依靠干部和群众;二是不断地学习和总结经验,提高工作的自觉性。这两条,看起来是极普通的,其实又是顶重要、顶不容易做好的。作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党的领导者,他工作中的一切努力,都不外乎围绕着这两件事情。他是很善于思索的人,考虑一个问题总要顺藤摸瓜,细致入微。他知道,这回省委之所以决定自己去搞东北军争取工作,是因为过去自己曾从事过兵运工作,对国民党军队内部的一些情况比较了解。但是,同是国民党的军队,西北军和东北军的情况和处境又有许多不同。要做好东北军的争取工作,首先还是要深入地了解东北军内部的情况,了解一般士兵的心态和长官有什么共同和不同;了解下级军官与中高级军官的心态又有什么共同和不同;士兵之中,也会因为出身和文化等差别而表现出不同的政治态度。这些都需要仔细了解清楚,然后才能对症下药……
那天,他骑着一匹骡子,一边赶路一边思考着。不料,转过一道山弯,却见路上走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几个背枪的警卫人员。“那不是毛主席吗?”马文瑞心里这么想着,便远远地下了骡子,紧走几步来到毛泽东面前,问候道:“主席你好。”毛泽东说:“你怎么在这里?
”马文瑞说:“省委确定我搞东北军的争取工作,我这就去向周副主席报到。”毛泽东说:“噢,是恩来同志点的将吧。我告诉过他,要调有经验、熟悉情况的同志来搞这项工作,你显然是他看中的一个喽。”马文瑞不好意思地问道:“主席,周副主席的住地不远了吧?”毛泽东说:“不远,前面马上就要到了。噢,你知道去保安的路怎么走?”马文瑞说:“沿着这道沟一直往西走,翻过那架山,就到周河川了。”毛泽东说:“那好吧,趁着天色尚早,我们各自赶路吧。”马文瑞一直站着,把毛泽东他们目送了好远。他看见毛泽东有马不骑,身上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粗布军装,脚下穿着一双草鞋,大步走在黄土山路上,犹如闲庭信步-样自在逍遥。通过听毛泽东讲演和几次短暂的接触,使他感觉到,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不可战胜的力量。领袖的风采,使他很受感动,心想有毛泽东掌舵,中国革命一定能够成功。
中共东北军工委驻扎在党中央、毛主席所在的保安县城。周副主席时常来安塞指导工作。马文瑞在安塞上川一个叫白家坪的村7里见到了周恩来。中共东北军工委书记周恩来一见马文瑞,显出很高兴的样子握着他的手直截了当地说:“文瑞同志,你对开展东北军的争取工作有什么想法?”马文瑞说:“我打算边学边干,请周副主席布置任务吧。”周恩来说:“这个态度就很好,我们干革命,本身就是一件新事情嘛。你们的任务,主要是负责安塞、延安这一带的工作。这一带是王以哲部的防线,大约有两个团,团部设在延安城里。可别小看这两个团,这就好比在我们的大门口设了岗哨,限制了我们的自由。做好了这两个团的工作,我们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你们的任务:第一,想办法让他们停火,不要再打我们;第二就是要宣传抗日统一战线的主张,激发广大官兵的爱国热情,揭露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乘机还可以在士兵和下级军官中培养发展党员。”周恩来最后说:“总之我们要清醒地看到,由于东北军现在所处的特殊的政治地位流亡者的地位,由于红军对于东北军的革命影响,东北军有极大可能变为抗日的军队。因此,争取东北军走上抗日道路的基本方针,党在东北军中的工作目标,不是瓦解东北军、分裂东北军,也不是要把东北军变为红军,而是要争取东北军成为坚强的抗日武装力量,由红军的对手变为友军。”马文瑞认真地听着,努力把周恩来讲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他知道,中共东北军工委书记周恩来亲临这里主持工作,说明这一带的争取工作很重要,他由此感觉到了肩头担子的分量。
谈完了工作,也就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马文瑞告辞要走,周恩来说:“在我这里吃饭吧,吃完饭再走也不迟嘛。”马文瑞便留下来与周恩来同桌用餐。
一会儿,勤务员端来了饭菜。很简单,一碗小米干饭,一碟炒土豆丝外加一盆绿豆南瓜汤。马文瑞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吃。陕北人的生活习惯,吃米饭总喜欢把菜舀到碗里和着米饭一道吃,这和南方人的习惯很不相同。因此,一开始吃饭,周恩来便端起菜碟,不由分说给马文瑞碗里拨了一多半,说:“我知道你们陕北人只有把菜拨到米饭里才吃着香。”马文瑞说:“那是劳动时在山里吃饭养成的习惯。”周恩来不再说什么,一边吃着饭,一边开始认真地批阅文件,嘴里嚼着饭,眼睛瞅着文件,手里还不停地从菜碟中准确迅速地夹着菜,你说不清他是附带着处理文件还是附带着吃饭。他不停地放下筷子,用一枝铅笔在一份电报或文件的上方,迅速地批上几个字或一两句话,随即又抓起筷子吃起来。显然,他已经习惯了在吃饭的时候处理一些紧急公务,那个封皮上注明“急件”的夹子,总是在吃饭时摆在他的面前,忙而不乱,反倒显得格外敏捷。看到这种情形,马文瑞再也不能安心吃饭。他注视着周恩来那留着长胡子的瘦削的面孔和那双因长期睡眠不足、布满血丝显得有些混浊的眼睛。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已经有些苍老的人,实际上年仅三十八九岁。他肩负的担子实在太重,工作的头绪也太多,繁忙的事务致使他没有时间休息,只能夜以继日地工作、工作,像一部机器,几乎不停息地运转着。难怪上次交谈时,正说着话,他就睡着了。此刻,马文瑞真有些后悔那次把周副主席惊醒了,应该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他过度疲劳的身体,太需要休息啦。可他看见那撑着蚊帐的炕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像是好久没有人动过一样,只是那件旧棉大衣丢在炕边上,也许是用来和衣盖着睡觉的。
“哎,你怎么不吃饭?快吃吧,你们陕北的小米饭,可是要趁热吃的。对,吃完米饭,喝一碗绿豆南瓜汤,这是最好的消暑食品。”周恩来说着自己带头大口地吃起饭来,一边吃,一边还说:“别看这饭简单,可都是好东西,营养价值很高。”马文瑞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吃完饭,他要走了,周恩来派警卫人员一直把他送到村外大路上。临分手时,马文瑞问警卫:“周副主席每晚几点钟休息?”“有时通宵工作,有时是天快亮了,才盖着大衣打个吨儿。”“这样下去怎么行呢?”返回的路上,他的心很不平静,有几分亢奋,也有几分沉重。他想,周恩来同志的忘我工作精神,为共产党人树立了一根很高的标杆。中国革命的伟大,不仅仅在于它的目标的远大,更在于艰苦卓绝的斗争,磨炼造就了一大批这样无私奉献着的伟大的革命者。“干革命就应该像周副主席那样地工作!”这是拉着骡子行走在崎岖山路上的马文瑞不断对自己讲的一句话。
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的英雄,那富于传奇色彩的事迹,总是充满了迷人的魅力,令人感到可歌可泣。而那些在革命这部大机器上,充当着某种不引人注目、实际上却十分重要的角色的人们,往往鲜为人知。看起来,他们没有直接创造辉煌的奇迹,他们没有亲自率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他们甚至没有亲自举枪射击过,更没有端着刺刀同敌人展开过你死我活的白刃血战,但是他们在另一条战线上,于无声的战斗中,却为革命的发展和胜利,甚至为创造某种关键性的转机,默默无闻地付出了艰苦的努力。而这种推动革命前进的转机,又常常是千军万马也无能为力的。
他们自己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普通而寻常的,别人也许更是这样认为。因此,那些轰轰烈烈的场面掩盖着的另一种辉煌和奇迹却至今鲜为人知。
波澜壮阔的中国革命中有许许多多这样的英雄,他们的事迹虽不惊天动地,却是感人至深的。
红军主力开始西征以后,陕北地区暂时出现一片空寂。张学良的军队,被迫放弃被日寇铁蹄践踏着的东北地区,离乡背井来到西北“剿共”,本身缺乏士气,又同红军交手几仗,被打得焦头烂额,只好画界防守,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不料红军主力西进以后,地方游击队却异常活跃起来,他们来去迅速,出没无常,搞得东北军日夜不安。边界地带小的战斗时有发生。东北军对红军有些害怕,对游击队感到头疼。于是东北军在边界地区修筑了许多碉堡和哨所,企图把苏区封锁起来。
这天上午,山野里的太阳很毒,晒得地里的糜谷卷起了叶子。山峁上,安塞与延安交界的一座哨所里,有三个东北军的士兵还穿着棉衣抱着枪挤在一个小草棚下面执勤。陕北的山,在山峁上看就像许多摆在锅里的包米窝头,如今被烈日一蒸烤,热烘烘的更像刚揭锅的包米窝头了。
一眼望去,周围除了这模样相同的“窝头”,再连一棵树、一只小鸟也看不见,更不要说有什么人。一个垂头丧气、瘦骨嶙峋的士兵口唇干裂着几道口子。他把腰间的水壶举起来摇了摇,发现里面没水了,但他还是拧开了盖子,把壶嘴颠倒过来对着口,老半响儿才控出来几点水。他生气地把水壶摔到地上,声音嘶哑地骂道:“他娘的,蒋介石这个老不死的,这不是存心要把老子放在火鏊上烤嘛!剿共、剿共,剿他娘个屌,连个人毛也不见,剿他娘什么共哩!”另一个干脆背靠在棚柱上歪戴着帽子,呼噜呼噜地打瞌睡。突然,先前骂娘的那一个瘦子说:“唉,老李头,你看,那边山梁子上有人来了!”翻起裤腰捉虱子的老士兵连头也不抬地说:“哪有什么人,一连五六天了,连游击队也不见捣乱了。”“快看,真有人!大驴子。”他摇着打瞌睡的那位喊道:“红军来了,快,红军来了!”那一个听得,呼地由地上跳起来,迷迷糊糊抓起枪。“孙猴子,在哪里,红军在哪里?”“那不是,顺山梁那边走过来了。”三个人这回都看见了。果然有三四个穿着红军军服的人,大着胆子从山梁那边走过来了。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腰板挺直的高个子,他穿着军衣却没有戴军帽,身后有人手里牵着一匹马。老李头急忙系着裤腰带,眯着眼睛望着山梁那边说:
“奇怪,他们好像没带枪。”大驴子说:“该不是腰里别着烧鸡腿儿!”说着哗啦一声,把子弹推上膛,趴在地上就瞄准山梁上的人要打。孙猴子也立即趴下来,拉响了枪栓。老李头忙说:“哎,我说大驴子,你别他娘给我冒冒失失就开火,情况搞清楚再打也不迟。”于是,三个人都趴下来,子弹推上膛,对着那几个越走越近的人。大驴子说:“这回看清了吧,地地道道是他娘红军。看那样子,还有个当官的。”“哎,你没看见有一个还挑着一担水。”孙猴子的声音充满了兴奋。“去去去,难道说红军给你送水来了不成?”大驴子说着,又开始歪着头闭上一只眼睛瞄起准来。这一回,他把那个走在前面像是当官的那个放在准星里面。他的枪法准,那是全团有名的。他心里划算着这距离最多一百五十多码,只要老子的手指一扳,碰上天王老子也没命了。
这时,却听山梁上的人把手张在口上对着哨棚这边喊道:“东北军兄弟们,我们是红军,是来给你们送水的。”大驴子一听,火了,嘴里道:“送水的,说得好听,一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叫你给我再说假话。”说着就要扣动扳机。孙猴子从旁边把他一推说:“先别开枪!”这时,枪响了,幸亏孙猴子那一推,没打着人。
对面山梁上的人听到枪声,站下来。这回喊话的是为首那个当官模样的人。他的声音很洪亮,是他们已经听惯了的陕北口音。“东北军兄弟们,不要开枪。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们手里的枪,应该对着日本人。我们的每一颗子弹,都应该射向日本侵略者。”这一回,哨棚里的三个士兵一下松了劲儿。他们的眼睛,虽然还看着山梁上立着的人,但心却早飞回东北老家那边去了。山梁上的人喊过来的话,像用一只手轻轻地揭起了他们心里头的伤疤,他们立即感到了疼痛难忍。他们是豪爽的东北人,又一个个是背着枪杆子的五尺男儿,却眼看着日本人来了,倒丢下父母兄妹妻子儿女,退到关内来“剿共”。日本人眼下正在他们的故乡烧杀抢掠,强奸妇女,无恶不作。这使他们感到曰夜不安,羞愧难言。三个人默不作声地想着心事,渐渐像是霜打了的庄稼,低下了头,枪杆子也歪躺下,显得无精打采。
这时候,对面的喊话声又传过来,仍然是方才那个洪亮的陕北口音:“东北军兄弟们,蒋介石不顾东三省人民的死活,不叫咱们打日本,硬要叫咱中国人互相残杀,给日本鬼子笑话,我们难道能听他的话吗?”听到此,那个先前捉虱子的老李头早己是泪流满面。前些日子有消息传来说,他的老父亲被日本人用刺刀捅死了,妻子和大女儿被轮奸后活埋了……他听着红军的宣传,觉得句句在理,他恨死了日本鬼子,恨死了蒋介石这个大卖国贼。当他听到对面传过来的话,多少日子积在心头的冤屈和愧疚,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丢下手里的枪,站起来,解开衣扣,亮出瘦骨如柴的胸脯说:“红军只要不打我们,咱东北军不跟红军较劲儿。有种的,咱联合起来打日本。”那边说:“这位老兄讲得好,真正爱国的中国人,应该联合起来打击日本侵略者,这就是我们共产党和红军的主张,是我们的毛主席亲自提出来的。”大驴子和孙猴子听得也丢了枪站起来,异口同声说:“只要联合打曰本,谁他娘再剿共,谁不是娘生爹造的!,山梁上的人听了,又开始走过来,他们果真为东北军兄弟们送来了泡了甘草根的绿豆水。为首的那个人,便是马文瑞。三个兵士见了他们,就像是闹了一场误会的老朋友一样,很亲热,也很有些不好意思。过去听当官的说,红军都是红胡子绿眼睛的怪物。今天见了面,觉得人家个个长得年轻又英俊,便知平日上了当。那个外号孙猴子的瘦兵士,一气儿喝了两大碗绿豆水,这才缓过劲儿来说:“我真不明白,你们红军整天躲在这穷山沟沟里,这么苦,为什么还闹革命?”马文瑞说:“为了砸碎人吃人的旧社会,为了让全中国的穷苦人都能过上好日子。”那个老李头听了,抬起衣袖抹了抹有点发红的眼睛说:“天底下果真有这样的好人吗?”跟随马文瑞一道来的秘书张耀宇说:“咋没有,我们共产党人和红军战士,个个都是这样的人。”那个性情暴躁的大驴子(本来姓吕),这时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心中暗暗叫险,要不是孙猴子推他那一把,面前这个好人,早就……他不忍心往下想,一时激动,握着马文瑞的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平日刀架在脖子上也不眨眼的东北硬汉,眼睛里却聚了两汪泪水。
于是他们几个人,红军和东北军,像亲兄弟一样地坐在原本是一家用来对付另一家的哨棚下,用一只黑粗瓷大碗,喝着清凉的甘草绿豆水,拉着掏心窝子话。
一连十多天,马文瑞就这样亲自带着人,顶着烈日,在红白边境地带一座山头、一个哨所地走访东北军的士兵弟兄们。他把个人的安危完全丢在了脑后,就像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战士,奋不顾身地工作着。他和他所领导的安塞东北军工委的同志们用真诚的态度和明白的事理感动着、启发着那些东北军士兵兄弟们。有些人,还成了他们的好朋友。这些兵士,回到兵营里,没有不讲共产党和红军好话的,他们无形中成了红军的义务宣传员。同样一个道理,被他们接受了,再由他们说出来,东北军的弟兄们更容易信服。很快地,一传十,十传百,包括那些下级军官在内,没有人再仇恨共产党和红军了。大家的心目中,渐渐地只剩下两个可恨的坏蛋:一个是日本鬼子,另一个就是不让他们打日本人的蒋介石。这一带边界上,再没有人愿意向苏区开枪了。他们果真把子弹留下来要打日本鬼子。他们每天在哨所里,剩下的事情只有一件了,那就是变着法儿骂着蒋介石那个乌龟王八蛋。
如何使外围宣传更加卓有成效?如何在红军与东北军之间建立起一种对双方来讲都很有吸引力、又便于开展争取工作的联系?马文瑞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
安塞东北军工委,驻在县城下川的一个村子里,离东北军封锁着的边界很近。通过前一时期的接触,马文瑞发现这些被蒋介石派遣来封锁“围剿”红军的东北军,自己的军需物资反倒比红军还要紧张。他从士兵们的口中了解到,由于战线拉得太长,交通又不便,加之蒋介石有意克扣军饷,东北军当时的处境很困难。他们不光是服装换季成问题,连吃饭也成了问题。陕北地区本来就贫穷,加之他们所到之处,老百姓跑的跑,躲的躲,还实行坚壁清野,把一切有用的物资全都转移到山里埋藏起来了。没有粮食,没有蔬菜,肉食更是缺乏,许多人没烟抽,马匹的饲草更是成问题。马文瑞召集全体工作人员开会,说:“我想,咱们可以在边界地带建立市场,派驻办事处做工作,欢迎东北军来收购柴草、蔬菜、肉蛋、粮食和曰用小百货,官兵都可以来,利用这种特殊场合进一步开展我们的争取工作。”大家都认为这个办法好。方案拿出来送给叶剑英(时为驻安塞的中共东北军工委负责人)审批后,他们立即着手在砖窑湾和河庄坪分别办起了两个市场,还派出了办事处。通过市场贸易来搞争取工作的威力很快就体现出来了。
河庄坪是安塞与延安之间一个较大的村子,原本不上百户人家,眼下却空前热闹起来。安塞东北军工委办起的新市场首先得到群众的支持。听说集市是红军设立的,上下川几十里内的老百姓都聚集到这里来卖东西。人们对红军很信任,在红军立起的集市上卖东西,心里感到靠实。就近驻扎的东北军正愁军需困难无从解决,就派人前来买东西。渐渐地,也有三五成群的士兵前来逛市场,工委办事处的同志们便乘机开展争取工作。他们在市场最热闹最引人注目的十字路口上刷写一条标语口号:“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打回老家去!”进入市场的人一眼便能看到这条标语。东北军的官兵们看了,就像用一根火柴点燃了埋藏在他们心底的爱国热情和复仇的火种。马文瑞注意到了,许多采买东西的军需官和逛市场的士兵,立在这条标语下,失神地望着东北的方向。他们显然是想起了自己那被战火吞没了的故乡和在日本鬼子的铁蹄蹂躏下的亲人。他们正愣着,就有人把一张油印的传单悄悄塞到他们手中了。那是工委印制的宣传“统一战线联合抗日”主张的宣传品。其中有中共中央的公开宣传品,也有马文瑞亲自起草的文章。有一份传单是以毛泽东、周恩来、彭德怀联名发出的《红军愿意同东北军联合抗日告东北军全体将士书》。两个东北军的军需官拿着传单念道:“蒋介石要消灭东北军,东北军的出路在哪里呢?打红军是东北军的出路吗?进攻苏区是东北军的出路吗?不是的,这不是你们的出路,而是你们的绝路……东北军的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强盗,是卖国贼头子蒋介石,所以抗日反蒋是你们唯一的出路。”他们两个念着,不知不觉周围就围了许多东北军士兵和赶集的老乡。一个老乡说:“这单单上说的,句句在理。是什么人说出这么中听的话?”东北军士兵们听了,个个低头不语。可见,连卖东西的老百姓,也成了红军的义务宣传员。
这天,叶剑英和马文瑞带着红军文工团到市场上来演戏。演出之前,他们一道在市场上转着看。这时候,有一个东北军的军需官迎面走过来。
身边一个卖肉的老乡很神气,他剃着光头,穿着一件新缝的白汗褂,烟袋锅斜插在裤腰带上,像武装工作队员腰里别着一枝手枪。见那个军需官一眼盯着他的猪肉走过来,他故意用手中的尖刀拍打着吊在肉架子上的那扇猪肉说:“猪肉贱卖。”那个军需官走过来问:“一斤多少钱?”卖肉的老乡说:“旁人割一斤十吊钱,你们队伍上的割一斤,我只收五吊钱。”军需官听了很高兴,又有些奇怪地问:“为什么?”老乡说:“听说你们队伍近来不打红军了,预备调转枪头子去打日本人,那半斤猪肉,我就不要钱,送给弟兄们吃了好上战场。”军需官很感动,急忙说:“那敢情好,我割十斤肋条肉。”老乡二话没说割下一块子肉,钩在秤上称了称,秤杆扬得停不住锤,便说:“高些吃嗑。”军需官感动地付了钱,提着猪肉又去买别的东西了。
叶剑英看得很高兴,就对马文瑞说:“你们搞的这个市场可不简单,连卖东西的老百姓都帮我们做工作。”马文瑞说:“这一带的老乡,多数心向共产党。我们要求各级地方党组织,都要积极做争取东北军的工作。”叶剑英说:“你们这个办法好。我要给恩来同志建议,推广你们的工作经验。”两人正说着话,就听一阵锣鼓响,掀起兴奋的波澜,人们奔走相告:“快去看,红军文工团来演戏啦。”“一定又是宣传打日本的。”“走,咱们去看戏。”许多穿着军服的东北军官兵和老百姓,大家来到临时搭起的戏台下。见一个穿灰军服的女文工团员走出来报幕,随后幕布拉开来,是许多人站着大合唱。前面还有一男一女领唱,唱的第一支歌竟是《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一曲终了,台下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叶剑英说:“马文瑞同志,你发现了吧?鼓掌最卖力气的,还是东北军的弟兄们。这支歌实在太好,比我们讲多少道理都强。”马文瑞显然也很兴奋。他想不到,一首歌竟有如此神奇的魅力。这时,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高喊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人群高呼着。
“打回老家去!”“打回老家去!”“打倒日本狗强盗!”“打倒日本狗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