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李原喝了不少,一早起来,脑子还昏沉沉的,就被廖有为叫到了专案组的办公室。廖有为和曾宪锋倒还好,看来他俩对付酒精的能力还是要比李原强一些。
廖有为把一叠文件交给李原,李原揉着太阳穴接过来看了一眼,是程波他们昨天在花园和屋顶勘查的结果。李原接过来看了看,上面明确写着,中央空调的送风管道内部没有攀爬过的痕迹,而楼顶的玻璃也仅仅是被松了几颗螺丝而已,没有被拆卸过。至于那棵树,上面仅有那一道痕迹,并没有发现别的什么。
李原本来对这种猜想就不太自信,程波的勘查结果,也无非彻底坐实了他那些想法实属无稽。廖有为看看李原:“你倒是说说,你对这件事是怎么想的?”
李原窝在椅子里:“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找到凶手进入和逃离的路线而已。”
廖有为看看他:“你为什么考虑考虑当时在十六楼的那四个人呢?”
李原缓缓地说:“找不出他们的动机啊,而且他们和东宫源次郎之间也没什么交集。”
廖有为说:“没什么交集?徐永良当年击毙了东宫源次郎的父亲,这种叫没什么交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严厉起来。
李原一时无语,廖有为带着一丝责备的口吻继续说:“老李,这个案子是不是让你感到很大的压力?”
李原还是不说话,廖有为继续说:“还有,老程他们昨天在花园里也不是什么都没发现,有一枚很不清晰的脚印和一滴血迹。那滴血迹就在花园正对着东宫房间的那个门口,血型和东宫源次郎的一样,至于是不是本人的,要等今天DNA比对结果出来才知道。同时在东宫的房间里也发现了一些脚印,和花园里的那枚同属一人。”
李原想到了一种情况,但他不太敢说出来,而廖有为仍在无情地继续着:“花园里和东宫房间里的这两组脚印都比较新鲜,由于花园里的脚印很模糊,所以暂时无法判断这个人当时穿的是什么鞋,但在东宫的房间里的那一串脚印由于基本上都是踩在地毯上,也不太容易判断这个人到底穿的是什么鞋。好在这个人进门的时候有一只脚的脚跟落在了门槛上,根据这部分脚印的花纹判断,这个人当时穿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根据老程他们的分析,这个人的身高大约在一米六到一米六五左右,体重大约40到45公斤,脚的长度大约是24.5厘米,也就是39码,步幅不大,只有25到26厘米,而且鞋印不深,说明此人走路时力度不是很大,据此推断是女性的可能性很大。你好好考虑一下,案发时在十六楼里有没有符合这一特征的人?”
李原的心开始剧烈地跳了起来,廖有为接着说:“据我们分析,当时十六楼符合这一特征的,只有韩明艳和秦雨绵两个人,而韩明艳的可能性很大,因为她当时穿的是西装套裙,走路受到一定限制,步幅不会太大。更关键的是,韩明艳在案发当天进过那个花园。”
李原抬起头:“明白了,那我现在去调查一下她。”
廖有为说:“你打算怎么调查?”
李原说:“先问话,看看里面有没破绽吧。”说完他站起身打算出门。
廖有为叫住了他:“等等,我把许莺和聂勇叫过来,让他们跟你一起去吧。”
李原颓然坐在车后座上,许莺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回过头来:“老李,咱要不要跟韩明艳打个招呼。”
李原犹豫了一下:“你给她打个电话吧。”
许莺摸出手机:“喂……嗯,韩姐,是我……我、聂勇还有老李一会儿去您那儿……嗯,有些事儿想跟您核实一下。”
许莺挂上电话,又回头看了看李原:“老李,这么说行吗?”
李原颓然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李原蜷缩在座位上,两只眼睛半合半开,许莺和聂勇也不知说什么好,车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不大会儿的工夫,车到了一栋别墅外面停下。许莺回头对李原说:“老李,到了。”
李原下了车,抬头看了看太阳,舒展了一下筋骨,示意许莺去叫门。许莺按响了门铃,不多时,一个保姆模样的中年妇女来开了门。
李原拿出警官证:“和韩小姐约好了的。”
中年妇女惴惴地“哦”了一声,随即她的身后有个人说了话:“是李警官吗?”
李原说:“嗯,徐老将军,又见面了。”
韩明艳已经推着徐永良到了客厅,那个保姆见主家这么说话,便也不再说什么,而是把李原和许莺、聂勇让进了客厅。
李原强打起精神坐下:“徐老将军,这两天还好吧。”
徐永良笑着说:“托您的福,不知您今天来……。”
李原看了看韩明艳:“嗯,有点儿事情想问问小韩。”
徐永良回头看了看韩明艳:“那……。”
李原接了一句:“借一步说话可以吗?”
徐永良说:“这样啊,那我们就先回避吧。”
李原说:“这倒不必,小韩跟我们去外面车里吧。”
徐永良似乎有点犹豫:“这合适吗?”
李原说:“没什么问题,反正就几分钟。”
韩明艳默默地随着李原他们出来坐到了车上,李原并没有直接切入主题:“他们家不是有保姆吗,干吗一直还让你照顾徐永良?”
韩明艳叹了口气:“反正我在省城也没什么事情,现在案子没破,我要是回去了,可能还让你们麻烦。徐总说让我再多照顾老爷子两天吧,反正老人现在哪儿也不想去。再说,那个阿姨又要做家务,忙不过来的。”
李原说:“你现在在徐耀庭的公司是什么职务?”
韩明艳就说了两个字:“前台”。
李原想起韩琼艳当初在吕瑞的公司里也是前台,不觉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嗯,有个事情想问一下你,案发那天晚上你和徐永良一直在一起吗?”
韩明艳说:“算是吧。”
李原心里忽然紧了一下:“算是……是什么意思?”
韩明艳似乎非常犹豫:“嗯,基本上在一起吧。”
李原的眼睛眯了起来:“基本上……我记得案发后你接受询问的时候说的是你和徐永良一直在一起吧。”
韩明艳低下头:“嗯。”
李原说:“那你又说基本上是什么意思。”
韩明艳又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进房间之后,我帮徐老坐到床上,这个时候接到了徐总从隔壁房间打来的一个电话,说是徐老的药还在他的房间里,让我过去拿一下,我就过去拿药去了。”
李原说:“这个过程大概几分钟?”
韩明艳说:“五分钟吧。”
李原愣了:“需要那么长时间吗?”
韩明艳说:“我也说不好用了多长时间。”
李原想了一下,说了个不相干的话题:“我记得9月17号的白天徐永良和东宫在花园里遇到过是吧。”
韩明艳点点头:“是,那天白天。”
李原说:“当时是什么时候?”
韩明艳想了想:“上午十点多吧。”
李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当时知道东宫源次郎的身份吗?”
韩明艳摇摇头:“我不清楚。”
李原“哦”了一声:“先这样吧,咱们回去吧。”
徐永良还在客厅等他们,见李原他们进来,连忙招呼那个保姆倒茶。李原坐在沙发上,对徐永良笑了一下:“徐老,这事儿让您也受惊了。”
徐永良摆摆手:“哪里哪里,谁也不想会有这种事嘛。”
李原说:“徐老这两天身体还好吧。”
徐永良说:“到我这个年纪,说好不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说罢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两条腿。
李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您的腿是……。”他虽然也知道这么问很失礼,但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徐永良笑笑:“肌肉萎缩,两年前我病过一次,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老了,什么零件都不行了。”
李原说:“哪里哪里,您的精神还是相当矍铄的,我看,您再活这么多年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徐永良哈哈大笑:“要那样,我就成了诈尸了。”
两个人相对一笑,便结束了这次谈话。
回到车上,许莺有些担心地问:“老李,韩明艳有可能是……。”她实在是说不出“凶手”这两个字。
李原的声音很平静:“她说是五分钟,实际上有可能是十分钟、十五分钟,反正徐永良也不会去看表,而且徐永良的房间和东宫源次郎的紧挨着,所以从时间上来说,是有可能的。”
许莺一时默然,聂勇的心里也开始有些惴惴了。李原按了按太阳穴:“去趟徐耀庭的公司吧。”
徐耀庭公司主要的机构都在韩明艳那个城市,在省城只有一个办公室。现在因为出了这个案子,他也被公安机关要求尽可能留在这边。虽然不是强迫的,但徐耀庭也知道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可能会给警方留下不好的印象,再说那边反正也没什么事情,索性就留在这里了。
李原到的时候,徐耀庭正在打电话,见李原他们来了,连忙示意秘书把他们安排在会客室,自己则匆匆挂断电话,也到了会议室。
几个人坐下,徐耀庭满脸是笑:“李警官,您这次来有什么事情吗?”
李原点了点头:“有点事情,是这样,9月17日当晚,韩明艳说她曾经到您的房间去取徐老的药,是这样吗?”
徐耀庭点点头:“是啊。”
李原说:“徐老白天不吃药吗,怎么到晚上才想起来?”
徐耀庭说:“其实是这样,我父亲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吃一种安神的药,要不然影响睡眠。那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匆匆忙忙的,单单把这种药落在我房间了。”
李原点点头:“您……就那么把药给小韩了?”
徐耀庭很简单地回答了一个:“是啊。”
李原忽然觉得自己这话问得不太合适,但后悔也来不及了,便换了个话题:“听说您的公司和东宫家的企业有一些合作?”
徐耀庭说:“是啊,东宫家想拓展一下中国市场,所以找到我们。”
李原问:“这么说来,这件事是日本那边主动的?”
徐耀庭说:“那是自然。”
李原问:“那日本那边是谁负责呢?”
徐耀庭说:“就是那个东宫文介。”
李原拧起了眉毛:“是他啊……。”
徐耀庭说:“是啊,当初找我们的时候其实有点突然,一开始我们还以为遇上骗子了呢。”
李原问:“那你们一开始知道这个日本企业跟东宫道彦之间的关系吗?”
徐耀庭摇摇头:“不知道,要知道的话,我们才不可能跟他们合作呢。”
李原问:“这是为什么?”
徐耀庭说:“心里别扭,终归上一辈人之间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李原站起来:“好吧,那今天……。”他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来,“那个,有个问题我一直有点好奇,不知问出来合适不合适。”
徐耀庭说:“您请。”
李原说:“其实还是那个问题,您和秦老师为什么不公开自己的婚姻呢?”
徐耀庭笑得有些赧然:“其实,怪我吧。”
李原问:“什么意思呢?”
徐耀庭说:“我有一些旧账还没了。”
李原沉吟了一下:“旧账……风流账?”
徐耀庭的脸越发红了:“嗯……是啊。”
李原不觉有点好笑:“告辞了。”
从徐耀庭这儿出来,他们三个又去找了省师大。秦雨绵和她的助手兼学生小田都在,小田在电脑上忙着,秦雨绵则惬意地靠在椅子上看书。
李原他们一进来,秦雨绵就站起来了:“李警官,来了?”
李原点点头:“您有时间吗?”
秦雨绵说:“有啊,您想喝咖啡吗?”
李原摆摆手:“不用了,我们说两句话就走。”
秦雨绵点点头:“那就喝点茶吧。”
小田帮几个人泡好了茶,秦雨绵说:“小田,你先回避一下吧。”
小田点点头:“那我先去图书馆了。”
李原端起杯子,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末,但没急着喝,而是把茶杯又放下了:“其实,我们是有点事儿想问问您。”
秦雨绵倒很大方:“您请说。”
李原说:“是这样,我们听说,案发当晚,您公公的药落在您和您先生的房间了是吗?”
秦雨绵嫣然一笑:“就这个?这和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李原含含糊糊地:“我们只是想对一下这些细节而已。”
秦雨绵说:“应该是吧,我不太清楚我公公一般都要吃什么药,这些都是我先生准备的。”
李原说:“问一个问题,您别生气,您作为一个儿媳,都不太管这些事吗?”
秦雨绵说:“说实话,我是不太会照顾人,有时候手忙脚乱地反而帮倒忙。”
李原点点头:“那……您公公这次来,是台湾那边的人送他来的吗?”
秦雨绵摇摇头:“是我先生回台湾接他回来的。”
李原愣了:“干吗这么大费周章的?”
秦雨绵说:“我公公很固执,他一开始不愿意来,我先生打电话跟他说也没用,只好回去接他了。”
李原说:“这样啊,您先生是出于什么原因非要徐老先生过来的呢?”
秦雨绵说:“好像是台办举行什么论坛之类的,希望他过来吧,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李原知道,这个论坛就是那天在惊雁湖度假村举办的企业家论坛,看来秦雨绵对这种事并不关心,他这么想着,又问道:“您觉得您公公这个人怎么样呢?”
秦雨绵想了想:“怎么说呢?其实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我公公。”
李原有点诧异:“怎么会这样?”
秦雨绵说:“是的,这话说起来有点长了,我和我先生认识得很偶然,认识之后大概两个多月就决定结婚了。这件事一开始他也没跟台湾那边说,直到要结婚了,才带我回了一趟台湾,但那次我公公又去美国了,所以也没见着。其实,因为我们一直没有办婚礼,关系也一直没有公开,所以这次我先生帮我办展览,也有点补偿我的意思,硬把我公公弄来也是为了让他和我见个面,这样就算承认我是他们家人了。”
李原对徐耀庭这种做法有点不太好想,他看看秦雨绵:“您对这件事怎么想的?”
秦雨绵叹口气:“还能怎么想,我也这么一把年纪了。他周围向来也不缺美女,人家没看上那些明星模特,肯接纳我,我呢,也愿意跟他生活。至于那些浮华虚夸,也就不做奢望了。”
李原说:“这不能算奢望吧……。”
秦雨绵说:“反正我觉得他怎么也比我那个父亲有担待吧,至少他肯承认我是他的妻子,也愿意通过法律文书把这个关系固定下来,这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现在,他也说了,他需要一段时间把那些浮花浪蕊扫扫干净。对呀我来说呢,公开婚姻远比结婚本身要难得多。”
李原有点纳闷:“这是为什么呢?”
秦雨绵说:“您别看我先生看上去挺光鲜的,其实他比我大了将近二十岁。我一直有点担心,万一别人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怎么说。”
李原心算了一下,比秦雨绵大了将近二十岁,也就是说徐耀庭已经五十多了,也就是说徐耀庭出生的时候,徐永良已经四十多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没必要在这种问题上深究,于是便笑了笑:“原来如此,那您对您先生的家里人熟悉吗?”
秦雨绵摇摇头:“完全不熟悉,只知道他家里大概有些什么人,但具体情况我也说不太清楚。”
李原说:“那您对您的公公……。”
秦雨绵说:“只知道他当过将军,别的也泛泛。”
李原点点头:“这次您见您公公,心里紧张吗?”
秦雨绵说:“怎么不紧张啊,生怕人家不喜欢我呢,不过,我觉得我公公人还不错,挺……和蔼的吧,当然,人家也可能是有城府。”
李原说:“其实只要您先生接纳您,我想他的家里人会接纳您的。”
秦雨绵说:“但愿如此吧,想不到我也能结婚。”
李原说:“这个事情,您系里的老师们都知道吗?”
秦雨绵说:“知道的人有限,我让他们帮我保密来着,因为我得看我先生什么时候打算公开这件事。”
李原说:“公开了的话,您和您先生得补办一个婚礼吧。”
秦雨绵说:“是啊,到时候一定请您来。”
从秦雨绵的办公室出来,李原给琪琪打了个电话:“喂,你在学校吗?我正好到你们学校来了,晚上吃个饭吧。”说完他又看看聂勇和许莺,“我今天晚上不回惊雁湖了,你俩也回学校寝室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