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主们陆续赶到市局,李原一个一个接待,弄了一上午。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李原拿着那张表,和刚才问话的笔录,一边看一边皱眉毛。许莺在旁边,吃着饭问他:“老李,有什么发现吗?”
李原说:“嗯,有点。你看这儿,”说着把那叠纸往桌子上一放,许莺和聂勇凑过去看,李原手指的地方还是那张联系表,其中五楼、六楼、七楼的住户都划上了圈。李原说:“其实我最关注这三层住的人,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把这个楼门里的业主全叫来了。从问的结果来看,跟我想得差不多,其他楼层都没什么太有用的价值。但是,你们看这个……。”他从底下抽出三份笔录来,是501、502、503三家业主的。
李原接着说:“你们看,501是自住,而502和503则是把房子租出去了。”
许莺说:“哪个有问题呢?”
李原说:“你们看,501的房主说,503住的人是个小伙子,他们在楼道里见过几次面。这一点也和503的房主证实过,而502的租客,他从来没见过,有几次他听见过502开关房门的声音,但大部分时间,502里面都没有任何声音。”
许莺说:“那就是说502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人住。”
李原说:“说得对。”
聂勇说:“那怎么就知道,韩琼艳不是去找503的小伙子,或别的楼层的什么人呢?”
李原说:“我对韩琼艳,以及案发现场总有一种感觉,就是这个人和这个现场,给我们的东西太少太少,几乎为零。韩琼艳似乎把自己的所有痕迹都尽可能精心地掩盖起来,而从其他房间的业主嘴里,我们都能够很清晰地勾勒出租住户的大体面貌,只有这个502,什么也问不出来。我问过502的房主,租户到底是谁。结果,房主告诉我们,是个中年男人,一次性缴清了一年的房租,物业费、水电费、清扫费、取暖费等等这些,物业公司上门收的时候,这个人基本上不在,通过房主找他,这个人说他在外地,让房主告诉他一个总数,他过了十分钟二十分钟就直接把钱打到物业公司的账上。关于这一点,我也和物业经理确认过了。”
聂勇和许莺听得目瞪口呆,聂勇想了想,忽然想起那天的案情分析会:“乖乖,这样的话,那不是和韩琼艳一模一样,只不过韩琼艳是当面拿出这么多钱而已,这个人则是转账。”
李原点点头:“没错,而且还有一点。”
许莺问:“是什么?”
李原说:“普通老百姓,一般只会想到从个人给个人的账户上打款,而这个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往一个企业账户上打款,这说明什么?”
许莺思索了一下:“这说明,这个人对企业财务这些事情应该比较清楚。”
李原用手一指许莺:“对,就是这么回事。”他停顿了一下,“我已经找那个房主把租户和中介的信息都要过来了,咱们下午就查查这条线吧。”
中介除了租户的姓名、身份证号和手机号外,并不能提供太多有用的信息。当初负责租这套房子的经济人也早已离开,李原只得让聂勇直接给租户打电话。
租户叫林国生,接通电话,听到聂勇自报家门,十分不耐烦,说自己在外地,没有时间接受调查。聂勇说来说去,几近哀求,对方就是不买帐,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人大、省厅都有朋友云云。许莺在旁边,忽然一把抢过聂勇的电话,大声吼道:“告诉你,今天下午五点之前不到市局来报到,你就等着当地公安拿铐子送你回来吧,到时候你人大、省厅的朋友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李原和聂勇一时侧目,没料到对方忽然服软了,反过来请求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确实在外地,下午五点真回不来,要不,要不明天一早八点,我肯定到。”
许莺沉默了片刻:“好,明天一早八点,不准迟到。”
对方一迭连声地说“是”,许莺才把电话挂了。
李原点点头,对聂勇说:“看见没有,学着点儿,越是不敢见咱们,就越说明他们心里有鬼。”
聂勇点点头,许莺说:“老李,咱现在干吗?”
李原说:“聂勇去现在就去双华苑小区,看监控,我给局里打个电话,让他们把林国生的照片发你手机上。要是看见他回来,直接把他带回来就行。”想了想,把手铐递给聂勇,“要是敢反抗,直接给我铐起来。”
聂勇一吐舌头:“老李,这样行吗?我可还不是警官呢。”
李原说:“怕什么,你就告诉他你是警察不得了。当然了,能不用尽量不用……不过也得注意,记得让保安队给你帮忙,小心安全。”
许莺惊奇地说:“老李,不是明天早上八点吗?”
李原笑笑:“你已经打草惊蛇了,不得不防备着点。”说着话,他把车钥匙扔给聂勇,“你快点去,千万别给我弄丢了。”又跟许莺说,“咱俩打车回局里吧。”
李原带着许莺回到局里,没回办公室,直接跑去找顾馨蕊。顾馨蕊刚从解剖室出来,一边脱工作服,一边问:“干吗来了?”
李原说:“引起急性低血压的原因找到了吗?”
顾馨蕊说:“你等会儿,到办公室等我。”
李原他们到了顾馨蕊的办公室,等了二十分钟,顾馨蕊才慢慢踱进来,喝了一口茶水,然后从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扔给李原:“自己看吧。”
李原一看,原来是韩琼艳尸体的法医报告,打开来一看,死因一栏写的是药物引起急性低血压致死。李原笑笑:“这个死因还真新鲜。”
顾馨蕊说:“你没见过的多了。”
李原接着往下看具体内容,写的是硝酸甘油和枸橼酸西地那非大剂量同时服食,引起急性低血压,导致心肌缺血和心力衰竭猝死。
李原在记忆里搜索着:“枸橼酸西地那非……不就是伟哥吗?”
许莺在旁边听着脸一红,李原和顾馨蕊却都没理她。顾馨蕊说:“是啊。”
李原说:“奇了怪了,一个大姑娘家吃什么伟哥。”
顾馨蕊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一个大姑娘家有必要吃硝酸甘油吗?”
李原点点头:“是啊,这两点都够奇怪的。”
许莺在旁边看着,暗想到,看来老李只要一动脑筋,就顾不上斗嘴了。
李原看到下面,嘴里喃喃念出声来:“死亡时间推断为凌晨一点左右,浑身未见明显伤痕,******破损,但为陈旧伤,死者较长时间之前有过******,死前无性行为……。”
他念到这里,许莺愈加脸红了。李原抬起头来,看看顾馨蕊:“这意思是死者到底是贞节烈女啊,还是放荡婆娘啊?”
顾馨蕊有点生气:“那是你的事情。”
李原摇摇头:“我不是让你从法医的角度判断,我是让你从女人的角度判断。”
顾馨蕊的眉毛都快立起来了:“你什么意思?”
李原好像浑然未觉:“看你的法医报告,有过******,但不频繁,好像在暗示我,这女的有相好的,但没上过几次床,而且都是以前的事情。反正现在这个情况嘛,你也知道,这就算不错的了。可是呢,这女的死的时候,穿那身衣服,又不像一般小姑娘睡觉的时候穿的,倒像是勾引男人的打扮。所以我才问你呢,如果从你们女人的角度来看,到底这算贞洁呢,还是放荡呢?”
顾馨蕊火冒三丈,站起身来,冲着李原大声吼道:“告诉你,我——不——知——道!”说罢就往外走。
李原看着她的背影,叹口气:“咱俩就从没好好讨论过什么问题。”
顾馨蕊回过头说:“咱俩就没什么问题好讨论。”
李原点点头:“是啊,你又没穿过黑色胸罩配红色透明内衣,所以你也体会不了死者的想法。”
顾馨蕊忽然恶狠狠地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没穿过,我跟你离婚之后就开始这么穿了。”说完砰的一声摔上门,扬长而去。
李原仰天长叹:“唉,这么多年了,她就没变过。”
许莺早吓得脸孔发白了,她看看李原,一句话都不敢说。李原说:“走,咱回办公室去。”说完把法医报告夹在自己的腋下。
许莺哆哆嗦嗦地说:“那,那这报告,咱还没签字。”
李原白她一眼:“签什么字,人家又没说给咱们,等他们找不着的时候再说。”
李原回到办公室,发现曾宪锋已经回来了,便问:“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曾宪锋说:“死者背景单纯呗,都说是个好孩子,就是不爱说话,不爱搭理人,是在广州那边上的大学,在惠州工作过,很少在家里,跟老家人也基本上没什么来往。当地派出所也说不清这个人是个什么情况,另外人家家里人听说这个信儿,就过来了,说是明天到。”
李原说:“你没陪着人家一起?”
曾宪锋说:“我开车去的,怎么陪着人家一起过来。”
李原说:“她家里人都有谁呀?”
曾宪锋说:“说了你都不信,单净得很,就一老妈和一个姐姐,另外还有个刚一岁的小女孩。那老太太一听说姑娘死了,当时就昏过去了,要不是抢救及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就这样,也非要来看看姑娘不可。”
李原说:“那来了吗?”
曾宪锋说:“怎么没来,说是跟韩琼艳的姐姐,还有那小女孩一起过来。”
李原说:“哪儿来这么个小女孩。”
曾宪锋说:“谁知道,据说是半年前韩琼艳的姐姐抱养的。”
李原沉吟着:“还真有爱心……她姐姐叫什么呀?”
曾宪锋想想:“叫韩明艳,哦,对了,据说韩明艳以前也在这儿打工,不过没像她妹妹似的,因为没有文凭,当时在一个餐厅当服务员。时间也不太长,只有一年多,后来说工作吃不消,就走了。”
李原问:“那去哪儿了呢?”
曾宪锋说:“说是回老家去。”
李原问:“这你听谁说的?”
曾宪锋说:“他们那边派出所民警,还有周围邻居都这么说。”
李原问:“你没回来找那餐厅核实一下?”
曾宪锋说:“免了吧,哪儿有那闲工夫,廖队让我明天去惠州,看看韩琼艳在当地的情况怎么样。”
李原笑笑:“又出差呀,那家属来了找谁呀?”
曾宪锋说:“找你呗,廖队指名要你接待。”
李原说:“他没跟我说呀。”
曾宪锋说:“不知道,反正他让我把你的手机号什么的全告诉人家了。”说到这儿,他忽然凑到李原耳朵边上,压低声音说,“你说你吃饱撑的,非跟顶头上司当情敌,找病啊。”
李原一瞪眼:“我有啥招,是顾馨蕊自己……滚!”
曾宪锋笑着站起来倒水去了,许莺怯怯地躲在一边偷看,李原则拿起那份法医报告,看着看着,他忽然对许莺说:“许莺,去药店给我……。”他抬头看看许莺,摇摇头,“算了,我自己去吧。”说完站起身来出去了。
曾宪锋又凑到许莺旁边:“小丫头,跟这个师父什么感觉?”许莺看看曾宪锋的眼睛,只觉得里面闪着狡黠的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曾宪锋见她不开腔,便说道:“好好跟他学着,有用的东西多了,不过,有时候也挺让人为难的。”
许莺“嗯”了一声,李原已经进来了,手里拿着两张纸,走到办公桌前,对着那份验尸报告仔细看了看,抬头问许莺:“你知道硝酸甘油跟伟哥不能一起吃吗?”
许莺摇摇头,李原说:“我原来也不知道,这是看了说明书才知道。”许莺没有答话,李原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问题在于,伟哥是直接口服的,硝酸甘油是舌下含服才能起效,要达到验尸报告上所说的作用的话,等于是下了两次毒。”
许莺怯怯地发问:“这么说,是他杀?”
李原说:“至少不会是自杀……把林国生的资料,不管什么内容的,都调出来我看看。”
晚上十点多,李原靠在床上看电视,手机忽然响了。聂勇在电话里兴奋地说:“老李,抓住了,抓住了。”
李原倒没有那么激动:“把人带回市局,我马上过去。”
等李原到的时候,就听见审讯室里大喊大叫,李原一进门,里面的两个人都不由得停下了,回望他一眼,李原也看明白了,确实一个是聂勇,一个是林国生。
林国生愤怒地站起来,刚要开口,李原忽然换了一副笑脸:“哎呀,对不起对不起,他刚来,不懂规矩,我是让他请您过来的,怎么把您给铐来了,对不起对不起,快别在这儿待着了,快请会客室见……你别楞着了,赶快泡杯茶过来。”他冲着聂勇发火。
林国生让他这么一抹弄,倒发不起火来了,只得跟着李原进了会客室。聂勇泡了两杯茶,拿着笔录本,坐在李原旁边。
林国生看着聂勇,气就不打一处来,愤愤地说道:“你们懂不懂法,见面就铐,我还以为打劫的,结果你们还打人。”
李原皱着眉看看聂勇:“你们还打人了?”
聂勇直叫屈:“没有啊,我刚跟他说了一句我是警察,他撒腿就跑,我们追他,他还拿公文包砸我们,还开车撞我们,还……。”
李原喝道:“停,停,你要这么说,倒是这位先生袭警了?有人给你做证吗?”
聂勇说:“他跑,撞人,保安就在旁边看着,要物证,可以调监控录像。”
李原回过头来问林国生:“这是真的吗?”
林国生额头的汗珠涔涔地冒出来了,语气却还强硬:“那,那你们那么多人……。”
李原笑笑:“林先生,这是在小区里头,旁边还有那么多保安,还有监控录像,如果确实是这样的,恐怕谁也不会认为你是把他当成坏人了吧。而且人家毕竟说了是警察,您还拿车撞人家,这完全就是袭警嘛。”
林国生霍然站起,指着李原说:“你血口喷人。”
李原说:“林先生,我只是说一个事实而已,当然了,我们办案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也很多,一一追究起来也很麻烦,不过,也得看林先生的态度了。”
林国生软绵绵地坐下:“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李原说:“那就先从林先生的行踪说起吧,请问林先生,今天您明明在本市,为什么要撒谎说出差了。当然,您可以坚持说您出差了,但想必您应该清楚,我们有很多办法证明您在撒谎。”
林国生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办法,最近公司经营困难,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要账的。”
李原点点头:“确实是个好理由。我还要问一下林先生,深更半夜的,去双华苑的房子干吗?”
林国生迟疑了一下:“我在那儿住。”
李原说:“可是,据我们了解,您虽然租了那套房子,可根本没有住过,怎么会突然住过去呢?”
林国生口气又强硬起来:“我租的房子怎么就不能住了,又怎么不能不住了,我现在躲债,哪儿能躲就住哪儿。”
李原说:“恐怕您不是去住吧,您应该是去找什么东西吧。”
林国生额头上的汗更密了:“谁说的,我什么也没找。”
李原说:“好吧,我们不纠缠这个问题。我问你,韩琼艳你认识吗?”
林国生愕然了:“韩琼艳,是谁?”
李原摸着下巴盯着林国生的表情,聂勇却忍不住了,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你不认识她,她怎么会去找你?”
林国生极力分辩:“可我确实不认识啊。”
李原的手机不适时的震动起来,李原站起来,按了按聂勇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多说,走出会议室,接起电话,里面是廖有为:“老李,你们今天晚上带回去那个人,先不要审了,等会省厅来人,你交给他们。”
李原有点不满:“那这个案子呢?”
廖有为说:“这个案子你照办,如果办案子的时候需要林国生的口供,市局会帮你们跟省厅沟通,但姓林的,你必须交。”
二十分钟后,省厅来了几个穿便衣的人,带走了林国生。聂勇问李原:“老李,这下该怎么办?”
李原说:“人不重要,关键是物。”说完,他一拍聂勇的脑袋,“你个笨蛋,连警官证都没有就去抓人,差点让人反咬一口,谁让你随便用铐子的。”
聂勇委屈地说:“可是你跟我说的,他不来,就把他铐回来。”
李原更火了:“我说能不用就不用,这你怎么就记不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