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让郭队长多找一些手电或者灯具来,自己则尽可能地稳住心神,拿着照相机围着尸体拍了几十张照片。拍完照片,李原在尸体的旁边蹲下身子,让两个保安帮忙,扳住尸体的两肩和双腿,把它翻了过来。
魏雅晴的正面惨不忍睹,她的前胸被捅了数刀,鲜血几乎是喷涌出来的,现在基本上已经流干了。由于她的上半身一直泡在水里,衣服上没有留下太多的血迹,反倒是周围的湖水和沙滩已经都变红了。
李原轻轻叹了口气,拍了几张照片,就让保安把尸体抬走了。
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尸体周围竟然只有保安的脚印。他刚才已经命令保安不要乱动,并用照相机把所有人都位置都记录下来了。保安搬尸体的时候,他也记录了保安走过的路径。然而沙滩上除了保安的脚印之外,竟然没有其他任何人的足迹。
李原站起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旁边就是湖。湖上波平浪静,如果不是这里站了这么多人,根本想象不到这里会有如此恐怖的事情。
李原问旁边的郭队长:“这片湖上还能划船是吧?”
郭队长说:“现在不行了,出事儿之后,已经把船都收起来了。”
李原说:“收哪儿了?”
郭队长说:“收在健身馆旁边的船库里了。”
李原十分惊讶:“健身馆和这片湖是连在一起的?”
郭队长说:“其实这片湖是活水,有一条小河沟从外面流进来,到这儿没地方去了,就变成了一片湖了。当初建这个山庄的时候,在这条小河沟上盖了健身馆,健身馆旁边盖了个小平房,就是船库。”
李原说:“船都是从这条小河沟收回去的?”
郭队长说:“是啊,第一天出事儿之后就收了。”
李原想了想:“如果沿着那条小河沟往上游走,有没有可能出去?”
郭队长直摇头:“不可能,那条小河沟上面盖了围墙,围墙下面还安了铁丝网,一直到底,不可能出去。”
李原说:“那你先带我去看看船库吧。”
李原特意先看了看健身馆的大门,没有任何异状,砸碎的玻璃门已经被用胶带、木条之类的东西封了起来。郭队长领着李原沿着健身馆前面的小石子路绕到后面,用手一指:“那就是船库。”
船库的门就建在小河沟的一条不足五米的支流上,李原和郭队长走到门前,门上是一把暗锁。李原随身一直带着崔经理办公室的那一堆钥匙,他让郭队长拿手电照着,找到船库的钥匙,打开门进去。
船库里面黑乎乎地,李原和郭队长拿手电照了照,原来那条所谓的支流到了门前就断了,里面根本没有水,房门下沿离地面只有两公分左右。大部分船只都是顺着一条缓坡被拖进去后放在平地上,周围留了一条窄窄的路,但中间一点空隙都没有,有一条船都被挤得一边船舷已经翘起来了,旁边还立着十几条船。李原问郭队长:“这儿有多少条船?”
郭队长说:“四十条,不过,我记得当时船都是平放的,那条船怎么斜成那样。”
李原看了看那条倾斜的船:“你记的没错?”
郭队长犹犹豫豫地:“应该没错吧,其实我当时也没太注意。”
李原“嗯”了一声:“这些是机动船?”
郭队长说:“不是,都是用人来划桨的船。”
李原说:“整个山庄的船都在这儿了?”
李原点了点头:“这四十条船要是都靠人划过来的话,也挺费劲的吧。”
郭队长说:“靠人划肯定不行的,我们就这么几个人,这个船库还在上游。实际上,这个船库里头有个绞盘,我们都是先把船用绳子拴上,然后连在绞盘上,再用绞盘把船绞回来。”
李原点了点头:“这条路应该一直到你们的船坞吧。”
郭队长说:“是啊,每次拴船都是顺着这条路走的。”
李原“嗯”了一声:“数数船吧。”
两个人数了一遍,四十条船一条不少。李原看了看立在那里的那些船:“这些船多重?”
郭队长说:“那可不知道了,不过我们一般得找四五个保安才能把船立在这里。”
李原拿着手电照了照:“这儿跟健身馆连着吗?”
郭队长说:“这儿跟健身馆的一楼共用一面墙,有一个小门通到健身馆的一楼。”
李原说:“哪儿呢?带我去看看。”
郭队长用手电照着路,打开了一扇小门。李原走过去一看:“这儿是什么地方?”
郭队长说:“这儿是健身馆和船库的值班室,两面都通。”
李原“嗯”了一声:“咱们回去吧。”
俩人原路返回走到外面,郭队长锁好船库的门,很小心地问李原:“李警官,我想问一下,这儿有什么问题吗?”
李原看他一眼:“说不好,我有点在意这个地方。走水路到那个地方,除了坐船的话,还有别的办法吗?”
郭队长想了想:“其实,要是水性好的话,游泳也行的。另外,其实外面还有一条铁壳船,但是都没油了,根本也开不起来。”
李原依稀想起来,自己也见过魏雅晴游泳,好像游得还不错。他随即又想起一件事来,史鸿宾也会游泳,而且似乎也相当不错,段萧茹也在游泳馆出现过。至于其他人,冯允泰肯定是不可能的,黄旭华会不会游泳也很难说,还是先看看铁壳船吧。
但是,郭队长却找不到铁壳船了。两个人站在原来拴船的地方,李原看了看:“船原来拴在哪儿呢?”
郭队长指指旁边的桩子:“就这上面。”
李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那桩子上还留着一截绳子李原捡起绳子,用手电照了照,断茬很齐,是被人割断的。李原看了看桩子,离湖里还有一段距离:“这条船平时就搁在这里?”
郭队长说:“嗯,其实这船根本也没在水里,要用还得先推下水才行。”
李原又用手电照了照湖面:“明天让你的人再找找吧。”
两个人一回到客房大厅,又被人围上了。冯允泰痛心疾首,不断地用拐杖敲着轮椅旁边的地面:“李警官,请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小魏会死,是不是跟你对她的问话有关。我请你立刻做出一个解释。”
李原看看他,也觉得有点生气,不过,他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吵架了,见大家都围着他,他索性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坐,一句话不说。
他的这个态度立刻激怒了这些人,史鸿宾走过来:“李警官,请你务必要解释一下这次发生的事情。”
李原看了看他:“魏雅晴是被人杀害的,很抱歉,我本来以为杀人的事情到了毕少强就算终结了,但看来凶手并不是这么想的。”
史鸿宾说:“您认为凶手是谁?”
李原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在场的诸位、所有保安和服务员,以及至今都找不着的陶秋华,都有可能。”
这些人显然对李原的说法不能满意,吵吵的声音更大了。李原烦不胜烦,大声说:“各位,请回自己的房间,我会对各位进行询问。”这些人更加不满,李原却一甩袖子,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他也不愿意让韩明艳、玲儿和琪琪三个人看见他一脸颓丧的样子。
李原刚关上房门五分钟,就有人来按门铃。李原老大不耐烦地开了门,郭队长站在门口:“李警官,所有的人都回房间去了。”
李原“嗯”了一声:“先看看监控录像吧。”
从监控录像中可以看到,魏雅晴大概是三点多出去的,过了四十分钟左右,段萧茹出了门,一直也没回来。到了晚上七点多,黄旭华也从外面回来了,而直到尸体被发现的八点多,史鸿宾和冯允泰则完全没有出过门。而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段萧茹和黄旭华的衣服和头发似乎都是干的,完全没有游过泳的痕迹。
李原想了想,看来能和魏雅晴在时间上有交集的只有段萧茹和黄旭华了。他想了想,先找了黄旭华。
黄旭华显然对李原怀疑自己有点不太满意,他一句客套话也没说,就坐在李原的对面。李原也觉得气氛有点尴尬,想了想才开腔:“黄先生,请问您会游泳吗?”
黄旭华冷冰冰地说:“李警官,我不会游泳。您能问点跟案子有关系的吗?”
李原说:“能请问一下,您今天下午在外面的这段时间里,都在干什么吗?”
黄旭华说:“我在散步。”
李原说:“散步需要这么长时间吗?外面可是四十度的高温啊。”
黄旭华说:“湖边的亭子很凉快,我一直在那里坐着。”
李原说:“湖边的亭子离沙滩很近,您就没看见点儿什么吗?”
黄旭华摇着头说:“没有,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保安。他们巡逻的时候看见过我好几次,我们还打过招呼呢。”
李原心想,这话说得也太干了,看来从他身上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李原按了段萧茹的门铃,段萧茹开了门:“要不别在这儿谈了,你不想看看那具尸体?”
李原想起她前两天煞有介事地验尸的事情,便点了点头。两个人下了楼,打开盛装魏雅晴尸体的冰柜,段萧茹看着尸体:“你想问什么,说吧。”
李原靠着门框:“你今天下午出去干什么了?”
段萧茹说:“出去散步。”
李原说:“外面就那么舒服,能走那么长时间?”
段萧茹说:“我不喜欢在房间里闷着。胸前七刀,两刀刺中心脏,三刀刺中左肺,两刀刺中右肺。”
李原说:“凶手好像在乱刺一气。”
段萧茹说:“的确,就跟找不着致命处一样。刀口比较窄,倒像是小匕首或者水果刀一类的凶器。”
李原想了一下:“水果刀不像一般人想得那么锋利,可能性不大,匕首倒是有可能。你游泳游得怎么样?”
段萧茹说:“我游泳游得不错,怎么,凶手是游着泳作案的?”
李原有点犹豫:“说不好,沙滩上没有凶手和死者的足迹,也不像是事后被抹掉了。我估计是从水上过去的,但山庄的船只,全都收起来了,所有门钥匙全在我手里,所以只能猜是不是有人游泳过去的。”
段萧茹说:“我是不会在那个湖里游泳的,谁知道水有多脏。”
李原说:“这个理由也不能作为你的有利证据吧。”
段萧茹说:“随你怎么想,终归也没有我杀人的证据。死者的白头发不少啊,真可怜。”
李原说:“平时好像没发现她有什么白头发啊。”
段萧茹说:“你对自己的观察能力就那么有自信?”
李原说:“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对自己的眼力还是有自信的。说起来,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你是不是该跟我说两句实话了。”
段萧茹微笑一下:“我到现在为止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都在你。”
夜深了,李原仍然无法入眠,他头疼得厉害,几个问题始终纠结在他心里。他从沙发上爬起来,抓着史鸿宾给他写的那段唱词看了十几遍,一边看,被害的那些人和那些事就一个接着一个地浮现在他眼前。这样一来,他反而更加头痛。李原觉得有点绝望了,他把那张纸条往旁边一扔,发了一会呆,给韩明艳留了个条,悄悄地溜了出去。
此时只有值夜的保安没睡,李原进了值班室,那保安连忙站起来:“李警官,您来了。”
李原点点头:“坐吧,忙你的。”
保安说:“您有事?”
李原说:“啊,没事,睡不着,有烟吗?”
保安从自己包里摸出一包红梅:“我只有这个。”
李原接过来看了一眼:“挺好。”说着抽出一支放进嘴里,保安连忙给他点上。
李原狠狠嘬了一口,很满足地吐了一串烟圈出来:“你们到几点换班啊?”
保安说:“到明天早上六点。”
李原说:“监控应该整晚上都会开吧。”
保安说:“那当然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更不敢关了。”
李原说:“说实在的,你们这么大的山庄就这么几个保安,哪儿够啊。”
保安说:“要是一般时候,真没什么事儿,外面也没什么可偷可破坏的,只要把客房看好就行了,哪儿像最近似的,都邪了门了。”
李原说:“你们崔经理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保安说:“什么样我们也不好说。”
李原说:“我也听了那么一两句,好像你们崔经理不太管事是吧。”
保安说:“是啊,他就那么个人,什么都不管。”
李原说:“说起来,我们来的第一天,他带我们到处转,好像挺熟的嘛。”
保安说:“那就不清楚了,您要说他带您出去转去,这事儿可真有点新鲜了。”
李原说:“为什么?”
保安说:“崔经理来这儿几个月,从来没带客人出去转去过。本身他对山庄也不熟,而且带客人出去介绍山庄,一般也都是服务员的活儿,而且还收费呢。”
李原说:“是不是最近客人少,他也闲得慌啊。”
保安说:“肯定不是,其他那些客人都是跟您一天到这儿的,您算多少人,忽然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人,当时服务员都差点忙不过来,按理说,他应该留在这儿帮忙才……。”
李原忽然打断他:“你是说,这些客人是跟我们同一天到的?”
保安说:“是啊。”
李原说:“这可奇怪了,为什么崔经理给我的登记簿上写的时间都不是同一天呢?有的人提前了一天,有的人提前了三四天。”
保安说:“这我可不知道了。”
李原说:“你们的登记簿平常一直放在前台吗?”
保安说:“不是,自从崔经理来了之后,每天他都要收起来,自己留下,第二天一早再交给前台一本啥都没写的。”
李原越发觉得这事儿诡异:“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保安说:“谁知道,这人一直都这么莫名其妙的。”
李原想起自己手里那本登记簿上的信息是不同日子来的人都写在一个本子上,他忽然觉得,崔经理是不是给了自己一本假的登记簿呢?
李原不再多想,把抽了一半的烟放在烟灰缸上,站起来回房间,临走的时候还关照了一下:“别扔了,我一会儿就下来,还抽呢。”
李原从那本房客登记簿从楼上拎了下来给保安看:“你看看,这是你们的登记簿吗?”
保安看了一眼:“这肯定不是。”
李原问:“为什么?”
保安翻到第一页,指着中间的位置说:“我们的登记簿,在这儿,都得要当班服务员签字的,这个没有。”
李原想了想,翻到自己签字的那一页:“这是我亲笔写的登记信息,怎么可能有假……啊,原来如此。”
李原登时火冒三丈,他发现自己被崔经理用一个很小的把戏愚弄了。这个登记簿是个活页本,崔经理只不过是把他签字的那页纸放在里面了而已,登记的时候,登记簿只有他写字的这面向上,所以他根本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内容。
李原气恼之余,也忽然感到奇怪,崔经理这么糊弄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李原觉得这里头一定还有一些奇怪的原因,他想了想,问保安:“我进去看看监控录像,没问题吧。”
保安连忙说:“没问题,没问题,您请。”
李原说了句“那你再借我几根烟把”,便抱着那本假的登记簿坐进监控室里,开始找这几天的监控录像,他这时候已经彻底精神了。
李原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事情,竟然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郭队长从外面探进头来:“李警官,你怎么在这儿……。”他随即看到李原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和烟灰,这才忽然发现了什么,“您,您在这儿熬了一宿吗?”
李原“啊”了一声,抬头看看郭队长:“你怎么起来了?”
郭队长说:“该我上班了,这都早上六点多了。”
李原的脑子都有点麻木了,用了几秒钟才转过来:“哦,郭队长,你帮我个忙,这个录像带,你帮我找个人接着看,具体看什么一会儿我告诉你。”
李原交代完郭队长这些事情,便上了楼,琪琪和玲儿还睡着,韩明艳已经起了,正在起居室里坐立不安,一见他进来,竟然埋怨起来:“你到哪儿去了,都快急死我了。”
李原有点兴奋:“应该是能破案了。”
韩明艳看他一脸的憔悴,有点心疼:“一宿没睡吧,赶紧洗了睡吧。”李原“嗯”了一声。
等李原洗完了,躺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兴奋得睡不着觉,一想,与其这么翻来覆去,干脆再看看手里的东西。
他把搜罗来的那一堆证物往床上一摊,就像小孩子观赏自己的玩具一样,一样一样拿到眼前反复地看来看去,看着看着,他忽然从床上跳下来了,直接跑出去了。
等李原从外面回来,他知道自己已经破案了,但是,他还需要一点点别人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