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原昨天从外面一回医院就爬不起床了——他本来就没好,昨天在外面跑,完全是仗着那一股虚火。
韩明艳倒啥也没说,琪琪一直在埋怨他,而他的主治医师也被他惹火了,要求他完全禁足,不准出病房一步。
廖有为又来了,站在床边:“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李原看看他:“你最近被审得怎么样了?”
一句话说到廖有为的痛处了,他颓然坐下:“别提了,部里和省厅成立了联合调查组,赵副厅长任组长,我、老曾全被问话了,还不知道最后接个什么处分呢。”
李原说:“哪个赵副厅长?”
廖有为说:“三月份刚任命的赵勖光,分管督查工作,兼任纪委书记。”
李原想了想:“好像听说过这么个人……为什么不是部里的人挂帅?”
廖有为说:“那谁知道,说起来,你昨天跟马剑跑出去查着什么了?”
李原摇摇头:“没查出什么来,不过柯凤年失踪的那个巷子是一所古宅的后山墙。”
廖有为说:“这倒是头回听说,柯凤年不会在那儿发现什么文物了吧。”
李原说:“可能是,不过,他也不至于连去半个月吧。”
廖有为说:“要不就是去见什么人。”
李原摇摇头:“不像,说不好。对了,你们在那附近都查着什么了?”
廖有为说:“你还是问马剑吧,现在我手头的资料全在他那儿。”
李原说:“怎么了?你被禁止和我交流案情?”
廖有为叹了口气:“这个案子现在已经被工作组接管了,市局只有技侦和法医能参与,其他警种都被禁止参与这个案子的侦破。”
李原说:“这叫什么玩意嘛,没有咱们这两条腿,怎么破案?”
廖有为说:“你也别抱怨了,这回连你都给划到外面来了。不过,给你的理由还算过得去,说是因工负伤,让你休假。”
李原往后一靠:“一切行动听指挥吧,我也歇两天。不过,我估计马剑不能让我闲了。”
廖有为说:“得了,你是奉旨歇业,他敢来,你给他顶出去。”
李原一笑,不置可否。廖有为看看韩明艳和琪琪,意味颇深长地说:“好好享受一下吧,再上班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时机了。”
琪琪早都在旁边听得不耐烦了:“好了好了,后爹,你说你来看病人吧,两手打巴掌,啥也不带,你看人韩姐,那么大一篮子花。”
廖有为早都注意到那个花篮了,他笑了笑:“你这前爹,自从上次温泉山庄那个案子之后,我送什么他都能扔出去,除了案件资料之外。”
李原不想让他们在纠缠,打了个岔:“这马剑,昨天把我折腾成这样,今天就不露面了。”
廖有为说:“对了,老程让我给你带个信。”说到这儿他看了看琪琪和韩明艳,“麻烦你们回避一下行吗?”
琪琪老大不乐意地站起来:“行,给你们腾地方。”
韩明艳笑着跟琪琪说:“琪琪,咱俩出去吃点儿东西吧。”
廖有为见两个人出去了,这才继续说:“白浪沙的那枚炸弹,用的是塑胶炸药,引爆装置大部分被炸到江里去了,根本没法确定遥控距离。”
李原若有所思地说:“一般的对讲机通话距离理论上最远是两到三公里,这在没有任何干扰的理想情况下才能达到,实际上,最多也就一公里,遥控器基本上也就是这个情况。再远就不能保证信号质量了。白浪沙在江心,这条江的江面大概也就一千一二百米,白浪沙距离两岸的距离差不多都是五六百米。这样的话,其实凶手可藏身的范围就很窄了。”
廖有为说:“爆炸之后,我们组织人力对白浪沙周围三公里的范围全部做了排查,也是一无所获。”
李原忽然想起什么来:“我记得当时江面上好像有两艘船。”
廖有为说:“也查过了,没什么异常。不过当时绑匪要是在船上,可真是插翅难飞了。当时水上公安已经把那片水域严格监控起来了,爆炸一发生,立刻就把这几艘船控制住了,根本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
李原说:“还有一点,绑匪是怎么把炸弹弄到白浪沙上去的?”
廖有为说:“这个倒是搞清楚了,在白浪沙的边沿有一块地面特别平,怀疑可能是绑匪停船的位置。根据这块地面的形状和尺寸,基本上锁定了绑匪用的船只,是一种快艇,本市倒是有两家租这种快艇的公司。本来是打算让老曾他们查查的,结果现在也被人家接收了。”
李原叹口气:“什么事儿都是只开个头啊,这案子可怎么查。”
廖有为摇摇头:“没招儿,不让查就不查了,还能怎么样。”
李原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你刚才说白浪沙边沿有一块地特别平?”
廖有为点点头:“是啊,上面也就是落了不少砂土石块和其它东西,估计是爆炸的时候掉的,怎么了?”
李原说:“我记得那次爆炸相当厉害,我掉到江里,其实有一大半是被气浪扔进去的,怎么可能留下这么一块平地?”
廖有为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老程他们正在做爆炸分析,看分析出来是什么情况吧。”
李原说:“尸体和那辆出租车呢?”
廖有为说:“通过柯凤年的尸体已经很难判断他的死因了,只知道炸弹被放在了前机盖子下面,爆炸之后引燃了引擎里面的油料,造成大火。”
李原想了想:“柯凤年当时坐在哪里?”
廖有为说:“后排靠右,估计绑匪把他弄死或者弄昏之后伪装成乘客,拉着他到了爆炸现场,然后引爆了出租车。”
李原说:“出租车上也发现不了什么痕迹了吧,先被火烧了一遍,又被消防队一冲,火里来水里去的。”
廖有为说:“是啊,能确认死者身份已经够不易的了,都快烧光了。幸亏他还有个牙齿记录,要不然尸体身份都没法辨认。”
李原说:“看来这牙不好也有好处。”
廖有为说:“行了,别说风凉话了。其实我今天有别的事儿跟你说。”
李原看看他,嘿嘿笑了起来:“姓常的那货,跑回去告我的家家状了吧。”
廖有为说:“你也是的,人家好歹是省厅派的,这么不给人面子。”
李原“哼”了一声:“跑我这儿耀武扬威的……我可是伤员!”
廖有为说:“人家跑回去跟赵副厅长告状去了,说你不配合。赵副厅长找孙局谈话了,让他要求市局的同志要识大体顾大局,不要闹情绪,这不孙局就把我派来了。”
李原笑起来了:“这不是大懒支小懒,小懒干瞪眼嘛,把你弄过来有啥用。”
廖有为说:“没用不没用的,意思到了就得了,你再怎么的也不能让孙局太为难了。”
李原说:“不过说起来,这个赵副厅长可够护犊子的,这事儿不是常有的嘛。你查我,我心里不高兴,顶你两句,这也不新鲜,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嘛。”
廖有为说:“别把自己等同于犯罪嫌疑人,我们可是警察,要遵守纪律。”
李原说:“你在我面前也就这本事了。”
廖有为说:“行了,我又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来也没抱什么希望。我说,你这个小女朋友,有啥打算没有?”
李原说:“得了吧,什么女朋友,什么打算也没有。”
廖有为说:“你呀,得了便宜卖乖。琪琪回来之后都跟我们学了,人家晚上害怕,让你守着他们,别回自己房间睡,晚上还给您吹头发来着。”
李原一听,嘴张了半天,脸上的表情诡异极了。偏偏这个时候门开了,韩明艳和琪琪进来了。琪琪一看见廖有为:“后爹,你们怎么还没说完哪?”
廖有为笑笑:“刚说完,对了,你妈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你都守了好几天了,也该换换衣服了吧。”
琪琪本来想说不回去的,嘴都张开了,看见廖有为直冲她递眼色,忽然明白什么了:“要不今天回去吧,好像是该换衣服了。”
廖有为说:“要不你就先跟我回局里待着,我下班了带你回去。”
琪琪说:“行啊,那咱现在就走吧。”
俩人竟然跟谁也没商量,给李原扔下一句“安心静养”,就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病房里除了李原,就剩下韩明艳和玲儿,不知为什么,气氛竟一时变得有些尴尬。李原满屋子扫视了一遍,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部笔记本——那是马剑昨天拿来的,他好像走的时候忘拿了。
李原把笔记本拿过来打开,先看了看马剑拍的那些照片,说实话,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去好好研究这些。韩明艳坐在他的旁边:“好点儿了吗?”
李原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敢看她的眼睛,嘴里含含糊糊地敷衍着:“嗯,还行,没啥大事儿。”
玲儿在韩明艳怀里往外拱:“老爸,抱抱。”
李原把电脑拿到一边去:“来,玲儿,抱一下。”
韩明艳把玲儿递到李原的怀里,一边还嘱咐着:“玲儿,别乱动啊,老爸的伤还没好。”
李原把玲儿接过来抱在怀里:“这小丫头,又重了。”
韩明艳说:“是啊,小孩子长得可快呢。”
李原说:“琪琪在她这么大的时候可没她重,你看那个小丫头,现在也是皮包骨头。”
韩明艳有点忐忑地说:“其实,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一下。”
李原看她神神秘秘地,倒有点好笑:“什么事儿,说吧。”
韩明艳犹犹豫豫地:“其实,前两天,琪琪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在省城。”
李原并不在意:“这也没什么,你有事也不用跟她汇报吧。”
韩明艳说:“不是,其实,其实我当时是在看守所。”
李原忽然警觉起来:“你到看守所干什么去了?你……。”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看吕瑞?”
韩明艳满面涨红,勉强点了点头。
李原的心剧烈地跳着,他把玲儿放到自己腿上:“应该看看,毕竟他……。”他看了看玲儿,不想把后半句说出来。
韩明艳显然是有话想说,吞吞吐吐地:“其实,其实吕瑞说谢谢你。”
李原有点纳闷:“为什么谢谢我呢?虽然不是我抓的他,可他毕竟……。”
韩明艳说:“吕瑞说,他帮人家干坏事,其实也是被胁迫的。如果不是您,可能他一辈子也解脱无法。”
李原点点头:“这样倒也说得过去。”他觉得自己失言了,刚才这句话说得有点像分析案情似的。
李原生怕韩明艳生气,偷眼看了看她。韩明艳的表情倒没有什么变化,自顾自地说道:“他除了谢谢,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李原问:“什么话?”
韩明艳说:“这个案子和你们想到看到的不一样,现在还远没有到根子上。他说让我劝劝你,尽可能抽身,不要陷在里面了。”
李原开始皱眉毛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韩明艳摇摇头:“我也问他,但他不肯多说了。”
李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玲儿坐在他的腿上,扭头看着笔记本屏幕上的照片:“老爸,这是什么呀?”
李原顺着她的小手看过去,那里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李原看了半天,有点赧然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玲儿有点失望,李原连忙说:“玲儿,等我搞清楚了告诉你好不好?”
玲儿不说话,李原有点慌,韩明艳连忙说:“玲儿,来,到妈妈这儿来。”
玲儿摇摇头:“不嘛,我要跟老爸在一起。”
李原说:“让玲儿坐这儿吧,好长时间没抱玲儿了,这回抱个够。”
他这么说着,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屏幕上那个亮晶晶的东西。这个东西挂在院墙里面的一个屋檐下面,由于投射了太阳的反光,也看不清楚是什么形状什么质地的。由于距离马剑拍摄的位置比较远,在照片上也显得很小。最初李原并没有注意,现在玲儿提起来了,他也开始好奇了。他又想往外跑,于是给马剑打了个电话,结果马剑说他正在开会,匆匆地就挂了。
他没把马剑弄来,常树青却不请自到,李原一看见他就觉得堵心。常树青大马金刀往他面前一坐:“李原同志,有个事情必须通知你一下。目前这个绑架案工作组已经全面接管了,希望你服从大局,不要再像昨天那样,私自跑出去调查。”
李原看了看他:“正好我这两天也累,身体也不好,也没打算出去,还是在病房里睡觉好点。”说完他就开始往被窝里钻。
常树青一看,连忙说:“你手头的案件资料也要全部拿出来。”
李原说:“资料啊,要交也行,走程序吧。”
常树青冷笑一声,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纸,再看李原,他已经开始打呼噜了。
常树青他们一出门,李原就坐起来了:“哼,跟我来这一套。”
韩明艳抱着琪琪,一脸愁云:“又跟他对上了?我看他气呼呼的。”
李原满不在乎:“无所谓,我打俩电话就行了。”
半个钟头之后,马剑和廖有为先后赶到。马剑一看见他:“你又惹祸了吧,这么找急忙慌地把我们弄过来,给你擦屁股?”
李原说:“得了吧,人家让我交资料,我这资料全从你们手里拿来的。你们说吧,我交合适还是不交合适。”
廖有为说:“我可没给过你什么资料,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李原看看他:“你闪得倒快,我这儿小道消息全是你透的。”
廖有为说:“小道消息算什么资料,你还是操心一下你手头那些录像和照片吧。”
李原看看他:“琪琪这丫头嘴可真够快的。”他转向马剑:“你觉得呢?”
马剑说:“我给你的只是副本而已,正本的专案组手里全有,你想留就留,不想留就扔,我也无所谓。”
李原说:“你们俩大领导,怎么也玩儿这些下三滥?”
马剑说:“最近这会开得有点不太对头,尽是宣布纪律,然后叫着要追究责任,却把所有原先查这个案子的干警要么排除在外,要么把人全困在会上,就是不谈调查的事情。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正开会呢。”
李原说:“我有点不明白,部里和省厅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为什么不让部里的领导当组长,偏让我们赵副厅长当这个组长呢?”
马剑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部里这么安排,我们也得遵从。”
李原笑笑:“看你这不情不愿的样儿,敢情比我还不服教。你明天能带我出去转转吗?”
马剑说:“你又发现什么了?”
李原摇摇头:“什么也没发现,闷得慌,想出去转转。”
马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廖有为,廖有为说:“别看我,你们只要不是出去查案子,我一概管不着。”一句话说得李原和马剑全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