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时任市局刑警队长的孙宝奎接到报案,北郊惊雁湖镇的一个小女孩被发现死在了一座小山包的南坡。案情重大,他立刻带人驱车到了惊雁湖镇派出所。
惊雁湖镇派出所只有一个老警察留守,他是所长罗长利,见孙宝奎带着大队人马来了,忙从屋子里跑出来,跟孙宝奎握了握手:“你们来了,进屋坐会儿不?”
孙宝奎摆摆手:“不了,直接去现场吧。”
罗长利看了看孙宝奎他们开的车:“那段路不好开车,恐怕你们得走着去了。”
孙宝奎说了个“行”,就回头命令道:“把车停好,把自己东西带上,咱们走着去。”
一声令下,新来的两个年轻人——薛文杰和廖有为立刻拿着随身的东西跳了下来,随即开车的曾宪锋把车停到了院墙根。后面的一辆车上,技侦的也下来了,一个老法医井连生带队,两个年轻人,去年分到市局的程波和刚刚上班一天的顾馨蕊各自背着自己的工具箱跟在他后面。
这些人在罗长利的带领下出了镇派出所,一转弯就走上了一条破烂的土路。罗长利一边走一边嘱咐:“小心点,这条路可不好走了。年前下了一场大雪,这儿不像镇子上,下了雪有人扫,这儿下了雪,再让车一碾,全冻上了。现在根本开不了车,连自行车都走不了。”
像是在配合罗长利似的,顾馨蕊的脚底下一走一打滑的,廖有为见她的木头箱子太坠了,也没说话,一伸手就把箱子从她的肩头抹了下来。顾馨蕊一惊,扭头看了看他,廖有为却已经默默地把箱子放在了自己的肩头上。顾馨蕊惴惴地扭回头来,不觉脚下一滑,随即整个身子就开始往地上倒。就在她马上就要跌在地上的时候,从右边伸过一只手来,一把担住了她的整个后背,才免了她的一跤之苦。
顾馨蕊狼狈地站起来,看了看搀扶她的人,是薛文杰。顾馨蕊刚刚感激地冲着他点点头,随即便觉得自己的脚踝有些刺痛,走路也开始不灵便了。薛文杰一看:“扭伤了?”便搀着她小心地往前走。
罗长利和孙宝奎在前面听到了声音,不约而同回头看了看。罗长利说了句:“小心点儿,这条路可不好走呢。”随即又扭回头去跟孙宝奎介绍情况,“这个小姑娘就是我们镇上的,叫钱凤娟,小名叫小凤,才五岁,家里有父母,还有一个老奶奶。昨天早上,他爸跑过来报案,说这个小姑娘一晚上没回家,问遍了周围邻居亲戚,都说没看见。当时我们就组织了镇上的人找来着,找了整个一个白天也没找着,到了晚上,才在那个小山包上找着她。看着真可怜呢,还穿着过年的衣服,手里还攥着糖呢。唉!”他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弄得所有人心里都挺难受的。
孙宝奎说:“现场控制起来了吧?”
罗长利点点头:“我们所里的警察全派过去了,一听说这个小姑娘出事儿了,整个镇子上全乱了套了。先是这小姑娘的妈,哭昏过去好几次。后来就开始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了。也难怪,您想,这严打刚过去,就出这种事儿,这犯罪分子也太猖狂了。再加上前两年二王那个案子,现在就弄得是说什么的都有了。”
孙宝奎问:“那现在现场的老百姓多吗?”
罗长利叹口气:“多,农村人,就是爱看热闹。”
孙宝奎心想,城里人也一样:“这个小姑娘的家里人平时跟周围人关系怎么样?”
罗长利说:“还行吧,那男的跟那女的人缘都还不错,就是那老太太有点那什么。”
孙宝奎说:“有点儿什么?”
罗长利说:“那老太太耳背得不得了,跟她说话挺费劲的。可她要听不清吧,还跟你急,硬说你成心不大声说,就为让她听不清。”
孙宝奎沉吟了一下:“因为这个跟别人争执过吗?”
罗长利说:“这有什么可争执的,谁能跟她较这个劲呢?一般的人,要是赶上这老太太实在听不清的话,就跟她儿子或者儿媳妇说。”
孙宝奎“嗯”了一声:“也就是说,这家子基本上跟周围人没什么仇是吧。”
罗长利说:“没有,我在这儿十几年了,这方面的事儿根本就没听说过。”
孙宝奎说:“那他们家还有别的亲戚吗?”
罗长利笃定地说:“有,他们家有个亲戚,叫钱盛,五十多岁,跟这个小姑娘的爷爷是叔伯兄弟,家里什么人也没有,是个孤老头子,住敬老院,平常也不怎么走动,但过年的时候会过来,还会住几天。”
孙宝奎说:“那这个钱盛现在也在他们家?”
罗长利点点头:“在。”
孙宝奎说:“他们家去人了吗?”
罗长利摇摇头:“等你们来呢,我们的人实在是有点掰不开。”
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几个人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总算是来到了现场。小山包周围围了几十个人,嘁嘁喳喳地,说什么的都有。两个警察站在这些人面前,生怕他们近前破坏了现场,一个中年男人一脸愁云地站在一个没人的地方。
这些人都没让孙宝奎注意,因为他一眼就看见了一个警察蹲在尸体旁边,不光看,还伸手扒拉。罗长利也看见了,吓得他大喊一声:“李原,你干吗呢。”说完他一溜小跑过去,一把把李原从尸体旁边拉开了。
李原猝不及防,被扯得蹲不住,站起来一半就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几乎坐在地上。他连忙伸出两只手撑住地,抬头一看,罗长利正在拿眼瞪他。
其他人也赶过来了,井连生带着程波和顾馨蕊开始现场,其他人也都各司其职。孙宝奎看着李原说:“小伙子,你干吗呢?”
李原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这个小姑娘脖子上有勒痕,很像是致命伤。勒痕在喉咙上方,所以舌头没有吐出来。但是颈项后没有交叉的绳纹,也没有衣领的压痕以及其它按压痕,不像是被勒死的,倒像是上吊死的,但也不排除被人弄昏了之后吊死。不过如果是上吊的话,勒痕应该直到耳后才对,但这个小姑娘脖子上的勒痕只在下巴以下直到颈后。”
孙宝奎有点吃惊:“你这小伙子,学过法医学?”
罗长利赶着解释:“你别听他白话,他他刚刚从部队上退伍,年前才到我们这儿上班的,工作时间还不到半个月,学过什么法医学啊,他以前连公安工作是什么都不知道。”
孙宝奎说:“我听他说的,倒是很有道理。”
李原笑笑:“我看过宋慈写的《洗冤集录》。”
孙宝奎有点吃惊:“你在哪儿看的?”
李原说:“我上初中的时候,赶上破四旧,我从红卫兵抄出来的书里头看见了,就偷偷给藏到自己怀里了。”
孙宝奎说:“看得懂吗?”
李原说:“开始看不懂,后来看多了就看懂了。”
孙宝奎说:“那你从这个现场还能看出什么来吗?”
李原摇摇头:“我光看了尸体,还没来得及看现场。”
孙宝奎说:“你观察尸体,心里不害怕吗?”
李原脸上露出一点为难的意思:“害怕……但我想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孙宝奎说:“你不是当过兵吗?没上过战场?”
李原说:“我那个部队没上过越南战场。”
孙宝奎说:“原来是这样,好吧,你现在开始不能进现场了。破案的事情,交给我们就行了,你不要再参与了。”
现场勘查上午就结束了,市局和当地派出所联合开了案情分析会。孙宝奎是会议主持人,他敲了敲桌子,见会议室里逐渐安静下来,便说:“咱们现在开会了,先请罗所长把这个基本情况介绍一下。”
罗长利戴上自己的老花镜,翻开自己的小本子:“死的这个小姑娘叫钱凤娟,今年五岁,就是我们这个惊雁湖镇的人。加上她,家里一共四口人,有一个老奶奶,今年六十三岁。平时因为耳背,基本上也不怎么出门。你们在现场看见的那个一直在抽烟的男人,就是孩子的父亲,叫钱红兵,三十一岁。再就是孩子的母亲,叫郑惠芬,二十九岁。据这个钱红兵说,他女儿前天晚上吃完饭之后出去放花,后来就一直没回来。他们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多,见女儿还不回来,就满镇子地找,但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到了昨天早上就来我们派出所报案了。于是我们派出所就组织镇民搜索,一直找到今天凌晨一点多,我们才在那个山包上发现了小女孩的尸体,然后就通知你们过来了。”
孙宝奎见大家笔记都做得差不多了,这才接着往下说:“现场勘查什么结果,先说说尸体的情况吧。”
顾馨蕊清了清嗓子:“那个……小女孩的尸体上目前……。”
他还没说完,孙宝奎就打断了她:“小顾啊,你的声音能不能大点儿啊,你看这么大的会议室,大家听不清嘛。”
顾馨蕊顿时红了脸,硬着头皮放大了音量:“小女孩的尸体上,除了颈部的勒痕外,没有其它明显可见的外伤,衣服完整,没有厮打的痕迹。按目前的情况估计,颈部的勒痕应该是致命伤,但具体是怎么回事,还要把尸体送回市局的实验室做进一步解剖确定。”
孙宝奎“哦”了一声:“现场其它的情况呢?有什么线索吗?”
程波说:“现场提取了几枚残缺的脚印,除此之外还拍了一些照片……。”
孙宝奎忽然打断了程波:“为什么脚印会残缺?”
程波心里觉得这个问题非常奇怪,嘴上却不能说什么,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具体原因现在还不清楚。”
孙宝奎不知怎么的开始有点担心会不会是李原破坏了物证,但这只是一闪念,他马上又问:“还有什么发现吗?”
薛文杰清了清嗓子:“小女孩手里捏着一颗糖,可能是个比较好的线索。”
孙宝奎看看他:“怎么说呢?”
薛文杰说:“那是大白兔的,算是高档糖了,在这儿应该不太常见,只要查……。”
罗长利连忙打断他:“高档是高档,但最近镇子里有不少。钱红兵有个堂弟叫钱红林,年前领的结婚证,学人家城里人搞旅行结婚,去了趟上海,回来给亲戚朋友都发了大白兔,我们家现在还有不少呢。那个小姑娘手里有一颗,其实也不新鲜。”
薛文杰一时语塞,孙宝奎说:“行了,就这样吧,别想当然了。技侦那边尸检、照片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井连生说:“尸体得运回市局,我想今天我和小顾就回去一趟,连夜对这个小女孩进行尸检。如果派出所能给我们安排一间暗室洗照片的话,程波就不用回去了。”
罗长利连连说:“有,有,空房有好几间,你们自己看能不能用吧。”
吃完了午饭,井连生带着顾馨蕊上车回了省城,程波去洗照片。孙宝奎对罗长利说:“咱们去死者家里看看吧。”罗长利说了个“好”,带着孙宝奎、薛文杰和廖有为去了小姑娘的家。
这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门没有锁,罗长利推开门,叫了几声“钱红兵”。小姑娘的父亲应声出来,一见是罗长利,慌忙打招呼:“罗所长来了,快,里面请吧。”
堂屋里很冷,几个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罗长利向钱红兵介绍:“这几位是省厅刑侦队的,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钱红兵叹了口气:“我知道,不都跟您说过了吗?”
孙宝奎连忙说:“我们也是想尽可能多了解一些情况。”
钱红兵说:“那您还想问点儿什么呢?”
孙宝奎说:“小凤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呢?”
钱红兵说:“初三晚上,吃完了饭,她就出去了。”
孙宝奎说:“大概几点呢?”
钱红兵说:“几点,说不好,反正是天已经黑了。”
孙宝奎看了看四周,家徒四壁,也没个钟或者表之类的,只好问道:“你们大概是几点发现孩子丢了的呢?”
钱红兵说:“晚上快睡觉了孩子也没回来,我让孩子妈出去把孩子叫回来,她在门口喊了两声,也没人应。她又到外面喊了两声,还是没人应。她当时就慌了,找了几个跟小凤认识的孩子家,结果他们都说挺早就回家了。我们这时候才知道孩子丢了,赶紧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全镇子人都帮我找也没找到,找了一宿,到了天亮,就赶紧报告了罗所长。”
孙宝奎说:“你们找的时候去了那个小山包没有呢?”
钱红兵摇摇头:“没有,那个山包太远了,再说,也根本没想到那孩子能到那儿去。”
孙宝奎点了点头:“小凤手里有颗糖,是她出门的时候拿的吗?”
钱红兵想了想:“我不太清楚,这些应该是孩子她妈给她的。”
孙宝奎说:“能让小凤的妈确认一下吗?”
钱红兵冲着里屋叫了一声:“孩子妈,你那天晚上给孩子糖了吗?”
里面一个微弱的声音回答说:“给了,给了一颗。”
孙宝奎点点头:“好吧,那我就清楚了。现场您也看了,孩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钱红兵一时无语,孙宝奎连忙解释:“就是孩子的衣服、打扮什么的,跟她出门的时候不太一样的,有没有这样的情况。”
钱红兵摇摇头:“我当时没忍心细看。”
孙宝奎心想,看来从孩子的父亲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他想了一下:“刚才您说,那天晚上是孩子的母亲出去叫的孩子,是吗?”
钱红兵点了点头,说了个“是”。
孙宝奎问:“她的身体怎么样,我们想问问她。”
钱红兵脸上有点为难,罗长利说:“老钱啊,最好能让孙同志他们问问。”
钱红兵的话说得很勉强:“那,行吧。”
几个人进了里屋,这间房子非常的寒酸,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木床,两个衣柜,连把椅子都没有。小凤的母亲郑惠芬在床上躺着,见孙宝奎他们进来,勉强支撑着想起来打招呼。孙宝奎连忙说:“您别起来了,好好躺着,我们问两句就走。”
郑惠芬的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看样子已经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孙宝奎很谨慎:“听说,那天晚上,是您出去叫孩子回来的?”
郑惠芬点点头:“那天要睡觉了,小凤还没回来,我就到门口去叫她,结果她也不应,我又到外面叫去,也不应。我就害怕了,去问跟小凤一起玩儿的那些孩子,结果他们都说早就没玩儿了。我连着问了好几家,都是这么说的,我就慌了,赶紧让大家伙帮着我们找。”
郑惠芬说完,孙宝奎沉吟了一下,忽然冒出一句:“您当时就没想着先回家,告诉家里一声?”
郑惠芬愣住了:“啊,我,我当时问了好几家,人家都说没有,我就知道不好了,就赶快求人家帮我找,然后我就回家跟他说了,他也出来找了。”
孙宝奎“哦”了一声:“您当时都去了谁家,能跟我们说一声吗?”
郑惠芬点点头:“有钱红满家、钱红庆家,还有钱红金家。后来是钱红金帮着我们满镇找人去找孩子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