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波连夜对取回的脚印做了比对,发现与现场发现的不是同一双鞋踩出来的,但非常近似而又有所不同——昨天采到的右脚印前脚掌的轮廓比较清晰。
孙宝奎往椅背上一靠:“你们怎么看这个结果?”
薛文杰看了看:“会不会是郑天亮在抛尸的时候刻意修饰了自己的行走特点。”
孙宝奎有些不置可否,而是换了个话题:“昨天郑天亮就出去上了个厕所,没什么别的举动?”
廖有为说:“没有,好像也没带什么东西。”
孙宝奎说:“他家好像一直也没扔什么东西,那天他穿的这双鞋会不会现在还在他们家?要是这样的话,搜查一下可能会比较好。”
薛文杰、廖有为和曾宪锋一时都沉默了,要搜查,就必须回去开搜查证,而照现在的情况,搜查证能申请下来的可能性并不大。
半晌,薛文杰说:“要不,我们查一下他们家的那个小孩子吧。”
孙宝奎想了想:“也好,我看这次就你们三个去吧,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毕竟只是个小孩子。”
三个年轻人全愣了,一时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孙宝奎说:“这次你们三个去吧,我看那个小孩子对我好像非常有戒心。”
虽然有些犹豫,薛文杰、廖有为和曾宪锋他们还是去了。孙宝奎去找井连生,井连生见他来了:“有事儿?”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自己手里的资料。
孙宝奎问:“老井,我问你个闲事儿吧,你们干法医的都看什么资料?”
井连生说:“这可多了,像《法医学》这是最基本的、还有一些分门别类的。”
孙宝奎说:“你们看《洗冤集录》吗?”
井连生笑起来:“我能看,年轻人就未必看了。里面的东西很基础也很实用,但是里面的文字现在的人不太好理解,而且已经有了更有效的办法来做尸检,所以这部书现在实际上是理论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孙宝奎说:“如果让你按照这本书来验尸,你能验得清楚吗?”
井连生咂了一下嘴:“怎么说呢,也不是完全不行,但毕竟费时费事,而且上面用的一些工具,现在也很少能见不到了。”
孙宝奎说:“那像小凤这种情况……。”
井连生说:“这倒是跟那本书上写的差不多,勒痕在颈上部,舌头就不会吐出来,勒痕直到耳根后,证明是被吊死的。”
孙宝奎说:“那这样应该是自杀还是他杀呢?”
井连生点点头:“有点不太好说,《洗冤集录》里头也说了,如果是勒晕了之后马上吊起来,也有可能造成同样的结果。对了,你老问这本书干什么?”
孙宝奎说:“有一点在意而已,你们这次什么时候回去?”
井连生说:“一时半会先不走,在这里待两天配合你们一下。”
薛文杰、廖有为、曾宪锋三个人铩羽而归,按他们的说法,小龙除了不知道外,其它什么也不肯说。这个结果倒是基本上在孙宝奎的意料之中,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一下郑天亮的情况。
提起郑天亮,三个人都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就是因为郑天亮不断地打断他们的问话,并且表现出一种坚决维护小龙的态度,才使得这场问话无法进行下去。
孙宝奎淡淡地说了一个“原来如此”,他想了想,现在看来要想进行下去,只能对郑天亮家进行搜查了,于是他跟局里打了个招呼,派曾宪锋回去申请搜查证。
薛文杰和廖有为此时都有些气馁,孙宝奎倒有些无所谓,他想既然从郑天亮身上打不开缺口,那就再找那天和小凤一起玩儿的几个孩子问问情况。
钱红满一看罗长利带着孙宝奎他们又来了,连忙把他们让到堂屋。孙宝奎说:“我们来,还是想问你家孩子两句话。”
钱红满抓了抓头:“可这么点儿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呢?”
罗长利有些不痛快:“钱红满,人家市局的同志既然说了,那就说明这个事情还有问的必要,你这么磨磨唧唧干什么。”
钱红满见罗长利有点生气,也只好把小宝又叫了出来。小宝一看又是那天来的那几个人,不知不觉地就想往他爹身后躲。
孙宝奎一看他这个样子,弯下腰,伸手拉了拉小宝的小手:“小宝,怎么了?叔叔就问你两句话。”
小宝犹豫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让人非常吃惊的话来:“叔叔,你别问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孙宝奎抬起头和罗长利对视了一眼,他俩不约而同地想到,小宝的这句话背后一定有什么。于是孙宝奎再度俯下身子,非常和蔼地对小宝说:“小宝,叔叔还什么都没问你呢,你怎么会什么也不知道呢?”
小宝把头埋在钱红满的大腿上,任孙宝奎怎么问,一句话也不说了。
孙宝奎无奈,只得问钱红满:“小宝这是怎么了?”
钱红满有点为难:“昨天小宝出去玩儿,回来之后就这样了。你们也别难为他了,孩子胆子小,那经过这些事儿。”
孙宝奎有点不死心,他再次转向小宝:“小宝,今天叔叔不问你那天晚上的事情。叔叔问你,你们平时跟小凤玩儿得多吗?”
小宝点点头:“不多。”
孙宝奎说:“为什么呢?”
小宝想了想:“因为她是女孩子。”
孙宝奎说:“那小凤平时都跟谁一起玩儿呢?”
小宝说:“小凤平时不爱跟谁玩儿,她老是看我们玩儿。”
孙宝奎说:“那那天晚上为什么你们会和小凤一起放鞭炮呢?”
小宝又不说话了,孙宝奎意识到确实不能和他说一句跟那天晚上有关的话,便换了个话题:“小宝,你爱吃糖吗?”
小宝摇摇头:“我妈不让我吃,说是坏牙。”
孙宝奎说:“那你想吃吗?”
小宝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想。”
孙宝奎说:“你吃过小凤给你的糖吗?”
小宝忽然又不说话了,孙宝奎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在这个问题上也没再追问下去:“小宝,你这两天是不是碰上什么人了?”
小宝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孙宝奎说:“那个人是小龙吗?”小宝忽然开始拼命地摇头,孙宝奎忙改了口气:“不是吗?那就算了。”
小宝这才停下来,孙宝奎看见他的眼睛里分明亮晶晶的,应该是泪水。钱红满看着小宝叹了口气:“这孩子不知道是怎么了,从昨天晚上回来就有点愣愣的。”
孙宝奎也陪着叹了口气:“这么小的孩子,也真难为他了。”
从钱红满家出来,孙宝奎和罗长利又去了钱红庆和钱红金家,小海和小光的表现和小宝一样,似乎都不愿意提及那天晚上的事情。
孙宝奎在路上跟薛文杰说:“回去之后,得马上给局里打电话,我怀疑这三个孩子曾经受过郑天亮父子俩的威胁。我想有了这个发现,搜查证应该很快就能下来了。”
罗长利说:“搜出什么来的话,应该就能证明郑天亮有嫌疑了吧。”
孙宝奎说:“但愿能搜出什么来吧,不过,我还想去趟小凤家。”
孙宝奎一见钱红兵,就提出想去小凤住的房间看看。钱红兵有点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小凤住的房间就在钱红兵母亲的房间和钱红兵两口子的房间中间,很小,刚刚能放下一张床。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小床和两把椅子。看得出来,这个家庭非常的寒酸,以至于根本无法为女儿的卧室添置一些像样的摆设。
孙宝奎看了看床上的铺盖,不算太厚,他有点惊讶:“这么点儿的小孩子盖这么个薄被子受得了吗?”
钱红兵说:“实在没办法,家里确实没钱添置这些东西。”
孙宝奎对这他的说法有些不满:“那你们孩子晚上睡觉冷怎么办?”
钱红兵说:“只能是多穿几件衣服了。”
孙宝奎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不放自己身边?”
钱红兵说:“我们俩那屋子,也实在是挤不下。”
孙宝奎又看了一下四周,再也看不到什么了,他走出来,看了看左边钱红兵母亲的房间:“这是你母亲的房间?”
钱红兵点点头:“是。”
孙宝奎说:“你母亲现在在里面吗?”
钱红兵有点犹豫:“我娘现在起不了床,您进去可能不太方便。”
孙宝奎看了看,这个房间从外面看倒也不太大,既然钱红兵不让进,他也没有理由硬闯。他又看了看另外一边:“这是你们两口子的卧室?”
钱红兵又点了点头,孙宝奎说:“你老婆现在能下地了吗?”
钱红兵的脸色又开始发苦:“没有,还那样。”
孙宝奎说:“请大夫了吗?”
钱红兵说:“请了,大夫说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只能让她先这么养着,等这个事情过去了,慢慢就能好起来。”
孙宝奎说:“我记得你们家还有一个客人是吧。”
钱红兵说:“是,是我叔钱盛。”
孙宝奎说:“他人呢?”
钱红兵说:“回去了,家里出了事儿,他也不太好待下去了。”
孙宝奎说:“这种天气,他怎么回去的?”
钱红兵说:“正好我们镇上有人到那边办事,就搭人家的车回去的。”
孙宝奎说:“谁去办事了?”
钱红兵说:“前天,郑天亮到那边上货,顺便就把他给带过去了。”
孙宝奎猛然想起,监视郑天亮是从昨天开始的,他不禁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早一天把这件事安排下去,现在也不清楚郑天亮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但孙宝奎又抓住了另外一丝线索:“郑天亮是怎么去的?”
钱红兵说:“他家有个小三轮,他一直是骑着三轮车去送货的。”
孙宝奎点点头,没再多说:“钱盛住的房子也这么冷?”
钱红兵“嗯”了一声:“他那屋平时没人住,连点儿人气都没有,所以更冷。”
孙宝奎说:“你们家跟郑天亮家关系看来不错呀。”
钱红兵说:“不错什么呀,这趟帮着送我叔,他还找我们要了五毛钱呢。”
孙宝奎说:“你们不是亲戚吗,怎么还会要钱?”
钱红兵说:“亲戚,亲戚就不这样了,他家比我家还穷呢。”
孙宝奎说:“他家不是有小卖部吗?”
钱红兵说:“总共也没几样东西,平时我们都上供销社买。这两天过年,供销社关了,他那儿才有点生意的。”
孙宝奎说:“小卖部不是应该比供销社挣钱吗?”
钱红兵说:“他一天到晚都是那个臭脸,比供销社架子还大,谁愿意受那个气。”
孙宝奎说:“我听说那个铺子原来是你老丈人的?”
一说起这个,钱红兵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也搞不清怎么回事,自己的亲闺女不给,给一个外面抱的。”
孙宝奎忽然换了个话题:“你们家丫头喜欢放炮仗?那可不像是闺女家玩儿的东西呀。”
钱红兵似乎有些激动:“这丫头平时疯得很,看什么都爱玩儿,玩儿起来就没时没晌的,老也不着家,我们怎么管都管不了。”
孙宝奎忽然把眼睛一瞪:“那你们就动手打她?”
钱红兵顿时变得讪讪的,头也低下了:“我们也是没办法。”
回到派出所,几个人的心里都不太痛快。薛文杰捶了一下桌子:“这个钱红兵,怎么是这么个玩意。”
罗长利说:“这两家素来是有积怨,镇子上的人全都知道。”
孙宝奎问:“刚才的笔录谁记了?”
薛文杰一时有些发愣,廖有为默默地把小本子递上来,放在孙宝奎的面前。孙宝奎翻开看了看:“你记得还真够详细,还真是一个字不落。”说完他又把小本子合上了,并没有细看。
薛文杰说:“队长,我去给曾宪锋打个电话吧,估计他现在应该已经到省厅了。”
孙宝奎点点头:“去吧。”
薛文杰走后,孙宝奎问罗长利:“这个钱红兵家怎么会穷成那个样子,家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罗长利说:“不是一点没有,有,好东西全在他妈那屋里呢,因为怕孩子偷嘴,还都放得高高的锁起来。要不怎么说钱红兵是孝子呢,有了好的,宁可自己老婆孩子全饿着,也得先孝敬他妈。”
孙宝奎摸着下巴:“是吗?看不出来。他妈得的什么病?”
罗长利说:“半年前中了风,半身不遂,弄得挺厉害的,根本起不来床。”
孙宝奎问:“哪半边动不了?”
罗长利说:“左半边,你问这干吗?那老太太更不可能是凶手了。”
孙宝奎没有说什么,把东西收拾了一下,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孙宝奎正在看资料,有人在外面敲门。孙宝奎说了声:“进来。”门就开了,有人怯生生地说:“孙队长,您吃点东西吧。”
孙宝奎回头看了一眼,又是那个小伙子李原。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看到了时间,想起还没吃午饭,他忽然开始觉得饿了,便伸了个懒腰:“行,吃点儿吧。”说着伸手一划拉,便在桌上划拉出一片空间来。
李原过来把吃食放下,孙宝奎看了看,是一叠鸡蛋薄饼和一碗大米粥,还有几根大葱。孙宝奎笑了笑:“你们老罗还说你就会蒸馒头,我看他也是胡说八道,这两天面条薄饼的,也真难为你了,跑这儿来当厨师。”
李原笑笑,有点腼腆:“其实我就会做面食,炒菜什么的都不行。”说着话,开始把散乱在桌上的资料一张张地拾起来整理。
孙宝奎揭起一张饼来,这饼还冒着热气,看来是刚做的。他拿起一根大葱卷到饼里,狠狠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说:“对了,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李原看了看手里的资料:“这个案子现在有一个关键的东西没找到,就是那根绳子。”
孙宝奎喝了一口粥:“这我知道,但是这种东西一般都会在作案后很快被销毁,也很难找到。”
李原说:“虽然是这样,但这种绳子在农村用得其实并不多。一般的农民更习惯用麻绳,主要因为麻绳不容易断,又便宜,捆扎个农具什么的也比较方便。”
孙宝奎说:“那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案子的凶手不是个农民了?”
李原摇摇头,他手里的资料正好是法医关于死因推断的哪一页:“这个绳子太细,如果按照法医推断的,是把小女孩的脖子挂在绳子上然后把她提起来,恐怕这个绳子会经不起小女孩的体重。如果这是有预谋的案件的话,肯定会选用更结实又更好找的麻绳来作案。所以,我觉得这个案子可能没有预谋,是突然发生的,凶手是手边有什么绳子就用了什么绳子。”
孙宝奎点点头:“有这个可能,但是还有一点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原说:“您是说法医推断出来的用绳子把小女孩提起来吗?”
孙宝奎说:“是啊,这种办法得多别扭啊。”
李原又翻了几页:“也未必,可能有的必须这么做。”
孙宝奎一愣:“什么意思?”
李原说:“这小女孩身上因为掐拧的瘀伤,好像左半边多,右半边少,而太靠右的部位基本上没有。我觉得可能是这个人左手动不了,只能用右手施虐造成的。”
孙宝奎半天没言语,沉吟了半晌才说话:“你是说……孩子的奶奶?”
李原说:“也许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凶手要用那样一种方法勒死孩子,因为她只能用一只手。当然,这也只是推断而已,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