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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天涯走马(21)(1)

不怪城北先生说道儿多,他的字写得确实也讲究,跋文也讲究并完全属实。就说跋中“昆山糊涂楼煮酒作诗”一句吧。那晚在昆山市文联所在的“糊涂楼”喝酒时,昆山文联主席杨守松确实让每人乘酒兴各作糊涂诗一首,并当场题于留墨簿上。我酒后忘形,作了首打油诗,把当时在座的文人名字都戏写进去了:“莫道京城龙祥峰丽,还说昆山松林景宜。今宵全是文夫巨才卓人相聚,喝他个吴汉不分一塌糊涂去。”其中的城是徐城北,龙是李金龙,祥是邵燕祥,峰是李传锋,丽是冯京丽,松是杨守松,林是林斤澜和刘兆林,景宜就是景宜,文夫是陆文夫,巨才是王巨才,卓人是徐卓人,吴是吴志实,汉是尹汉胤。糊涂二字是主人规定死了的,必有不可。城北先生一段跋文把十来天的要事尽括其中,我们几个中青年看客唏嘘赞叹一番便要抢着签名。城北先生连说慢,慢!然后冲我说签名必得斤澜老先生在先不可,还不拿他那里去,一会儿怕是要睡了。大家又连说对,对,推我快去林老房间。我一看表,已十一点多了。出去看了看,林老屋灯还没熄,便兴奋着去敲门。敲声未落,只听林老一迭连声应道,来了,来了!他穿着睡裤手拿一卷厚书,也没问何事便让我进屋,可见老人的厚道。一路上他老人家也是和我们中青年人玩笑不断。有晚,此行最年轻的李金龙在酒桌上神吹起他在自己供职的北京宣武区地界呼风唤雨的故事,吹得大家唏嘘不已,多喝了许多酒。不知林老是真为他感动了,还是讽刺他在吹牛,忽然端杯站起来说:“金龙兄,林大哥敬你一杯,往后若是到了宣武地界,还望多多帮助,干!”他俩在欢呼声中碰杯而干。今晚见我是请他来签名,连说好,好。待接了笔在我指定的首位要签时,又说我这笔丑字可是煞了大家的风景啊!于是一挥而就。嗬,哪里是煞风景啊,分明是锦上添花!林斤澜三字,一字一笔甩下来,又字字断得分明,既老到又有点儿童体的味道,特别像他鹤发童颜的形象和返老还童的性格。我的叫好声也鼓舞了已经脱衣睡下的林老的夫人谷叶老师。我说谷老师啊,林老师已经和您没有共同语言啦,您再不一块留个名,回家怕要离婚的!我之所以敢这么放肆地同他们开玩笑,是因为白天在苏州乐园乘过宇宙飞车后已这样开过一次了。苏州乐园的宇宙飞车十分惊险,检票口处明文写着老年人和高血压、心脏病患者禁入。可二老一高兴都加入了飞天队伍。检票员一眼就把谷老发现了,立刻把她排除在外,而面对她身后的林老,却毫不犹豫就放行了,可见林老显得多么健壮年轻。到得宇宙飞车开起来时,才懂得什么叫惊心动魄和提心吊胆了。我们先出来的正惊魂未定地担心林老会不会出事,忽见林老满面红光出来了。大家一阵欢呼后,我极度兴奋地开了二老一句玩笑:“飞天的感觉真是太妙了,林老飞了天,谷老没飞着,这回二老没共同语言啦!”大家又是一阵开心大笑,连林老和谷老也一起大笑了好一阵儿。所以此时我只一稍稍一请,这位满头一根黑发也没有了的老人便在被窝侧身接过笔去,让我将纸捧于床前,她半躺着,悬腕紧挨林斤澜名后写下谷叶二字,虽不如林老的半童体字活泼,可分明比林老的老到。我连说了谢谢后又开了句玩笑:“这回你们又有共同语言啦!”我回屋把二老签名情景一说,没签的人们不用让,一个接一个奋笔签了。结果是个个龙飞凤舞,似乎刹那间书法水平都产生了大飞跃,连从不用毛笔写字的白族小说家景宜女士和一路上从没动过毛笔的冯京丽女士也把名字写得饱满有力潇洒漂亮,让男士们毫不违心地夸赞了几句。大家兴奋之后,汉胤说都盖个名章让画面见见红就更完美了。忽然有人出主意说,让景宜和小冯把她们用的口红贡献出来,每人按个手印代替名章不也见红?她俩欣然从命。汉胤先在另纸上试了试,说不行,大家才罢了。至此,中国作家协会枫桥创作基地第一批作家采风团集体创作的一幅书法作品于1997年10月28日午夜十二点多钟完成了。除前边单独题字落名的王巨才、邵燕祥、徐城北三人外,在字画下端签名的是(排列无序,按纸上实况列出):林斤澜、谷叶、李金龙、尹汉胤、白尼景宜、冯京丽、吴志实、李传锋。我没写字,回家后在最末盖了自己的名章,又在末角处盖了枚“唯吾知足”的闲章。这样汉胤遗憾的红色也有了。这张字画如今正挂于我的卧室。每日早起晚睡时望上一眼,十二男女老少文友便跃然纸上,似仍在苏州河上同船听晚钟,吴县太湖岸边望落日,昆山糊涂楼里煮酒乱题诗……

大庆的大美

岁月之水一遍遍的漂洗,我记忆中的大庆只留下一个依稀的“大”字了。那是个苍茫的大,荒凉而空荡的大。无边的碱滩上一片片干打垒平房,在过大的荒原上显得十分矮小,而刺入苍天的炼油塔,顶口冒着日夜不熄的地火,本来天灯一般的高大,但被空荡的大野显衬得蜡烛一般渺小。那是三十三年前,我参军后第一次探家拐弯去大庆留下的印象。加上后来听到的“天当房子地当炕”“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等等豪言壮语,又多了一层气魄大的印象。但这层大里仍显空荡。今年八月,随中国作家采风团又去看大庆。一下子,我的眼球被胀得鼓鼓的,甚至有些疼痛。大庆仍然大啊,但大得充实而空灵了,显出豪迈而现代的大美来。

我们是迎着万家灯火驶入大庆的。北京长安街般宽阔的石油城大道旁,树木葱茏,新楼林立,电视转播塔披一身霓虹鹤立于辉煌的灯河之上。大庆地大,路宽我不惊讶,但大庆的地,多为碱土,长树是非常难的。路旁和住宅小区以及公园里那些葱茏的树是怎么成活的呢?是人工换了好土,又研究出浅土层里可以横向扎根的树种。我亲眼看到了,大庆炼油厂简直就是一个绿色大公园,满园郁郁葱葱的树几乎都是横扎根树种,改良过的银中杨、西湖柳、火炬椿、垂榆、接骨木等。为使树木种植得多些且不受破坏,园中的路是用悬空长桥代替的,人可在树荫下的空中散步。所以,大庆和别处同样的树,却让我感觉格外的高大。还有,大庆的市区里竟然完好地保留了一块二十多平方华里的自然芦苇湿地,其中有近百个天然水泡子,像一大把珍珠撒在绿地毯上。市政府已决定把近百个泡子都改造成湖,湖湖流水相通,然后环湖建宅。现已建好了五个湖区。我亲眼看到,新湖区里,一群群老人或在打拳,或在扭秧歌,鸥鸟们也跃动翅膀在头顶看热闹。真是胸怀大者朋友多,如果大庆人小心眼儿,没有宽待之心,恐怕什么鸟儿都逃之夭夭了。更让我感动的是,在湖边一群扭秧歌老人旁边的电线杆上,看到一张儿子为七十一岁父亲征婚的小广告。广告情凿意切,虽是小小一个细节,足见大庆儿女们精神的大文明。